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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楚阁办事效率果然极高，一盏茶之内，便将三百八十五人分成了八队。把每一队的任务安排下去后，他顾不上喝口茶润润嗓子，便拔腿向练武场急匆匆地走去。
他是来找萧客的，因为他刚刚获知了一些事。
练武场上，萧客正在练剑。奇怪的是，他练的剑法只有一刺。更奇怪的是，这一刺居然可以刺向任何方向：反手刺，腋下刺，胯下刺，肩上刺……他刺得行云流水，收发如意，仿佛刺剑本来就可以刺向任何方向的。
于楚阁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平定了几分。
就在此时，萧客收剑入鞘，一双锐利的眼光射了过来。
于楚阁见状快步走了过去，不言其他，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萧当家，请问这次行动的目的何在？”
萧客微微喘息着扬起头，脸颊上汗珠滚滚而落。他定定地望着于楚阁：“为什么这么问？”
于楚阁踌躇了一会儿说道：“方才我听人说，萧当家曾劝告我等放下屠刀，此事是真是假？”
“是真的！”萧客的声音蓦然一寒，“你有话快说。”
于楚阁握紧了一下出汗的手心，沉声道：“萧当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已经被戾气控制了身心！”
“这话怎么说？”萧客的语气松了下来——当他杀掉付山魏的时候，他就已经除去了戾气。
“你救下聂青山一行人，是因为你有侠肝义胆，见不惯不平事。”于楚阁斟酌着话语，“可是，当你遭到聂青山的恩将仇报时，你的侠肝义胆便被戾气蒙蔽了。你想报复，但聂青山已死，你只好把报复的对象放在付山魏的身上。”
说道这儿，于楚阁顿住，一双小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客，仿佛一把尖锐的锥子像萧客刺去：“付山魏死后，你又把报复的对象换成了石牛寨，你想让石牛寨灭亡在三大山寨的火拼之中，是不是？”
萧客沉默了。
半响后，他转过身去，淡淡地说道：“如果我真的想石牛寨灭亡的话，这次行动就不会让你去安排。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吧？”
于楚阁深吸了一口气，略显发福的身躯随着呼吸挺拔了些，他艰难地说道：“是，不过……”
他没有再说下去，一是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二是因为萧客已经摆起了手。
萧客摆手道：“看样子，你不弄清楚我的目的，你是放不下心来的。也罢，反正迟早是要说的，现在就告诉你吧。”
于楚阁刚想提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闻言，手在半空定住。
“我要救一个人，这个人一定会经过岳阳府。可是，岳阳府有三条道，我不知道劫持他的人会走哪条。所以，我只能把三条道都控制起来。这就是我要收服黑风寨和乌鹞寨的原因。”
萧客身后，于楚阁听得瞠目结舌——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了救一个人。瞠目的同时又不禁热血沸腾起来——想不到，这少年竟是如此讲义气。
“还有别的事儿吗？”萧客声音中带点不耐烦。
“那你的戾气？”于楚阁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想错了，但还是多此一问。
“已经除去了！”萧客没好气地说。
于楚阁干笑了一声：“那好，今晚行动以锣声为令，亥时一刻，锣声一响，参与行动的兄弟就会在练武场上集合。”话已至此，于楚阁抱起拳头：“萧当家，希望今晚，石牛寨包括您在内的所有人都平安无恙。”
说罢，转身离去。
转身离去的他，不知道萧客已有了确保自己平安无恙的最大信心。
他的信心来自今天早上刺出那一剑的感觉——他已经知道为何自己刺出几千剑都找不到那种感觉的原因了。
这一切都得感谢于楚阁，要不是他的提醒，恐怕自己一下午都不会知道这个原因竟然会是——戾气！
今天上午，向付山魏刺出那一剑时，胸中的戾气恰好飙升至顶峰，戾气飙至顶峰的那一瞬间，自己就进入了那种玄妙的感觉。
这是萧客的回忆。
萧客闭上眼睛，静静地伫立在原地。阳光，照着他的侧脸，看上去分外温暖祥和。
他的内心却恶浪滔天，狂风骤起。
因为，当他被砍掉手臂的那一刻，他也是闭着眼睛的。
萧客站在阳光下，感受到阳光的炙热一如当时。他的耳旁似乎传来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宣花大斧与地面的摩擦声、聂小玉的哭声……一声尖叫蓦地炸响！
右臂的清凉与尖叫声同时来袭。
痛，钻心的痛。
痛若潮袭。
啊……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要对你的救命恩人下手？
这就是江湖吗？
这难道就是江湖！
萧客猛地睁开眼，原本漆黑深邃的眼已变成一片死寂的灰。他缓缓地转过头，灰色的眼望向东方的天，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露出微笑的那一刻，周边的空气瞬间变得焦热，
忽然，他身形猛地一震，身体在刹那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瘫倒在地。
…………
大陆极南之处，渤海之滨。
风正猛，云正涌。
在昏暗的海面上，一波波海浪，挟着阵阵腥风，如千军万马，声势浩然地扑向前方巍然屹立的千丈之壁上。那骇然的声势，仿若吞天噬地。前浪“哗”然声碎，后浪接踵而至。
