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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锐豹营已被蛮军压成了一条细线,情势岌岌可危。南征这些天来,张明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蛮人,目测之下仅南门一处便有近三万人。张明峰高声道:“通信官何在?”
一个士兵匆匆上前道:“末将在!”
“其它三门情况如何?”
“禀将军:东门的形势与我相仿,西门守军已与蛮兵接战,北门外蛮族水军正在攻城。”
看来今日蛮族是铁了心要拿下江宁城。张明峰心思着,高声道:“传令,神虎营门前列阵。”
薛坤易带着部队向南门外奔去,他清楚锐豹营快顶不住了,眼下能否守住城门还得看神虎营的。城外约莫还有五万难民,只是待山阵列成,他们便再没机会进城了。阵型列好,神虎营全军三千余人横立门前,士兵们半蹲着,长枪直指前方,甚是壮观。山阵硬生生地将入城的人潮隔断开,虽然刚经历了场难民的暴动,但要眼看着这些平民被蛮兵屠杀,薛坤易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此时,张明峰对着城下大声道:“相亲们,明峰无能,不能保各位入城,大家快向它处逃生吧。”他声音虽大,但战火连天,又有多少人能听得见?他不忍再看,对身旁的传令官道:“让锐豹营撤回来吧。”
灯语舞动,锐豹营摇摇欲坠的旌旗霎时一振。全军撤退,骑兵们再顾不得许多,火速向南门逃来。城外的难民还欲进城,只是神虎营如崇山峻岭般,挡住了他们最后的希望。经过了几次徒劳的尝试后,难民们开始四处逃散。
山阵略微地开了道口子,以便骑兵们入城。骑兵冲过阵前,将躲闪不及的几个难民撞死在地。顷刻间,蛮军也接踵而至,城外的难民们被纷纷斩杀,血肉横飞、惨叫连连。这时,张明峰站在城头上大吼道:“霹雳火,放!”
城楼上,两江守军们拉动着城头的投石车,将一个个竹筒状的霹雳火向难民与蛮军阵中抛去。这“霹雳火”威力甚大,是两江总督周广策麾下的一员参军近前研制出来的,由于时间有限,这些天只赶制出两百余枚。今夜的战况危机,周广策给镇守四门的诸军各分配了六十余枚。
二十个霹雳火同时炸响,雷声轰隆,尘土飞扬。霹雳火爆炸的威力甚大,方圆丈许的距离内血肉横飞,难有生还。蛮军阵中惨叫声喋喋四起,有蛮人的也有难民的。薛坤易心中不忍,却无能为力。蛮兵以难民为诱饵围攻江宁,守军也以难民为诱饵拖延蛮兵。真正的战争没有煞爽的英姿,只有死活的搏命;没有挑灯夜战的酣畅,只有修罗地狱的荼毒;甚至没有正义邪恶的厘定,只有取胜活命的冷酷。
投石车再度发射,又是一阵雷鸣,蛮军阵中已是一片残尸。刺鼻的浓烟下,薛坤易感觉有些作呕,他鄙视自己。因为当他看到蛮军与难民在爆炸中血肉四溅时,他有些不忍,却又有些侥幸。霹雳火的威力如此之大,也许蛮军根本无法冲到自己的阵前,然而这样的优势却伴随着无数难民的惨死。战争就像一颗毒瘤,侵蚀着人们的道德,让人发疯。
蛮军在阵前吃了大亏,却仍然不肯后退,他们发了疯似的往前冲。第三次爆炸响起,还未真正与神虎营接战,已有接近五百蛮兵被炸死。在数万蛮军当中,这五百人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但守军阵营里的欢呼声已是震耳欲聋,将士们士气高昂,仿佛谁也没想起炸死的人里还有自己的同族。
张明峰面色铁青地看着城下,他的心里早已痛苦异常:他清楚即便没有霹雳火,那些难民也很难逃过蛮军的屠刀,但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于他而言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些事总是要不得已而为之的。
霹雳火已近用完,眼下的硬战便要看神虎营的了。薛坤易大吼道:“兄弟们,杀!”
