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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二十六年,正月初三,京城南门外。出征的队伍,在纷飞的大雪中时隐时现,犹如一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薛坤易走在浩荡的队伍里,心中感慨万千,参军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征作战,是建功立业亦或是身死人手,他不知道,但他心底隐隐有种莫名的冲动,仿佛是感受到了战场的召唤。虽说出征前,父亲再三叮嘱“不求有功,但求平安。”但薛坤易从小的夙愿便是做一位所向披靡的大英雄,‘文死谏,武死战’自古如此。
队伍行进得很快,初十已至江北省境内,经直隶过山东一路上都还顺利,可一入江北,便是满目萧索。虽说与江南还有一江相隔,但路旁的村落早已荒无人烟,村民大多北上逃难去了,越往南走越发荒凉,空气仿佛也变得凝重起来,加之一路雨雪不断,人们的心情亦是沉重异常。
白雪皑皑洗征尘,纵横万里报君恩。
执策拉缰马难前,只见孤村作荒坟。
李沐这几句诗说得正是此情此景吧,援军主帅、武威陆军团都督陆靖仁立马想道。
李沐,又称木子先生,是当朝声名远播的大诗人,他满腹经纶、文采横溢,却因恃才傲物得罪了不少权贵。他也曾在朝为官,却狂言“吾本天南一孤星,岂能折腰侍凡尘。”惹了众怒,罢官而去。
太尉辅丞李从光惜才,欲将其招致帐下,他又戏言“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自那以后,李沐在满朝文武眼中,就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都懒得去招惹他,唯独陆靖仁时时拜访,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至交。陆靖仁有些苦笑地想道,“没准在旁人眼中,我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吧。”
正月初十二,傍晚。陆路的援军按计划行至江北省首府镇江城,原本打算休整一夜,明早渡江南下江宁城。但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前日,江南的江宁城也被蛮人两万陆军和五千水军围困。听得消息,所有人都噫吁不已,蛮族原本并无水军,因此江宁城与镇江城才能互为犄角,遥相呼应。但如今蛮族水军已成,这一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更糟糕的是,江南的大城共就首府余杭与重镇江宁两座、如今二城双双被围,江南的形式已急转直下,危在旦夕。两江总督周广策已至江宁城督战。留守镇江城的只剩两千水师,暂由江北巡抚调度。
镇江城总督府,夜深,陆靖仁与各军都统、统制以及江北巡抚正在商议军情。
江北巡抚道:“陆都督,周总督帅八千将士于江宁城中与蛮族苦战,发回急报说战事吃紧,请都督务必速速增援。”
陆靖仁道:“大人放心,末将必当全力以赴。劳烦大人详细说说江宁城外蛮军的布防情况。”
江北巡抚答道:“目前江宁城南门和西门各驻有蛮族大军一万,东门的蛮族倒是不多,不过江宁城在镇江城的下游,东门离我们最远。北门是水门和码头,附近却常有蛮族的水军出没,封锁江面。只可惜镇江现在只有两千水军,根本无法与他们一战。”
陆靖仁若有所思地说道:“目前江南的蛮军已在六万上下,可算是倾巢而出,更意外的是如今蛮族也有了水军,恐怕他们早已蓄谋多时,欲一举拿下江南。出征前我等已有猜测,蛮族恐会隔断大江两岸,孤立江南,再一举吞并。因此,我曾查阅地图、古籍发现江宁城往东十里处,尚有个前朝修筑的码头,不过废弃多年,不知还能不能用。目前,蛮族在江宁城东门外的兵力最少,或可说是天助我也,还请大人立马派出水军斥候前去侦探码头的具体方位,看看还能用否。”
江北巡抚一时间尚未弄清缘由,陆靖仁又道:“若是码头可用,劳请两江水军的兄弟今夜便载我们过江,江宁城东的蛮人不多,我军乘夜直奔江宁,由东门入城。”
巡抚大人恍然大悟,佩服道:“陆都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不愧是国之干将,本官这就去办。”
深夜子时,镇江城南门码头,武威陆军团的三万将士已开始登船。镇江虽只有两千水军,但城池依江而建,南门又是水门,渔民很多,所以船只、渔夫倒很充裕。薛坤易登上一艘渔船,想着刚刚收到的军令,心中对陈林甫又多了几分敬意。目前的形势,与陈林甫所料完全吻合,当时他还觉得陈林甫有些异想天开,现在想来自己实是井底之蛙,不足以言天下。其实他对兵法还是颇有心得的,只是运筹帷幄,把控时局之能稍显不足而已。这时,江风袭来,透着刺骨的寒意,雪熙熙攘攘的下个没完。薛坤易向江面眺去,一眼望不到对岸,只见滔滔江水滚滚东去,霎时,忧愁扫尽,豪情顿生。
帝国的水域大致都是由西向东,其中以南江和北河为最,一直从极西之地奔入东海。南江又被人们俗称为大江,而北河也被叫做大河。除此以外只有纵水是贯穿南北的,从京城一直流至余杭。薛坤易记得儿时在一本书中读到说:纵水是古人挖掘的运河,工程如此浩大,想想这一说法并不靠谱吧。
船队在两千水军的掩护下浩浩荡荡的驶出南门。因为怕江南的蛮人发现,船队几乎都没点灯,船上无人私语,只听得呼呼风声与滔滔江水。在岸上还好,一入大江,咧咧风声更是大得吓人,仿佛要把人都刮起来一般,这个季节刮的正是西北风,船队像满弦的箭,贴着北岸向东驶去。魏达站在船上“咦”了一声,道:“不是要过江吗,怎么不往南走?”
