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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坤易站在陆都督的军帐外,等候传令。他先去了张明峰的营房,亲兵告诉他:张统制去陆都督处议事了。茹莽之下,他便来到了陆都督的帐前。
军帐中,陆靖仁高坐台上。台下的前排坐着武威陆军团前军都统吕仁忠,以及武威水军团的一位都统洪玉成;后排坐着张明峰等武威水、陆两军的各营统制。陆靖仁是武威陆军团正三品中将军衔的都督,又是此番南征援军的主帅。武威水军赶到后,今日是他叫集援军各路高级将领召开的第一次军机会。
武威水军团与陆军团一样:在军团都督之下,设有各军的都统,都统领的都是从三品的卑将军衔。武威水军分为左右两军,眼下这位洪玉成将军便是左军的都统,也是这次援军的水军主将。
张明奎身为从四品备将衔的江南提领,又是李相一党的心腹干将,原来是应该坐在他兄长张明峰身边,列席参加的。但余杭一役他难辞其咎,此时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这时,一个亲兵道:“禀都督,武威陆军团神虎营骁佐薛坤易将军有要事求见。”
陆靖仁看了眼张明峰道:“让他进来吧。”
薛坤易走进军帐,才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心想自己真是太过茹莽了。但此时此刻已不好再做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行礼道:“末将神虎营骁佐薛坤易参见陆都督与诸位将军。”
陆靖仁见他有些拘谨,笑笑道:“薛将军,我正有事要去找你。既然你来了,有什么事你便先说吧。”
薛坤易已是满头大汗,这里在坐的都是诸军高级军官,自己分明是闯入了主将们的军机会,若不是陆靖仁向以儒雅著称,恐怕早将自己拖出去杖责二十军棍了。他咽了口唾液,方道:“回陆都督的话,末将以为当防蛮族的为渊驱鱼之策。”
此话刚出,陆靖仁霎时一振,眼睛也是一亮。薛坤易正跪在陆靖仁的面前,身后诸将的表情他无法看见,但也听得一阵骚动传来。陆靖仁正色道:“薛将军,你说说是怎样个为渊驱鱼之法。”
薛坤易定了定神,把刚刚赵仲达的话,依葫画瓢地都说了出来。陆靖仁听了连连点头道:“薛将军,你起来吧。你说的事,我们正在商议。亲兵,给薛将军搬个椅子来。”
薛坤易在台下后排靠边的角落里坐下,与各营的统制坐在了一处。张明峰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此时的薛坤易心中乃是激动不已,久久不能平静,他得到了陆都督的认可与赏识。
这时,陆靖仁正色道:“刚才薛将军所说的,正是我与张统制的看法。蛮族为渊驱鱼,要将我江宁变成死地,不瞒各位将军,目前城中的粮食最多还能坚持半个月。”
粮草乃军机要事,诸将闻之一片哗然。这时,陆靖仁道:“军机议会,诸位肃静!我原本与周总督商议,待武威水军赶到后,设法打通镇江与江宁之间的水道。但纵观这几日的战况,蛮族水军的实力实属不弱,要击溃他们绝非易事。再者,如今城中守军伤亡惨重,分兵出城水战,若蛮族乘虚而入,恐难保江宁万全。不知列为将军有何高见?”