方才蛮军吃了个闷亏,此时的进攻变得异常犀利,如万丈狂澜一般猛地击打在山阵上。遮天蔽日的蛮族大军,一眼望不见尽头。山阵好似滔天巨浪下的一叶扁舟,风雨飘摇。此前的那点优势瞬时荡然无存,没有人会怀疑失败的结局,只是时间的问题。艰难地抵挡住第一轮攻势后,蛮军很快又发起了第二轮、第三轮进攻,山阵的伤亡已是极其惨重。
城头上,同样是云梯数数、战火纷飞。蛮族在进攻山阵的同时,对城头也发起了猛攻。起初城上的两江守军还能以弓箭掩护山阵,如今的他们已是自顾不暇了。三千守军要抵挡住两万蛮军的进攻,虽然眼下登上城楼的蛮人还不算多,却仍是相当的吃紧。
城下的三千神虎营,面对着八千蛮兵的野战,薛坤易看着外围的将士纷纷倒地,山阵终于溃散开去。这时,一个声音高吼道:“诸军火速进城,第四路的兄弟随我殿后。”混乱中,有了这道指令,众人纷纷执行。发令的不是别人,正是薛坤易武备学堂的同窗陈林甫。就在前日,陈林甫刚刚升任了神虎营第四路的指挥,比薛坤易高了一级。然而在薛坤易心中,这位睿智果敢的同窗,却早已成为他学习的榜样。
只见火光中,陈林甫长枪一横,气概非凡,第四路的将士在他身后纷纷结阵。看得薛坤易心里大为折服,陈林甫临危不乱,调度稳妥,大有名将之风。大军入城,陈林甫的第四路军且战且退,此时已退至城门口。
锐豹营钟统制登上城楼,对着张明峰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竟敢叫我的锐豹营去送死!老子的五千人,战死了三千多!张明峰,这笔账老子要你拿命来换!”
张明峰躬身行礼道:“钟将军,锐豹营的伤亡我自然清楚。但三千将士的性命换来的却是数万名百姓啊!我神虎营若是骑军,这第一轮进攻我必让神虎营担当。”
“老子不管这些……”锐豹营的钟统制正待怒吼道,突然,城下一人惨叫道“杀!”只见陈林甫的第四路军已被彻底击溃,城门却尚未合上。陈林甫被一枪贯穿腰间,肠子也流了出来。但他仍死战不退,左手扶腰,右手握枪。他一枪探出,硬是将那蛮人的胸口刺穿,与蛮人同归于尽。
钟统制见势道:“真是条汉子!锐豹营结阵,死守城门!”他吼着向城下踏去。
这时,一旁的张明峰喃喃道:“陈林甫,神虎营当以你为荣!钟将军,多谢你的深明大义。”此时此刻,他也多想走下城去,与将士们一同战死沙场。但是他明白:自己不能动,自己是南门的主将,就是死也要死在城头上!城头的战事依然激烈地进行着。
城楼下,薛坤易刚刚进城,便听见陈林甫的惨叫声传来,他的心头一沉。眼下神虎营已是一盘散沙,南门洞开,蛮族长驱直入。难道真的要亡了么?一阵绝望涌上薛坤易的心头。突然,一队骑兵走他身旁冲过。只见,锐豹营的钟统制一马当下,率领着千余铁骑,冲向城门。
薛坤易浑身一振,大吼道:“神虎营,集合!守卫南门!”混乱中,神虎营的残军向他靠拢。城头上,张明峰会心地向他点了点头。
薛坤易指挥着神虎营残军在南门结阵。方才幸亏有陈林甫断后,神虎营虽被击溃,逃回来的将士仍在两千上下。只是城内空间狭小,列不成山阵,薛坤易摆了个鳞甲阵立于门前。攻击之能鳞甲阵远不比山阵;但防守之效二者却不相上下。
城门处喊杀声震天,锐豹营的骑军与入城的蛮兵杀得难分高下。薛坤易清楚门洞狭小,此时入城的蛮军并不算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蛮人终会源源不断地涌进来,锐豹营顶的住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他高声道:“神虎营,前进!保持阵型。”虽说薛坤易只是个小小的骁佐,但在乱阵之中,却已带领着一营的兵力。
神虎、锐豹二营通力协作,步兵以鳞甲阵防守,骑军用散星阵进攻,一个反扑,将冲入城中的蛮军压回至门洞里去。只是门洞里空间狭小,骑军再难派上用场,战争又陷入了僵局。蛮族在门洞中死战不退,神虎营几番进攻后伤亡惨重,却没能取得丝毫的进展。薛坤易明白:城外的蛮兵众多,若再夺不回城门,蛮军迟早会长驱直入。他心中焦急,却也拿不出办法。
就在这时,蹄声如雷,阵阵传来。一声音高喊道:“门前的士兵,快闪开!”薛坤易向后望去,只见一位手持竹筒的骑军,向城门口飞奔而来。霹雳火!薛坤易心头一亮。“快,神虎营,散开!”那骑军一马当先,奋不顾身地冲入门洞里,“轰”地一声巨响,南门处仅存的一枚霹雳火伴着骑兵与蛮人的鲜血四溅开去。薛坤易来不及忧伤,大声道:“兄弟们,杀啊!夺回城门。”
将士们怒吼着杀入门洞中,薛坤易与赵仲达左突右进,眼看着便要将城门夺回。这时,赵仲达惊呼道:“不好,将军!小叶还尚未进城!”只见城外墙角处,几人且战且退,正欲向城中退来,为首的不是叶蒙正,更是何人。但蛮军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哪里还走得开,怕是此前大军入城时,他们便没能退回来。薛坤易再顾不得那么多了,跳上一匹无主的战马,向叶蒙正冲去。精疲力竭中,叶蒙正被一枪刺倒,腿上鲜血直流。他身旁也只剩得两个士兵。薛坤易左手握枪,大声道:“当心!”
