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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族的战力当真可怕,余杭的骑军虽说是气势恢宏,伤亡却也异常的惨重,如今仅剩得一千三百余士卒。野战并未持续多久,已经阵亡了三分之一的将士。张明奎有些后怕地想道,眼下军队的士气还算高昂,但若再这般耗下去,迟早会全军覆没。他指挥着将士们向外突围,但骑兵的冲锋缺少的助跑,可说是威力大减。周围的蛮兵却越来越多,放眼望去至少也在三四千上下。
多想无益,张明奎大喝一声,带马向前冲去。这时,他身前的士兵被蛮人一刀斩落右臂,滚下马来。那蛮人还欲挥刀去砍,张明奎一枪上前,直取蛮子的面门。蛮人情急之下横刀去挡,张明奎清楚自己已无力与蛮人硬拼,右手长枪脱出,左手在马背上一按,人从马上纵跃而起,腰刀出鞘,向那蛮人当头砍去。蛮人哪里料得到会有这等变故,情急之下已无法阻挡,只能顺势向右闪开,腰刀砍入蛮人的左肩,入肉很深。蛮人负痛之下面色惨白,却是不退反进,右手长刀一抡,向张明奎劈去。张明奎大惊失色,急忙弃刀后退,却还是稍晚了半步。这刀斩在了他的左臂上,刀骨相击,疼得他两眼一黑,仿佛天旋地转。万幸的是那蛮人重伤之下力量也不甚大,并未将他的左臂砍断,但鲜血仍是拼命地往外涌,浸透了他的战袍。
蛮人见这刀未尽全功,还欲上前再斩,眼前却是一黑,一杆长枪由背心直穿胸口。只见那断臂是士兵负伤爬起,用尽力气,向蛮人刺出了最后的一枪。那蛮人眼前一片昏花,暴喝之下身子猛地后转,砍落了士兵的头颅,也终于身死倒地。
张明奎不忍地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有些丝润了。他不敢多想,撕开战袍包扎在伤口处,跳上战马继续杀敌。将士们且战且行,这一路走来血肉横飞、惨象叠叠,骑兵们一旦落马,便显有生还的可能了。一丝绝望涌上张明奎的心头,此前的豪情早已烟消云散。他只能拼命向前冲,因为只有冲出去,才有生的希望。
不知到过了多久,张明奎带领残余的骑兵终于回到了营门前,但营门口已堆满了蛮人。难道真要死在这里了么?他不甘心!现在自己已经吸引住了蛮军的主力,余杭城中的百姓正在顺利出城,他计划就快实现了,他不想死。可是骑兵们对营门发起的数次冲锋都是徒劳无功。他有些后悔,当初入蛮营时,就该把出口弄得大一些,但现在想这些已经太晚了。
正在这时,一位骑兵唱起军歌,将枪尖猛地刺向自己的马臀。战马负痛之下,发了疯似的向营门口冲去,营门处被冲开了一个缺口,却很快又被蛮人填满。歌声渐渐嘹亮起来“…江水碧红,刀枪折,屠诛巨门惩邪皇。纵横万里,战血尽,英雄破军定家帮…”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蔓延,庄严而悲壮。将士们着了魔似的效仿起那位骑士,两骑、三骑、十骑…营门终于被冲开,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身旁的袍泽们开辟出一条生的通道。张明奎纵马狂奔,眼泪夺眶而出。他想大声呼喊,却早已声嘶力竭;伤口处鲜血翻涌,他却已浑然不知。
骑兵队终于冲出了蛮营,向着余杭城奔去。两千人的队伍,所剩下仅仅六百余人。计划虽说已经完成了大半,但战况的惨烈远远超出了张明奎的想象。他现在要做的是马上回到余杭城,在南门上顶住蛮军主力地进攻两个时辰,为百姓们的顺利出城赢得最后时间。
张明奎猛地给战马加了一鞭,抬头向南门望去,城楼下蛮军已在攻城!慌乱间,他往后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蛮人正如汪洋般向着自己涌来。他定了定神想道:身后的蛮军如此之多,想来必已是蛮人南营的全部人马,再加上从东、西、北三门外赶来的援军。自己的骑军扰营之策已然是奏效了,那么攻打南的蛮军,定然也是从东、西、北三门外调来的了。看来蛮军的主力确实被自己吸引在了城南无误,只是蛮族攻城的进度却快出了他的想象。南门有王副将把守,一时间不会有碍,但眼下自己已不能再走南门进城了。想到这里,他在马背上大喝道:“兄弟们,我们转道东门入城!”