在碎开的浪花上方，千丈峭壁的腹部之下，挂有一人，一个容貌极美的……男人。
他的四肢一首，皆为一种不明材料的黑索所缚。每一根黑索约有两指之粗，十丈之长，黑索的尽头深深地扎进峭壁之中。
比黑索更长的，是他对面男子的长发。那如黑色瀑布一样的头发，自男子凌空的身躯上一路下垂，竟是落在了百余丈下的海面之上。
“你感觉到了吗？”长发男子徐徐抬起头，露出一张方正刚毅的脸。
美貌男子冷目相对。
长发男子微微一笑，舔了舔嘴唇道：“是十三号的气。”
…………
苍穹之上，风卷云涌之处。
一名小眼睛的胖子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萧客究竟遇上了什么事，居然让猎天珠提前现世，不知此事是福是祸？”
话音落下，伸出右手，拇指定在空中，其余四指陡然间化作幻影，噼啪之声响起的同时，一层层彼此叠加的光幕缓缓地向四周荡漾而去。
胖子的前方，正是四方云雾汇集之地，云雾的中央似乎是个银光闪闪的圆盘。当胖子掐起手指时，云雾奔涌的速度骤然一缓，这才使人勉强看清：原来，这个圆盘竟是一把不停在自转的宝剑。
…………
萧客再次睁开眼睛时，日头离西山已近了很多。
“这是怎么回事？”萧客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软疲惫，似乎刚刚做了一万个标准的俯卧撑——还是没有运行真气的那种。
“对了，我记得我是要找那种感觉的。”萧客回过神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什么也记不清了？身体怎么这么累，就好像刚刚突破极限一样。咦，这么快就突破身体的极限了？”
萧客先惊后喜，他要突破极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上次为了突破轻功的极限，他可是硬生生地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那好吧，再来一次。”萧客感觉自己捡了个宝，如果不好好利用的话，就是暴殄天物。
萧客又一次闭上眼睛，幻想起当日的情景。
半响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眼中透出一股噬人的冷意。
他举起手，握住左肩上方的剑柄。
“锵！”鱼肠出鞘的声音如风铃般悦耳。
他的手却仍在原地，似乎根本未动。
萧客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笑的时候，眼中的冷意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愉快的天真纯朴。
方才他的剑，已出鞘。
只不过，在出鞘声未绝之时，剑已再次入鞘。
萧客呼出一口长气：终于找到这种感觉了，虽然过程有点古怪。不过，管它呢，只要找到就行。
萧客回家的时候，已将那种玄妙的感觉运用得十分熟练了。
但实际上，他只刺出三剑——只能刺出三剑。
这三剑给他带来的最主要的收获是：他又一次突破了极限。
其次是全身被汗湿透的衣服。
萧客很喜欢流汗的感觉，但只是流汗，对于汗干之后的粘腻感他可是很不感冒。
于是，他回到家里，想冲个冷水澡。
但这个澡最终还是没有冲成。
挡在他和冷水澡中间的，是聂小玉。
“不行，绝对不行。大夫交代过，你现在是伤员，千万不能让水接触到你的伤口。”聂小玉双手叉腰，像只骄傲的天鹅扬起翅膀拦在浴室的门口。
萧客觉得头大了：“那我该怎么办？”他低头瞧了瞧自己湿透的衣衫。
“冲冷水澡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可以用毛巾沾点水，把汗抹去。”聂小玉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智者模样指点道。
萧客苦着脸附和：“果然是好办法。”
“不过，在洗澡前，我还要先帮你洗下头。”
“谢谢了，”萧客受宠若惊，三岁后，他就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等等，真的没有再享受过吗？
萧客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他脸皮不自觉地抽动起来：“那个，我昏了之后，是你帮我洗的澡吗？”
“对啊，是我洗的啊。”聂小玉的脸上抹上一道嫣红，大大咧咧地说，“你还只是个小孩，有什么关系？”
萧客崩溃了，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别啰嗦了，快洗头吧……”
洗完澡，吃完晚饭，萧客躺在屋檐上，吹着和风，哼着一首梦中的歌谣《心太软》，看着西方天空由血红渐渐变得蔚蓝。
屋内，床上，聂小玉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脑袋：“我说，萧客，你在外面真的不冷吗？”
哼歌声蓦地一断，萧客粗着嗓音道：“不冷！”
聂小玉咯咯笑道：“其实我和你睡也没关系的，谁叫你还是个小孩呢？”
萧客不动声色，盘膝坐了起来，沉心静气，开始运行起内功心法。
聂小玉还在笑：“我还有个妹妹，今年十一岁，跟你可是很配哦，要不下次我介绍给你。”
真气蓦然一颤，差点儿岔入了不相干的经脉。
……
亥时一刻，就在聂小玉的梦语中降临。
萧客从屋檐飘下，深深地朝着小屋望了一眼，然后便再不回头地向着练武场上走去。
如果此刻他进屋跟聂小玉道别，他会发现：聂小玉的眼睑里，噙着晶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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