一个蛮兵挥刀斩向叶蒙正身旁的士兵,那人原来正欲将叶蒙正扶起,一时之间哪里反应得过来。他刚要挥枪去挡,右手却已被斩断,鲜血喷涌而出,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薛坤易一枪刺出,虽是左手握枪,但加上战马的冲力,这枪已使出了十二分力道。那蛮人情急之下挥刀来挡,刀枪相撞,击起火花四溅,大刀荡开,长枪也失了准心,扎入蛮人的左肩里。另一个士兵见势向蛮人直扑而去,长枪直没蛮人胸口。那蛮人更是顽强,负痛之下一刀砍来,与士兵同归于尽。
薛坤易心中不忍,手上却不停顿,一把将叶蒙正扶上了马背,正待去救那个断手的士兵,又是一个蛮人来袭,将他刚刚冲开的缺口堵上。此时,那位断手的士兵一把将薛坤易推开,向蛮人冲去。他右手已断,左手并无兵器,已是抱了死志。蛮人未料到会有这等变故,长枪探出,直没士兵体内。士兵却是全然不顾,猛然发力将那蛮人撞开,惨叫道:“将军,走啊!”薛坤易热泪夺眶而出,猛抽战马,冲出了包围圈。
几息间,战马已向城门狂奔而去。就在此时,薛坤易听得一个声音高叫道:“将军,救命啊!”那是个女声,虽然叫的情急,声音却甚是好听。薛坤易向后看去,只见尸堆中赫然站起一人。他感到一阵恍惚,这人影似极了他儿时的玩伴:白芸裳。
此女子正是余杭城中的虞梓欣!
薛坤易调转马头,带马冲了过去。此时,蛮人已如洪流般涌至。他心知十万火急,一伸左手,大叫道:“拉住了!”刚碰到的女子的右手,薛坤易便感觉身前一阵刀风凌烈,他来不及回头,更顾不得右手的伤势,右手长枪探出。刀枪相击,长枪瞬时脱手而出,战马也被压得几乎跪了下来。蛮人收刀再劈,薛坤易心知不好,左手一把将女子拉起,横卧在马前。猛地一打马,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向城内奔去。
本已是筋疲力竭的战马,此时还背负着三人重量,哪里还跑得快。蛮兵在身后穷追不舍,薛坤易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口。门内赵仲达大叫道:“快啊,将军!”
身后马蹄声阵阵,薛坤易心中慌乱不已。他知道蛮族茹毛饮血,身上有很重的血腥气与野兽味,普通的战马皆为之惊恐,所以蛮族向来少有骑军。但匈奴有一种龙吟驹,性子极烈,全身通红,并不畏惧这种气味。只是龙吟驹极为稀少,因此开战以来,蛮族一直都鲜用骑军。眼下却有着数匹战马艳红如血,涌动如火,直奔自己而来。
数骑风驰电掣,转眼间已至薛坤易跟前,马上的蛮军大刀斩落,薛坤易长枪已失,再也无力回天。他听得赵仲达吼道:“将军,将军!小心啊!”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想象中的一刀并未斩下。只见那蛮兵惨叫一声,摔下了马背,长枪贯穿全身!
城中两骑冲去门来,为首的正是锐豹营钟统制。他手中长枪已出,大叫道:“枪来!”薛坤易一阵感激,钟统制在他十几步外,飞奔而来。钟统制的投枪之术天下冠绝,薛坤易在武备学堂读书时,曾受过他的指教。
两马照面而过,薛坤易冲势不停,奔入城内。
钟统制也不恋战,又一枪投出,枪尖直没入地,将一蛮人钉在了地上。此时,他掉头便想城内奔去。突然,身旁的骑军惊叫道:“统制,小心!”说话间,那骑兵朝着钟统制身后扑去,两支长枪刺入他背部,贯体而出。这也是投枪,威力却比钟统制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统制心中不忍,猛抽战马,冲入城去。
城门合上,南门终于被夺了回来。薛坤易累的滚下马来,虞梓欣也被颠得七荤八素,叶蒙正更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形同槁木。薛坤易心里翻江倒海,战死了这么多将士,陈林甫也阵亡了,他还记得出征前陈林甫让自己加倍小心,往昔的记忆历历在目。他不敢多想,城门虽说是守住了,但城头上的两江守军早已是吃紧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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