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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关闭,张明峰朝着入城的余杭骑军走去,因为心中焦急,脚底的步子也迈的大了些。骑军中一个丢盔弃甲满身污血将士亦向着张明峰跑来,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弟弟江南提领张明奎。张明峰心中惊喜交加,上前低语道:“怎么了,是不是余杭失守了?”
不料张明奎猛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余杭城破,哥,是我害了城中百姓啊!”他冲的太急左臂的伤口也渗出血来。
张明峰心中一沉,“果然。”又有些不忍地看着弟弟,欲将他扶起道:“起来说话吧。余杭究竟是如何失守的,你慢慢给我道来吧。”
张明奎却不肯起身,双臂紧紧地抱着哥哥道:“是我未得圣令,私开城门放百姓北逃,以至于蛮军乘虚而入。城破人亡,都是我的罪过啊!”
张明峰大惊失色,却把声音按压得更低了:“你怎么私自弃城,这是死罪呀!”
“余杭早已落入绝地,若不弃城,只能是全军覆没。我本以为只要撤退得当,尚能保住城中百姓,没料到......我已有必死之心,只是尚有一件事需马上禀报哥哥。”
张明峰听后叹气道:“朝廷里,我自会请李相为你担当。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张明奎看着哥哥,摇了摇头道:“是我害了余杭城,我已无脸面苟活于世,哥哥不必再为我做保了,免得徒遭牵连。只是哥哥,余杭城破后蛮族驱赶了余杭及附近的大批难民朝江宁而来,他们是要借难民入城之机,再破江宁啊!江宁需早做准备。”
张明峰一拳重重地打在弟弟脸上,低喝道:“父亲被害,你我从小便相依为命,没想到你是这般懦弱的种儿。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要你活着,亲手去报余杭之仇!这些事你别管了,我自会去打点。难民之事眼下的确十万火急,你快起来,随我去见陆都督。”
薛坤易从医营出来,右手打着绷带。军医说臂骨有些挫伤,但尚未骨折,没什么大碍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他回到南门城头,这个时间原本是该神虎营轮休的,但陆都督下了军令,今夜所有部队上城巡防。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神虎营对此颇有意见,却也不敢多言,毕竟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余杭城破的消息大家已然知晓了。
此时,又一支队伍登上南门城楼,一打听才知道,周都督把原本镇守东门的三千两江守军也调到了南门,如今在南门已集结了万余兵力。张明峰被临时任命为南门的总指挥;东门的兵力减少后,陆靖仁也亲上前线担任东门的总指挥;西门一直由武威陆军团前军镇守;北门是水门仍由两江水军负责守卫;周广策坐镇中军督战全军。连陆都督都亲上前线了,这实在是薛坤易始料未及的。
现今东、南两门的兵力都在一万上下,西门也有兵力八千,北门的水军尚有五千,全军三万余人已尽数上城。薛坤易正在城头调度,一旁的传令官飞奔而过,听得大意:今夜将有大股难民逃至江宁,为防蛮人趁乱攻城,各军紧急备战。
余杭城地处江宁的东南方,因此难民由东、南两门涌入的可能最大,这两门的布防自然也最为严密。张明峰在南门指挥着各军,神虎营和三千两江守军镇守城头,锐豹营被调至城下,守卫城门。张明峰与锐豹营统制本是同级,如今却成了豹营统制的顶头上司,薛坤易也不知道锐豹营能否如愿听命。但这几天神虎营多有苦战,如今只剩下三千余人,与两江的守军加在一起尚不足七千。而锐豹营多为骑军,几日来又未打过几场野战,几乎是满员的,而今在城下守卫最为合适。
蛮族的北上势如破竹,仅仅二十日便拿下了江南首府余杭城。江宁被围才短短数天,已经阵亡近五千将士,周广策、陆靖仁、张明峰皆可算是当世的名将了,却依旧守得如此艰难。蛮军当真是锐不可当,任何试图阻挡他们的人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如果自己是守城的主将,江宁恐怕早已失守了吧,薛坤易这般想到。
这时,蛮人的营中开始出现阵阵异动,东、南两处的蛮军居然收起了营房向远处撤去。薛坤易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张明峰却很清楚:蛮人并非是要退兵,实在是以退为进。他们的军营若在,难民是不敢靠近江宁城的。因此蛮军肯定并未走远,而是隐藏在某处,等到难民进城之时,他们便会全力出击,到那时若不分出胜负,恐怕战争便不会结束。
可是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少呢?张明峰心里没底。对手摆明给自己布了个陷阱,自己却不得不跳进去。无论是他还是陆靖仁,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数十万难民在城外惨遭屠杀,却无动于衷。方才的军机会上,也有几个统制提出放弃城外的难民,闭门不开。也许这才是最为理智的选择,却不是他能做出的决定。起初周广策还有些动摇,但他与陆靖仁坚持己见,最终周广策也不想自己因此事在朝廷落人口舌,同意了决议。只是这样的豪赌,他们谁也猜不到结局,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张明峰眺望远方,蛮军撤退以后,城外一片寂静,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他的脸上少了几分懒散与文弱,多了些许凝重与肃杀。身旁的亲兵仿佛也略微察觉到:今日的张统制似乎变得有些陌生,再不像往日那个漫不经心的公子哥儿了。
夜静得让人心慎......