然而前方攻城的蛮军也已发现了这支残兵,分出一小队人马向张明奎杀来。真可说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眼下前有围堵后有追兵,情势紧急万分。骑兵已与前方的蛮军交上手,突然一个蛮兵向着张明奎冲来。这蛮人使着一柄长刀,对着张明奎当头劈下。张明奎一咬牙,借着战马的奔势,挥枪去挡。刀枪相撞,发出刺耳的鸣金声,那长刀被他挡开,借着这个漏洞,照理张明奎该收枪去刺,但他只觉着眼前一黑,人在马上晃了晃,险些摔下马来。负伤后流了那么多血,再加上与蛮人力战,张明奎早已有些体力不支了。
但蛮人却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长刀抡回,再次向他劈来。蛮人的刀法大开大合,并没有太多的章法。但这简单的招式配合蛮族的神力,确有雷霆不挡之势。张明奎见势不妙,正欲纵身跃离马背,两脚却是一软,滑出了马镫。他急忙向左侧身,心中却是一寒,只觉得眼前明晃晃的一花,马头斩落,鲜血泼了张明奎一身,长刀顺势继续向他砍来。张明奎已是紧闭上眼,万念俱灰。但想象中的一刀并未斩落,那蛮子却是一声惨叫,持刀的手竟已被人砍断。
不由多想,张明奎从倒地的战马前爬起,长枪挺出,用尽浑身力气向那蛮人刺去。这时,他忽觉枪尖一沉,那蛮人用另一只完好的手,一把抓住了刺来的枪杆。张明奎想发力再刺,可周身再无力气。突然,眼前一亮,又是一柄长刀砍向蛮人,头颅飞掷,那蛮兵终于倒在了地上。
这时,身后的蛮军也追了上来。“不要恋战,退向东门!”张明奎对救他的士兵道了声谢,二人共骑一匹战马,率众朝东退去。时间仿佛停顿,也不知逃了多久,战马也有些跑脱了力,终于摆脱掉蛮人的追击。张明奎向后望去,南门上战火冲天,远远的还能听到阵阵喊杀声。战场上近距离观察敌军,其实并不容易估其数量。然而久经沙场的将领能够从厮杀声中约莫估计出敌军的规模。眼下南门外确有大规模的蛮军在攻城,数量远在南门原有的蛮军之上,但似乎也并非蛮族在余杭的全部力量。张明奎心里腾起了一丝不安,加了一鞭大声道:“快,去东门!”
余杭城内,车夫慌忙地赶着五辆大车驶出巡抚衙门的后门,向城北奔去。马车赶得甚急,有些颠簸,弄得车里的杨巡抚坐立不稳,却还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路。开门放百姓出城已经有半个时辰了,起初杨巡抚害怕城外有蛮人的埋伏,不敢妄动。但现在看来东、西、北三门外是皆平静无异,南门外正遭受蛮军主力的猛烈攻击。这叛逆张明奎的计划居然成功了,杨巡抚想道。他不敢再犹豫,若是晚了蛮人从南门打了进来,便再也跑不掉了。
照理说江南巡抚是该坐镇城中,调度诸方的,但在杨巡抚看来,自己的身家性命自是比这些刍狗百姓重要得多。他已想好了托词,等到了江宁城便向两江总督周广策进言:蛮军攻城,叛逆张明奎与布政使率众哗变,自己无奈之下只得带领余杭百姓弃城北退。
巡抚衙门里,陈布政使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要调度三门的百姓出城,要协助王副将守卫南门,还得接应张明奎入城,纵是他善于理政,此时也有些难以招架。他擦了把额间的细汗,揉了揉额旁的穴位,正待闭目休息片刻。一位下属破门而入,大叫道:“不好了,陈大人,不好了!”