武威水军团左都统洪玉成道:“末将进城时,曾与蛮族水师交战。虽说蛮族不甚水战,但其水军人数众多,加之蛮人力大,我军实不占优势。当日之所以能胜,全赖我军出其不意,打了蛮族水军一个措手不及。眼下蛮军已有所准备,若贸然出战,依旧解不了江宁之困,反而徒增伤亡。”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不语。洪玉成是水军都统,他都这么说了,各位陆军将领还有什么好多说的呢。这时,武威陆军团前军都统吕文忠道:“末将倒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还请洪将军指正。末将略通天象,时值冬季,夜里江雾颇盛。若在大雾弥漫之时,请镇江水军扮成运粮船队,大张旗鼓地南下江宁。蛮族水军见状,必定前来劫击。而我江宁的水军则掩于大雾之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镇江水军里外夹击,定可全歼蛮族水兵。”
洪玉成听了道:“此计虽妙,但不知吕将军可有把握算定起雾的时效。
吕文忠正欲开口,他身后的前锋营李统制道:“我家都统的观星术从不虚言。他说何时起雾就肯定有雾!”洪玉成愣了愣,突然听得张明峰道:“计虽好计,只是水军倾巢而出,若是蛮族趁势来袭,恐江宁危矣。”
洪玉成沉思了片刻再道:“依末将看来,眼下已无他法。与其静坐等死,不如放手一搏。若是能算准时机,此计确实可行。只是水军团的部署,与城内的布防都需多加推敲。”
这时,前锋营李统制又道:“洪都统说得有理,我家吕都统的妙计定然可行。张统制,你也未免太谨慎了些吧。大丈夫,哪能如此贪生怕死,末将不才,愿率本部五千人马,为都督荡平异兽。”
他话音刚落,听得张明峰轻声道:“哼,大言不惭。”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个烟斗,加上烟丝,抽了起来。四周的诸将也是一阵私语。前些日子蛮族攻城,前军镇守的西门险些失手,此番这位前锋营统制却口出狂语,当真讽刺。看来勇冠三军的前锋营,也是有点浪得虚名。薛坤易不禁想到。
“李统制,忠勇无双,实是军中栋梁。吕都统此计确也甚妙,只是真个施行起来,还需从长计议。今日便是如此吧,稍后我自会上报周总督,请周总督再做定夺。”陆靖仁打了个圆场道。
众人见状,行礼后纷纷鱼贯而出。这时,陆靖仁又道:“张将军与薛将军请稍作留步。”
薛坤易心中有些惊讶:诸位高级将领都已散去,陆都督将自己留下,不知所谓何事?
陆靖仁望了眼薛坤易道:“薛将军,南征这些天来,你忠勇无双,立下了不少功劳。我听张统制说起,此番守卫南门你临危不乱,带领神虎营浴血奋战,终与锐豹营一道夺回城门。想来你已战胜了心中的恐惧,望你能再接再厉,为国效力。”
“都督缪赞了,末将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国恩。”能得陆靖仁的赞许,薛坤易心中激动万分。其实后怕,他多少还是有的,只是已不像初时那般畏惧了。自己确实变得越来越强了吧,薛坤易想道。
“‘为国效力’四个字,说着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了。薛将军,即日起你便升作神虎营第三路指挥。这是你的指挥腰刀。望你谨记此话,好自珍重。”说话间陆靖仁已走上前来,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似虎步龙行,气势非凡、仿若天神,令人不敢直视。
薛坤易浑身一震,心中惊喜万分,跪下行礼道:“末将万死不辞!”
指挥是从六品的中尉衔,从骁佐到指挥虽然只升了一级,但指挥一职已是旻朝最下一等的中级军官了。旻朝规定:凡中级军官以上便可佩带腰刀。薛坤易打量着手中的腰刀,心中欢喜不已:自己二十四岁便当了指挥,这在平民出生的军官里已是不得见的吧。
回营的路上,薛坤易与张明峰并马而行。他得知自己之所以能升任第三路的指挥,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作战英勇;另一方面是因为陈林甫战死后,神虎营的第四路军损失惨重,为重整第四路军,张明峰将原本第三路军的指挥调任至第四路军。因此,第三路军的指挥便空了出来,留给了薛坤易。想到陈林甫,薛坤易的心中实有些不忍,这位同窗是个不可多得将才,那夜若非他挺身而出,南门只怕早已失守了。人的命运真人不可揣测。薛坤易想着,陈兄我会变得愈发强大的,有朝一日定将荡平蛮族为你报仇,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吧。
马背上,张明峰依旧叼着根烟斗,赞叹道:“还要恭喜薛将军官升一级。薛兄能够识破这为渊驱鱼这之策,可算是智勇双全,前途无量啊。”