大战在即,万余人的南门城头却是一片沉寂,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号令,鲜有人音。午夜时分,天空中下起了薄雾,远方的视野也开始模糊起来。雾气笼罩着江宁城,使得原本寂静的城头变得更加诡异。薛坤易心中一阵郁结,像是恐慌,更像是绝望。
突然,魏达大声道,“他娘的,是活人就放个响屁!这么闷着,压得老子都要喘不过气了。”“就是,这时候下什么雾啊!这老天爷可真不是个东西!”听了魏达的话,赵仲达笑道。
“哎......命里有时终须有啊,要是真有这么一劫,躲也是躲不掉的呀!”一旁的叶蒙正叹息道。
“我说叶老弟你屁大个人,说起话来怎么这么老气。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老子要死,也得多杀几个蛮子来垫背。”魏达拍了拍胸口道。
薛坤易听了,笑骂道:“魏兄,你的伤那么重,就不必上前冲杀了,休息休息吧。别自己先成垫背的了。”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城头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朦胧中两骑斥候飞奔入城,他们勒马拉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那嘶鸣声仿佛将四周雾气都驱散开,引来众人的围观。斥候进城对张明峰禀报道:“张将军,城外五里处发现大量难民正向南门而来。”
张明峰忙道:“有多少难民?”
斥候回道:“约莫估计,二十万上下。”
张明峰一惊“这么多!”看来城下仅有锐豹一营是不够了,他想着又道:“锐豹营出城掠阵;神虎营下城,维持进城秩序;三千两江守军守卫城楼。”
神虎营纷纷下城,等准备停当,锐豹营已在城外布好阵型,他们的两部骑兵分列在城外两侧,空出城门,以便难民入内。
这时通信兵跑马道:“禀张将军,东门城外发现难民二十余万,西、北两门未有异情,蛮军尚无异动。”斥候来来回回,不断汇报着难民和蛮人的动向,如今只等难民进城了。
南门外人头涌动,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举目望去竟看不到头。难民们被锐豹营的阵型分隔来,原本散沙的人潮此时倒秩序了许多,正在逐批入城。只是难民毕竟不是军队,他们进城的速度并不算快,过了大半个时辰方进入两万余人。逝者如斯,落后的难民愈发失了耐性,发疯似的涌向城门。城门处变得拥挤不堪,只是越拥挤,入城的进度便越慢。
薛坤易忙得焦头烂额,再这么下去,城门口迟早会出乱子。这时,叶蒙正纵身跃上门前的石墩,手握长枪大声道:“前面的人群加紧入城,后方的队伍不得拥挤,加快进度。”他指挥着士兵将人潮分开,引导人群加快进城。叶蒙正本只是个百夫长,但此时的南门早已混乱不堪,他这么一指挥士兵们纷纷按着他的指示办,百姓进城的速度瞬时加快了不少。
薛坤易对一旁的魏达与赵仲达道:“两位将军,我们也去助叶兄一臂之力吧。”叶蒙正领军打仗也许不甚了得,但整顿军务却是一把好手。薛坤易和叶蒙正组织着难民进城,赵仲达与魏达指挥着进城的百姓向四处疏散,已避免城门拥堵。一个时辰过后,已有八万余难民由南门入城。
张明峰站在城头,脸色紧绷地看向远方。南门的将士忙活儿了近两个时辰,已是疲惫不堪,城外仍有七万余人尚需入内,东门的情况也大致相当。于蛮族来说,此时便是进攻的最佳时机了。他双拳紧握,丝毫不敢大意,先前的薄雾渐渐浓重了起来。
突然,城外有人惊叫道:“蛮子来了,快逃啊!”惊恐声、哭喊声,顿时乱作一团,绝望的气氛在难民群中蔓延开去。薛坤易见势不妙,忙道:“不要惊慌,城门口的百姓速速进城,外围的百姓快向西门疏散,由西门进城。准备列阵!”