薛坤易想了想道:“现在过江只怕立马会被蛮族的水军发现,船队要等驶过江宁才会折道向南吧。”果然,向东行驶了一阵后,船队转向东南驶去。刚过江心,原来还熙熙攘攘的雪花,渐渐大了起来。等船靠近南岸,大雪已是漫天飞舞、遮天蔽月。岸边杂草丛生,雪花纷飞,码头时隐时现,看不真切。仔细分辨这码头原本应是很有些规模的,只是年久失修,如今能用的,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十余丈了。
船队正待靠岸,突然西方有两点火光驶来。
“不好,是蛮族的巡逻船!”魏达叫道。
薛坤易忙道:“别急,依次登岸,不得有误!敌舰只有两艘,两江水军能应付。”
这时,船上一位渔民跑了过来,道:“将军,刚刚旗舰发来旗语,命你们陆续登岸,加快进度。”话音未落,船队里已有十艘水军战舰向敌船驶去。薛坤易忙下令:“快登岸!”
未久,江面霎时间炸开了锅,水军的十艘战舰顷刻间已射出排排火箭,密如细雨。那两艘蛮族战船掉头便跑,可一时间哪里跑得了,我水军已有数艘舰船紧跟其后。舰队驶远,大雪中已经看不真切,只听得江面厮杀声一片。
薛坤易刚下船,便听见传令官纵马跑来,高声道:“全军听令,健步营和神虎营改做先锋,前锋营、锐豹营为中部,腾蛟营、火凤营做虎尾,迅速结阵,不得有误!”
大雪中,远处已是一片模糊,地上积雪又厚,根本没法冲锋,骑兵目标太大,若是暴露,会成为活靶子,此时以步兵做先锋反而更加稳健。薛坤易想道,并将手下三百人向指定位置带去。
军阵刚刚结好,江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薛坤易心头一松,他知道那两艘敌舰定已被全歼。若是让敌舰逃了回去,消息败露,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场血战,不过还好,虽然出了点问题,但计划正一步步被实现,现在就看我们的了。
风雪里,援军只是依稀点了几个火把,悄无声息的前行着。十里、八里、六里,江宁城就在前方,风雪中城郭已依稀可见。突然,朦胧中一片火光从左前方袭来。薛坤易听得身后大喊道:“蛮族来袭,准备接战!”