陈布政使脸色一沉,大喝道:“出了什么事?”
那下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头便喊“不好了”,万一陈大人喝斥自己扰乱军心,把自己就地正法了,以正军心,那才叫冤枉。他想着脸色也吓得惨白,跪在地上低声道:“陈大人,东、西两门忽有大股蛮兵现身,现已在攻城。”
陈布政使只觉得两眼一昏,险些晕倒在地。低喝道:“什么?此话当真!”
那下属道:“大人,千真万确!两门外的蛮军各在五千上下。请大人速速定夺!”
各有五千之众!陈布政使差点要叫出声来,他不安的想了想,道:“传我命令,东、西二门紧闭城门,两门的男丁上城抵敌,全城百姓由北门出城。”
那下属“若”了一声,退出门去。陈布政使高声道:“来人!随我去东门。”
东门处,蛮军正疯狂地向城内进攻。虽说蛮兵只有五千余众,但城门口的百姓已是方寸大乱,城外的百姓拼了命地向里涌,城内不知情的百姓却一股脑的向外挤。城门里踩踏叠叠,惨象横生,人们一旦摔倒,便很难再爬起来了,只能被活活踩死。门洞里已经躺了不少尸体,惨状仍在继续上演。眼下守御城门的并非军队,都只是些男丁,此时无论军官们怎么打骂,他们却是逃命的逃命,找家眷的找家眷,再难组织起什么有效的防御了。
等陈大人带马跑至东门,城楼已经失守,蛮子们一路屠杀而入,活活一片阿鼻地狱。陈布政使一阵眩晕,大叫道:“去西门!”
这时,一个下属骑马冲了过来,惊慌道:“大人,西门失守了!”
绝望如毒蛇爬上陈布政使的心头。他的眼中尽是如鲜血般跳跃的火焰,似洪水般涌入的蛮兵,以及堆积如山的尸骨。老泪纵横的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摔下马来。
一旁的下属将他扶起道:“大人守不住了,快走北门出城吧。”
杨巡抚来到北门,城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混乱不堪。百姓们都急着出城,此间已无军队或男丁维持,人们发了疯似的涌进门洞,哭喊声不绝于耳。身后还有着大股的百姓朝北门逃来。慌乱中杨巡抚得知东、西两门已被蛮军攻破,现今只剩得北门尚能出城。他已是慌不择路,爬上车顶大叫道:“我乃江南巡抚杨大人,尔等乱民速速让开道路,供我出城!”
他这一声呼喝倒是一呼百应。门前的百姓自顾不得他是谁;后方的百姓已然清楚,自己多半逃不掉了,绝望中迸射出极大的愤怒。这杨巡抚原本就是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辈,现今还要在此地作威作福!也不知从何处忽地扔来一块石子,砸的杨巡抚头破血流,鲜血淋淋。他吓得急忙躲进了车中,呻吟着“反了,反了,这群乱民是要造反了!”
