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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二十六年,正月十七凌晨。江宁城的战事持续了一整夜,东、南两门尤为吃重。城内外火光冲天、浓雾四散,远远望去煞是壮观。
张明峰见南门顺利关闭,心中也放宽了许多。方才城门与城头两线吃重,形势危急万分,眼下城门已无大碍,成败的关键就在城头的战事了。先前他将最为精锐的神虎、锐豹两营都调至城门处,自己带着三千两江守军在城头上勉力支撑,现今是时候合力回防城头了。他下令锐豹营继续守卫城门,神虎营上城助战。薛坤易将叶蒙正和虞梓欣交予魏达,自己带着赵仲达与神虎营诸将士登上了南门城头。魏达因伤势颇重,今夜未能上阵杀敌,一直在城内负责后方调度。
城头上,喊杀声震天,张明峰领着两江守军正在殊死搏斗。神虎营一到,士气立时一振,将失去的阵地收回不少。只是蛮兵们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头,他们死战不退,一时间也难分高下。
天光微微开始放亮。经过一夜的血战,帝国军已是疲势不堪,蛮军的攻势也逐渐缓了下来。就在双方都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噩耗从天而降,西门失守了!蛮族在东、南两门的攻势最为凌厉,伤亡也尤为惨重。西门的战事却要平和许多,加之西门有八千武威陆军团前军镇守,西门失守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只是东、南两门的战事吃紧,蛮族水军又在猛攻北门,一时间尽无力抽调增援。不得已之下,周广策亲率最后的八百亲兵增援西门。由于周广策指挥得当,又得霹雳火助战,力战之下,帝国军终于在西门稳住了阵脚。
战争打到现在已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朝阳下浓雾渐渐散去,江宁城恍如修罗地狱,城内外伏尸数万,护城河里的冰水也被染得。薛坤易已经累得连长枪都握不稳了,手不住颤抖着,他想也许下个倒地的便是自己了。张明峰杀得满身是血,活像个从地狱中蹦出的恶魔,再没了往日的儒雅。他刀法高明,用的尽是巧劲,但此时,也是累得气喘吁吁。城头上堆满了尸体,将士们几乎是踏在尸体上厮杀。蛮人们知道:攻破城池人类在江南便再无立足之地。人类们清楚:一旦破城他们都将惨遭屠杀。双方再无顾忌,再不试探。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已如野兽、如恶鬼、如邪灵。他们拼命挥动着兵器,即使误伤了同伴,也都全然不顾,拔刀继续砍杀。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绝望的血腥,四周的惨叫声共鸣出一首无序的哀歌。
就在帝国军已濒临崩溃的时候,北门外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武威水军提前赶到了。
北门的局势瞬间逆转,在两江水军与武威水军的夹击之下,蛮族水军终于向江中退去。北门之围一解,全城上下士气大振。由于得到了两江水军和武威水军的助攻,东、西两门的蛮军也很快开始溃散。虽然南门的形势仍旧吃重,但其余三门的威胁一除,蛮军在南门已是孤掌难鸣,最终在留下一片尸首后,退下城去。
城漏上欢声雷动,武威水军更是被传作佳话。薛坤易瘫坐在地上,再没了一丝的力气。从昨夜傍晚到今日清晨,他感觉恍如隔世。一轮红日似鲜血般冉冉升起,不能直视。朝阳下,城墙被映得通红,风声咧咧,尸横遍野,却是透露出一股子凄凉。
战后统计:全军三万三千人,伤亡共两万余人,仅阵亡的便在一万五千上下。即便算上后来的一万武威水军,眼下城中的兵力仍不足两万六千。南门处:神虎营仅剩一千五百余人;而锐豹营只剩得一千两百余骑。不过蛮军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战死了七千余人。