薛坤易面颊一红,低声道:“统制见笑了,其实识破此计的并非末将,而是末将麾下的一名百夫长赵仲达。”
“哦!看来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对了,薛将军对吕都统方才的计谋怎么看?”张明峰感问道。
“赵仲达心思缜密,末将确实自愧不如。关于吕都统的计谋,末将以为妙虽妙,但不免有些太过冒险了。”薛坤易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喃喃道。
张明峰吐了个烟圈道:“我也隐隐有这种感觉,只是眼下已无他法。蛮族的谋略环环相扣,毫无破绽。真不知他们的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蛮族背后的人?”薛坤易感到一阵迷惑。
江宁城外,西郊峈山。白衣老者席地而坐,一头齐腰的白发竟没有一丝杂色。这分明是位老者,肌肤上却找不出半分皱褶,反如婴儿般红润;只是在他眼神里透出睿智,显露出他早已是历经沧桑。他确实很老了,却看不出究竟是几何,仿佛凡间的时光于他从无瓜葛。那张俊俏白皙的脸颊几乎与银发、白衣同色,美得让人窒息,他的一切似乎跟本就不该属于这个凡俗的世界。
老者身旁,一位年轻的从者合袖而立,万分恭敬。他同样也是一身素装。从者颔首说道:“没想到获尤的六万蛮军竟攻不破区区一个江宁城。”
老者注视着山下江宁城中泛起的点点灯火,说道:“周广策、陆靖仁、张明峰皆是足以震慑东土的名将。周广策老成持重却不失锋芒,就如一块老辣姜,又硬又辣;陆靖仁中规中矩、滴水不漏,所欠的只是火候;至于张明峰嘛,此人日后必将振翅高飞,倾世名将四个字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为过。江宁城有此三人镇守,自然是块硬骨头。”
“倾世名将,老师很少这样赞许他人。不过,依学生看来,老师布下的为渊驱鱼之策,定能全歼城中人族。”
“为渊驱鱼,怕是早已被城中的诸将识破了吧。不过生死之事往往都在转瞬之间。”老者笑道。
年轻从者佩服道:“老师的计谋环环相扣,学生佩服。恕学生愚钝,人类于我等只如蝼蚁,老师又何必步步为营、如此谨慎呢?”
老者摇了摇头道:“文苍,你的秘术已然不凡,可毕竟还太年轻。单个的人类也许渺小,但他们汇聚起来的力量,却是连诸神亦为之忌惮的。像张明峰这样的人物,三五个加在一起,你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年轻从者心有不服,却不敢多言,回道:“是,学生太过轻狂了。依老师之见,眼下的情势,需要学生前去助蛮族一臂吗?”
“不急。目前看来,有你哥哥在城中已然足够了。”老者道。
天佑二十六年正月十九,入夜,京城太尉府中。“哗”地一响,一支白玉镂花盖碗被摔在地上,拌得粉碎。太尉辅丞李从光勃然大怒道:“私自开城北逃,以致全军覆没。他张明奎好大的胆子!”
府上的包总管跪在地上若若道:“大人息怒,张提领也是不忍余杭百姓横遭荼毒,才设计北退,没料到竟落得全军覆没。信中说‘他自知一意孤行,铸成大错,再无颜面回见大人,唯有一死谢罪,望大人成全。’”
“他纵是死上一百回,也难补当今之过!谁要他在乎那几个臭叫花子的性命。妇人之仁,坏了我的大事!”李从光盛怒难消地说道。
包总管大气也不敢出,低声道:“大人您消消气。好在奏折尚未进宫,当务之急是看看还能有什么补救之功。”
李从光闭目定了定神,道:“除了张明奎,还有哪些余杭的官员逃回了江宁城,信中可有提及?”
包总管见状,换了碗盘蟒青瓷的新茶,递上前去道:“除张提领外,尚无官员逃脱。余杭被破,张提领于城外苦战,才得以侥幸逃脱,城内的官员恐显有生还。”
“那便好,你书信一封给陆靖仁。哦不,靖仁也有些妇人之仁。给周广策,要他一旦发现余杭逃官,一律格杀勿论!私底下做,弄得干净些。”李从光掀开碗盖,喝了口茶,雨前的龙井入喉,他稍稍舒心了些,又道:“然后再去找个听话的御史,让他上书圣上,就说:余杭城破,只因江南巡杨文忠抚贪生怕死、怯战北逃,以至蛮军乘虚而入。江南提领张明奎忠勇无双,力战之下终无力回天,不得已率城中百姓北撤江宁。”
包总管有些不安道:“大人,杨文忠是镇北公的义子,把罪名都归到他头上,那便是与三公撕破脸皮了?”
“出了这等事情,你以为我不与他们撕开脸来,太子跟顾祖雍就能放过我们?事已至此,就没必要再掖着藏着了。”李从光叹了口气,又道:“我现在最为担心的,是顾祖雍会借此事夺走我的兵权。”
包总管听后,“诺”一声道:“那小人这就去办。”他正要起身出门,却听见李从光道:“你先去趟曹相府上,就说老夫今夜兴盛,请他前来把酒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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