阵型刚刚展开,只见火光如一把尖刀直插入左方的健步营。健步营阵型顿时一乱,片刻后,方才稍稍稳定。这时薛坤易听得张明峰大叫道:“快!增援健步营!”向左望去,这支蛮人军队大约在一万上下。“还是被发现了。”薛坤易心落低谷。带着手下三百人向健步营的方向冲去。
火光中,血肉横飞惨象叠生。健步营被蛮族大军压成了一条长线,却死死不肯后退,一时间杀的难分上下。但薛坤易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若无增援,健步营随时会崩溃。他加快速度,向阵前狂奔。
将到阵前,只见一蛮人挥刀斩向身旁的士卒,那士卒已是经精疲力竭,难以躲闪。薛坤易来不及所思,长枪探出,挡在那士卒胸前,刀枪相击、火花四溅。薛坤易只觉虎口一麻,手臂一阵剧痛,长枪顺势而下,直插入地,连铁木制枪杆也被削断半截。他心中大惊,之前也听说蛮人力大,但没想到竟大到如此地步,不过还好这刀总算是硬接下来了。此时,魏达一枪刺出,直指那蛮人前心。蛮人已来不及阻挡,向左闪去。薛坤易,抓住这个间隙,又是一枪,直没蛮人左肩。那蛮人负痛之下仍不后退,提刀砍来,薛坤易心知这刀的厉害,哪还敢硬拼,当即弃枪,向后跳开。正在此时,魏达又是一枪探出,正中胸口。那蛮人身体一晃,向后倒去。
薛坤易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蛮人。这些东西虽然被称作蛮人,但根本就不是人!他们浑身长满黑毛、毛上还有着些许白斑;面部突出,满口獠牙,颅骨类似狼头;却身披战甲,手握长刀,直立行走。大的蛮人足有丈许高,小的也有七八尺高,根本就是地狱里的恶魔。
薛坤易浑身打了个寒颤,这就是蛮人么!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他有点不知所措了。就在他木讷的一刹间,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魏达的右肩被蛮人一枪刺了个对穿。他中枪倒地,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遍地的白雪,剧痛之中,魏达已缩成了一团,大叫道:“薛坤易,你他娘发什么愣啊!”薛坤易又惊又悔,也不知哪来的力量,整个人向前扑去,长枪直出快如闪电,那蛮人正欲阻挡,枪已探入,直没胸口。
此时,中部的前锋营和锐豹营也赶了上来。援军士气一震,一个反扑,将蛮人压了回去。趁着薛坤易这个扑刺,另一蛮人长刀劈来,薛坤易还未站稳,便觉头顶刀锋凌厉,他不敢抬头,长枪一横,脚根蹬地,顺势向后卧倒。长刀已至,枪杆当场斩断,刀势倾斜。薛坤易只觉腰间一阵剧痛。那蛮人一刀未成,正待再砍。薛坤易已不敢直视,紧闭双眼,心想:死定了!可预想的一刀并未劈下,只听得那蛮人一声惨叫。薛坤易心中一惊,睁眼看去,蛮人腰部已被一枪贯穿,枪势霸道无比,几乎将它钉在了地上。惊喜中,只见陆靖仁向他点了点头,顿时一阵暖意涌上心头,是陆都督救了我。
这时,陆靖仁高声道:“神虎营、健步营、锐豹营稳住阵脚,其余三营火速退进江宁城,不得恋战。”薛坤易连忙扶起身边的魏达向军中退去。
退入军中,他忙撕下一条衣袖堵在魏达肩部。翻开自己腰间甲胄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虽然疼痛难忍,但刚才那刀被长枪挡住了大半刀势,所以伤的并不重。他撕下另一条衣袖绑在腰间。只见魏达是已面无血色,薛坤易中心悔恨万分。魏达可以说是因为自己的胆怯才受伤的,如果魏达死了,自己恐怕要懊悔一辈子。
战况原本已有好转,但前锋、腾蛟、火凤三营一撤,又再次陷入了焦灼。大军且战且退,已行至江宁城下不足一里处。这时,城中突然冲出一支长队,大雪里隐约可见他们推着十数辆小号的抛石车。薛坤易感到惊奇:抛石车本是守城、攻城时用的,野战效果并不佳,此时推出那是何意?
刚到眼前,便听见一声高呼:“放!”霎时间,每辆车中皆抛出了个碗口大小的竹筒,刚落蛮族阵中,便听得雷声轰鸣,竹筒立时炸开,蛮军血肉横飞惨叫不绝。
陆靖仁见势忙道:“快撤入城中!”
蛮人遭遇这雷霆一击也有些懵了,惊得不知所措。但野兽毕竟是野兽,他们也许没有人类聪颖,但却更不怕死。片刻间,蛮军中发出阵阵惊天怒吼,再次冲上前来。援军原本结了战阵,且战且退还能抵挡一阵。现在阵型一散,更多士兵淹没在蛮族的冲锋中。
大军入城,薛坤易刚进城门,便听见有人高声道:“关城门!”城门缓缓关起,机括咔咔作响。他两腿一松,瘫坐在了地上,心中乱跳,久久不能平静。这些蛮族,根本是群地狱的恶鬼!能活下来,真是自己福大命大啊!他想着,浑身打起寒颤,起初的豪情壮志,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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