然而最可怜的还是余杭城的难民们:近四十万难民,逃入城中的只有二十万人,除了少数逃向它处的难民,最终在城外留下了十数万具的尸骨。如此庞大的数目,帝国军已无力掩埋,只能是弃之不顾。还好是冬天,若在夏季必将会瘟疫横行。也有将领提议征调民夫前去掩埋,但围困余杭的蛮兵已与来犯江宁的蛮军合围,目前江宁城外的蛮人有近五万之众。各军只能坚守城门,再不敢出。
江南向来富庶,仅首府余杭城便有人口六十万众。江宁虽不是首府,亦是边关重镇,人口也在五十万上下。加上各处的卫城、村庄,全省人口原本在三百万左右。现在恐怕除了江宁城的七十万民众,已是在无人烟了。江宁原本就是商贾重地,徒增了二十万难民,前些日子的萧索景象一扫而空,竟然热闹了起来。
蛮军的攻城之策失败后,再没发起过大的攻势,只是零星的骚扰不断。然后,周广策与陆靖仁却是一筹莫展。如今虽有武威水军助阵,但镇江城与江宁城的水上通道一直未能打通。从镇江城发出的几批运粮船都被蛮族水偷袭,无功而返。眼下的江宁在江南已成孤城,又逢难民涌入,城中人口暴涨,粮食供给即将告罄。
江宁城的码头分为内外两个,外港在陆靖仁的援军到达前,遭受过一次袭击,损失惨重,现在已经弃之不用了。内港比外港小得多,如今却要容纳武威水军与两江水军共万余人的船队,码头被停得满满当当的,早已无法调度。还好武威水军在训练时便水陆并进,加之城中陆军伤亡惨重,现已被调至城头换防。北门的内港只驻扎了四千余两江水军。
眼下东门由九千武威水军驻守;南门由武威陆军团中军六千余残兵和仅剩的千余名两江守军镇守;西门仍由武威陆军团前军负责,现有将士五千余人;镇守北门的依然是四千余名两江水军。
目前南门虽有神虎、锐豹、火凤、腾蛟与两江守军五支力量,但人数却只有七千余众,比此前还少。陆靖仁亲为南门主将,张明峰虽然仍是神虎营的统制,但已行南门副主将之事。薛坤易立在城头,修养了几日他的伤势已好转了些,魏达和叶蒙正的伤势却依旧较重。目前,他主要由赵仲达辅佐。
快开春了,偶尔的微风拂面,让人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惬意。只是若向城下望去,伏尸遍野的景象,依旧令人惨不忍睹。仗打的久了,薛坤易感觉自己也变得有些麻木了,不再有那么多的恐惧,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老兵们都说,“从此以后,就将越战越勇,再无畏惧。”也许这不并非什么好事吧。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点点泥土的清馨和鲜血的味道。
多年之后,当薛坤易率领大军再次进驻江宁城,蛮族已是疲态尽显、强弩之末了。他登上城头,望见滚滚东逝的江水,过去的点滴历历在目。昨夜的青丝,作了今朝的白骨,吊唱的悲喜尽是白发声。“江山驰骋三十年,卷起北河千层浪,化作南江英雄血,貔貅万里方铸得千秋业。哎呀,是一将功成了万骨枯。”歌声在他脑中久久回荡。
天佑二十六年的江宁,几乎可说是人间地狱。正月十七日凌晨爆发的守城之战,也因攻守的惨烈被永记于史。斗争中,人族与蛮族仅仅阵亡的将士便有三万余人,其中不乏倾世的帅才。后世学家,研究当日的恶战,双方将领的谋略皆是滴水不漏,令人折服。即便后世名家百出,若战场重现,也难有机会超越前人。
血与火的年代,在这场战役后,正式拉开帷幕。诸族并起、列强争霸的时代,再一次被推上了历史的舞台。此后的三十年里,东土大地,一时多少豪杰。英雄辈出的年代,百姓们饱受荼毒。战火烧尽了东土的每一寸土地,乾坤变色,诸神亦为之哭泣。史学家们将这一段血与泪的历史称作“坤易”。然而时过境迁,新的皇朝终将冉冉升起,当年的英雄多已化作冢间的白骨;一切的恩怨,也尽散在说书先生的谈笑中。
天佑二十六年正月十九,傍晚。操练过后,薛坤易有些疲倦地走回营房。这两日江宁城里并没有什么大的战事,经历了先前的苦战,双方都需要修整些时日吧。薛坤易寻思着,正待躺下休息,麾下的赵仲达走了进来,道:“薛将军,今日是魏兄的生辰,兄弟几个想给他祝祝寿,您也一同来吧。”
“哦,老魏的生辰呀,那一定得去的!”
薛坤易同赵仲达来到营间的一处空地上,只见地里篝火跳跃,三五个人围坐着。走近一看,除了魏达与叶蒙正外,还有个与他不甚熟悉的将官。薛坤易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对着魏达拱手道:“魏兄,生辰快乐啊!”