原本还有些许忌惮的百姓,看这杨巡抚被砸得鲜血直流,却只敢躲回车里,便再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绝望与愤怒让他们丧失了最后的意志,后排的两辆马车被拖倒在地,满车的奇珍异宝倾洒了一地。就算是死,也要当个饱死鬼,做鬼也得做个有钱的主。百姓们一拥而上,将所剩的马车纷纷拉倒。杨巡抚和家小们在惊吓之中逃出马车,暴露在人群里。
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潦倒半生,还重来没上过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勒。反正是死,死前无论如何也得快活一把。一群男丁蜂拥而至,强暴残杀了杨巡抚家的女眷,乱拳打死了所剩的男性。女眷的啼哭,男丁的狂欢,战马的啼鸣,刀枪的鸣金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叫,就着烽烟弥漫、战火纷飞的战场,展现出一幅疯狂与绝望廖图!这里有个名字,叫做地狱。
天佑二十六年正月十五日,从二品江南巡抚杨文忠死于江南首府余杭城南门的乱民中,家小皆亡,尸骨无存。
张明奎带着筋疲力尽的三百余骑兵,终于赶到了东门的城楼外。这里却是惨象叠生,蛮族们正在屠城,哭喊声应着呼呼风声扑面而来。“完了,一切都完了!彻底失败了!”张明奎感到眼前一片昏黑,血脉翻涌,一口鲜血涌上头顶,喷了出来。他两眼一闭,栽倒在地上。身前的士兵大叫着:“将军!将军!”将他扶起。士兵见他已经昏死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他驮在马背上,高声道:“兄弟们,我们向北撤,送将军去江宁城!”残余的骑军向北奔去,离开了余杭城。
城内,陈布政使步履蹒跚地回到巡抚衙门内。他已经遣散了下人,命他们各自逃命。但他不准备走,他是江南的布政使,誓与余杭共存亡!他心中充满了悔恨与迷惑,张明奎与自己的计策虽不能说是天衣无缝,却也是丝丝入扣。蛮族到底是如何看破的?
蛮族的兵力配置与进攻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蛮人在余杭城外原本有三万大军,其中,南门外一万,其余三门各七千。张明奎铁骑冲营后,蛮军又从其他三门调集了一万人马。因此,总计有两万的蛮军攻打南门,其余三门却皆无进攻。待余杭的守将们认为蛮人已将全部主力调至南门,并开始在其它三门疏散百姓时,在东、西二门外各埋伏的五千蛮兵便开始了攻城,一战击溃。
蛮族若未将自己的计划看透,绝不可能制定出这般相克的策略,陈布政使想道。但他与张明奎行动果断,又没留下丝毫破绽,蛮族倒地是怎么看破的?陈布政使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他脑中一闪,只有一种可能!余杭城内有奸细。但是与蛮人作战,谁会愿意去当蛮族的奸细呢?蛮族不比人类,那可是妖兽,是异类!现在想这一切都晚了吧,余杭城已经完了。
陈布政使走进巡抚衙门的正堂,点着了房屋,静静地坐在了案前。
天佑二十六年正月十五日,正三品江南布政使(追任从二品江南巡抚)陈道荣于江南首府余杭城巡抚衙门内自焚而蔑。
南门城楼上,王副将看着城内的蛮军如潮水般由四面八方汇向南门,眼下已是腹背受敌,他知道大势已去了。他已命人点着了城南的干草,但他清楚那只能稍微阻挡住一阵子。现如今,城内城外皆是蛮军,唯有这南门城头尚未失守,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了。蛮人的军队像一条条长蛇,在城内的街道里穿梭,空气中夹杂着身嘶力竭地呼喝声,透露出彻骨的绝望。城南的大火照耀得天空都微微放亮,热浪滚滚带着阵阵血腥味,直扑王副将的面颊,夺眶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是地地道道的余杭人,这城中有着他的父老亲族,有着他的两鬓斑白的老母,有着他温柔贤惠的妻子,有着他嗷嗷待哺的幼儿。他本不是一个骁勇的人,此时却抱着必死的决心!
王副将左手举枪,右手握刀,大喝道:“不怕死的,跟我上!我们杀进城去!”
天佑二十六年正月十五日,江南从五品都尉衔副将(追封从四品备将衔)王勇于江南首府余杭城南力战而卒。
城南已是余杭最后的战场,血与火、声与泪交织出一曲即将告罄的悲歌:
遥看英雄路,将军心征夫泪,青丝作荒骨。
吊唱悲恨白发声,不闻封侯事,唯有冢间墓。
江山驰骋三十年,卷起北河千层浪,化作南江英雄血,
貔貅万里终铸得千秋业。
哎呀,是一将功成了万骨枯。
天佑二十六年正月十五日夜,江南首府余杭城破。城中将士战死九千余人,城内百姓死伤不计,城外村镇伤亡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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