终于来了,张明峰想着,“传令锐豹营,双角冲锋阵,竟可能地阻挡蛮人的攻势;让神虎营加快难民的入城进度;两江守军们,弓箭准备!”他传令道。
旌旗一阵,锐豹营两部如两柄尖刀直指蛮族大军而去,风声咧咧,战马鸣金。一旁的薛坤易也为之一振。锐豹营不愧是我朝最强的骑军,身处劣势,还能有如此士气,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两股势力一经交锋,喊杀声震天而起。锐豹营人数虽少,但他们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骑,加之战马的冲锋,一时间大占上风。两部骑军犹如一把剪刀来回削剪着蛮军的左右。旌旗咧咧,蛮军的阵型被冲散开来,落单的蛮兵迅速被无情地斩杀。张明峰看着远处的战场喃喃道:“锐豹营,真不愧是旻朝第一骑。为了百姓,钟将军希望你别怪我!”
城门口已是人满为患,难民们再顾不得士兵的驱赶,拼了命地向里涌。城门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难民被同伴们踩在脚底,惨叫声、哭喊声、怒吼声混作一团,再难分辨。薛坤易感到一丝寒气涌上头顶,上阵杀敌他都未有这般无助,但现在他真个束手无策了。
突然,一位怀抱稚子的妇女摔倒在地。她身后的男子却似浑然不知,一脚踏上妇女的身体向前挤来,女人无力反抗,只能蜷缩起身躯,保护住怀里的孩儿。那男子的身后,还有成千上百的难民,他们目色惊恐,全然不顾地上的女子与幼儿。薛坤易勃然大怒,一把将那男子拉下,正欲破口大骂,那男子却一拳袭来。薛坤易全无防备,这拳正中门面,连连退了数步。男子反倒大骂道:“妈的,你不想活命,老子还要活命,快放老子进去。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兵蛋子,余杭被屠时,你们在哪里,现在却来作威作福!”他的吼声音很大,有些歇斯底里。许多难民听了似乎都有共鸣,纷纷怒骂起来,更加疯狂地向里面涌去。薛坤易来不及多想错步上前,一刀将那男子的头颅斩下。他大吼道:“再有不听号令者,便如此人!”
这时,一个声音高喊道:“妈的,横竖是个死!不是被蛮子吃了,便是被这群将军老爷杀掉。乡亲们,我们拼了!冲进去!”一阵箭雨飞过,起哄的人纷纷被射死在地。只见赵仲达带人冲了上来,高声道:“依次进城!”
薛坤易感到绝望,他双眼通红,满是泪水。他一直认为上阵杀敌,是为了保家卫国!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挥刀砍向自己的父老亲族,也从未想过自己守护的妇孺百姓会要自己的性命。魏达说上阵杀敌是为了建功立业,他不能完全认同,但现在他的信念被彻底击灭了。南征这几日他也曾害怕过、惊恐过,但他从未退缩。因为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为了亲族、为了正义而战!然后现在,他是那么的无助。
赵仲达一把将他扶起道:“将军,撑住!锐豹营快顶不住了,恐怕还得看我们的。”
薛坤易缓了口气,彻骨的寒冷中他感到了一丝暖意,是来自兄弟的友谊,那是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情谊。他的身后还有林立、魏达、赵仲达、叶蒙正他们。有他们在,自己便会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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