魏达起身笑道:“薛将军,您可是来晚了。来,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锐豹营的参领徐颜,是我打小结拜的好兄弟!”说着他转身对徐颜道:“老徐啊,这位便是我们佐的薛坤易,薛将军。”
薛坤易见这徐颜三十出头,体格健壮,定是位骁勇善战的猛将。他行礼道:“末将神虎营骁佐薛坤易,参见徐将军!”徐颜是锐豹营的参领,那是正六品校尉衔的中级军官,比薛坤易这个从七品少尉衔的骁佐足足高了两级。薛坤易向徐颜行个军礼,自是理所应当的。
没想到徐颜也肃然起敬地行了一礼道:“薛将军,失敬,失敬!前日血战若非钟统制与薛将军临危不乱,南门只怕早就失守了,薛将军英勇无双,小将佩服得紧。”
薛坤易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清楚南门得以坚守主要是因为张明峰调度得当,指挥的滴水不漏;另外锐豹营的钟统制也确实起到了力挽狂澜的作用。至于自己嘛,顶多也只能算是赶鸭子上架,现炒现卖了一回。
这时,魏达打断道:“今日我们不论军衔、不论英雄。我的生辰,这里我最大!你们不要再客套啦,我们都饿了。”
说是寿宴,其实不过只是些大饼、肉干罢了,见点清粥已经很难得了。这时,徐颜说道:“有宴没酒怎么行!老魏,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贺礼来。”
魏达一见,乐道:“哈哈…还是你了解我,眼下这江宁城里的商家多数都歇了业,想不到你还能弄两摊子酒来,好礼!快打开!”
“魏兄,你与叶兄伤势未愈,喝酒恐会影响伤口吧!”薛坤易忙道。
“哎呀…薛将军,今日是我的生辰,哪能没酒喝。没碍事的,您就别婆婆妈妈的了!”
众人闻之,一阵大笑,薛坤易也并没在意,道:“好吧,喝!”
“喝!一醉方休!去他娘的蛮子!”
“这第一杯酒,我得敬薛将军。若不是将军你,我老魏早成蛮子的大便了。哈哈哈…”魏达高声道。
“对对对,我这第一杯酒,也得敬薛将军。要不是将军冒死相救,我已死在城外回不来了。”叶蒙正忙接道。
“去你娘的,一个个来。老子先进的酒,你起个什么哄……”
酒过三旬,众人皆有了醉意。薛坤易的酒量甚宏,此时却也有些偏偏倒到的了,加之多日的疲倦,一阵困意涌上他的头顶。他斜躺在地上,双眼微眯,听着魏达在一旁纵情高歌!
魏达起了酒性,高呼道:“哇呀呀、呀、呀…哐垂,哐垂,哐哐垂….遥看英雄路,将军心征夫泪,青丝作白骨。吊唱悲喜白发声,不闻封侯事,唯见…”
这首《英雄路》被他唱得死去活来的,众人一听,皆哄堂大笑来。魏达却全然不顾,继续自娱自乐道“江山驰骋三十年,卷起北河千层浪,化作南江英雄血,貔貅万里方铸得千秋业。哎呀、呀、呀,是一将功成了万骨枯…”他唱得嬉皮笑脸,全然没有那股子苍劲与哀伤,唱到最后更是一副滑稽,早没了调子。
徐颜倒是对他的口味,跟着乱叫起来,众人更是大笑打趣起来。南征这些天来,薛坤易第一次感觉这般的轻松自在,一切的烦恼与苦厄仿佛都被抛在了脑后。他转身看向大家,若没他们辅佐,自己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吧。魏达性格茹莽,骁勇善战,为人很是耿直。赵仲达成足在胸心思整密,更有难得的神力,可算是一员良材。叶蒙正处事细腻,为人拘谨,却是整顿军务的一把好手。这三人性格迥异,如今却都是他最为要好的兄弟。纵然身陷绝地,他们也是自己可以托付性命的人吧,薛坤易感到一阵莫名的感动。
篝火堆前,欢声笑语,好是惬意。今夜蛮族也是识趣,秋毫未犯,真是久违的安逸与舒心。薛坤易正享受着这股子舒适,一旁的赵仲达却正色道:“薛将军,依您看如今江宁的局势如何?”
薛坤易并未在意地喃喃道:“赵兄有何高见呀?”
赵仲达一脸凝重道:“末将以为,眼下蛮族围而不攻,是在等候时机!”
“时机?”
“不错,目前江宁与镇江不通,城中又徒增了二十万百姓,余粮势必日紧。现在,蛮族每日骚扰,是在消我斗志,乱我军心。待城中余粮告罄,若再无外援的话,我军斗志全消,江宁恐怕会成为一座死城。那时,蛮族不战亦可亡我。我现在都有些怀疑,这二十万难民是不是蛮族故意放进来的,目的是在:为渊驱鱼!”赵仲达回到。
薛坤易浑身一震,犹如醍醐灌顶。他霎时醉意全无,浑身冷汗直冒。他向来以为蛮人尽是些异类生番,只晓得蛮力冲杀,哪里会有什么谋略可言。但赵仲达的分析鞭辟入里,若当真如此,则江宁城危矣。不行,他得去告诉张统制与陆都督。薛坤易跳起身来,向军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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