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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冉冉青草地，那是十方小国内齐国的一条捷路。
青草在挣扎伸展，映着午时阳光，扭捏着懒腰。
还未摇曳，一道铁印便将其压下，碾得残碎。紧接着，便是无数铁蹄，井然踏过。铁掌陷入泥土中，无情地粉碎了这片草地的生机。
一支骑兵，自巫峡东际而来，步伐沉重且坚定，有序且肃杀，缓缓前行，向着逐鹿原深处进发。
......
......
在洛都洛阳，城南的一座寺庙。
洛国是佛国，除了每郡所立的大日塔外，举国上下林立着大小寺庙近百座，每一座都有最起码上百年的悠久历史。
而城南这座寺庙，是前些年刚刚建成，不在闹市，来着上香祈福的香客信徒却络绎不绝，香火旺盛。都说这里的供着的佛十分灵验，口口相传，便形成如今热闹繁荣景象。
“听说了么，王员外家里不生男丁，急的王员外整日去寻那偏方来正香火，取了四房小妾了，却生了八个女娃子。就因为去年来这‘白粟寺’拜了佛，上个月就有了个大胖小子儿。”
“这算什么，我家隔壁那个落魄穷书生，就是来这求了个上上签，立马就考上了那一年的解元郎。”
“......”
“......”
与白粟寺前庭的喧闹繁杂不同，其后院靠着一片清幽的杨树林。也不只是什么原因，前庭后院相隔并不遥远，这里只萦绕悠悠焚香静意，丝毫听不到那方香客的祈诵嚷声。
这里在白粟寺算是禁地，常日里连寺中沙弥也不得进入。而此刻，院中有两人。
不大的后院，有一方棋坪。那两人，正在对弈。
发须早已苍白的老翁，倚卧在那架黒木榻上，手里拈着一枚棋子，眯着眼睛，盯着棋盘，似要看清局势，又似寻觅时机，迟迟不肯放下。
正是年过八旬的当朝太师，被人称作“卧玉狮”的百里逐。
而在棋坪另一畔，有资格与如今洛国一手遮天人物平席而坐的，竟是一个和尚。
两个人已经下了很久，因为他们并不常见面，总需要时间寒暄。而他们寒暄的方式，便是下棋。
“如今的局势如此，我不敢落子，需要有人来帮我将那处死局抹掉。”
百里逐轻声说着，因为上了年岁，显得细声细语。
也不知道他所说的，是在棋盘上的局势，还是他所思考的那处土地。
而与他对坐的和尚，就是那样淡然的坐在石凳上，他若不动，仿佛难以感受到他的存在。像是于这后院，这白粟寺融在一起，存在的难以察觉，存在的理所应当。
他面容普通，似是中年，身着一身白色僧衣，并不白而圣洁，能清晰看见灰尘与褶皱。在常人眼中，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和尚。唯一能在人群中将其辨认出的特征，应该就是他脸上那两道浓似戒棍的墨眉吧。
和尚静静的看着那位令朝中百官生畏的太师，并不答话。
百里逐收回拈着棋子的手，对他问道：“刀入西凉，剑北峰；幻花若谷，空不同。这两句词，老夫一直以为是何其幼稚。不过，在你看来，四尊与你，如何判个高下？”
和尚沉默半晌，然后平静答道：“小僧不是刀尊的对手。就算是，小僧也不会离开这洛阳城。”
百里逐摇摇头，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失望，他没想到这个血罗汉会毫不做作地点出其意图，并拒绝地如此直接。他知道无法说服面前的人，缓缓落下那枚棋子，算是走过这一步。
这个和尚与大日塔里的僧众不同，他很木讷，不喜言辞，与那些善于机锋禅辨得大能高僧相较，实在普通的像一块石头。
他自白粟寺建造就住在这个后院，几年当中，他极少出寺，更没有踏出洛阳城一步过。来这里看自己的人很少，在他的记忆中好像除了这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儿有时会找自己聊天外，连一只小鸟都不愿在后院小屋的檐头栖上半晌。
和尚思忖片刻，落下了自己的一步。
百里逐看了他一眼，皱眉说道：“在老夫看来，你，并不适合下棋。”
和尚微微低首，歉然说道：“小僧资质实在愚钝，站的太低，自然不是太师对手。太师与家师手谈，小僧只得在局中，看不清局势。”
百里逐悠悠道：“倘若你资质愚钝，又怎么能成就为当今佛宗中的仅有的两个大罗汉之一呢？老夫活这一辈子，见过的高手也算不少，大部分都是自以为天造地就的狂士，像你这样自贬的可是不多。”
白衣和尚回道：“家师说过，资质与成就，本来就联系不大。”
百里逐咳嗽了两声，有些劳累，他苦笑问道：“再问个私人疑惑，以你大罗汉境界，在这天下，能排第几？”
能排第几？自然问的是他修为实力。
白衣和尚稍一思索，平静道：“勉强能入前十。”
勉强能入前十，听起来是如此谦虚。
此世间何等浩瀚，大小国庭林立上百，修行者虽然稀少且神秘，可是谁要敢于说出这么一句话，一句让人觉得大言不惭的话，传了开去，定是要做这江湖人日后的笑资话柄。
但从这白衣和尚口中说出，如佛言真理般，朴实平淡却不容置疑。
百里逐微笑，很满意这个答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这个常驻于白粟寺的和尚，洛阳变得很安定，前所未有的安定。
自己因为旧疾，只能常年躺卧于软榻上，一应出游，只能有下人来伺候。就连朝会，皇帝都特旨自己这个太师免去，每日令人将朝会纪要文折抄录一份，送往那个黄杨林中的院落。
他又咳嗽了几声，有些痛苦。
已经没有几年好活。
留给自己，留给洛国的时间不多了。
有些事情，需要抓紧进行。
他所最惧怕的，是在还未完成那些事，会有人来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还好。
没有什么，比这血罗汉呆在洛阳，更令自己放心的了。
......
......
所谓“寸草必争逐鹿原，烽火不尽滚狼烟。”这是古时群雄逐鹿时代，一位大词仙东游洛水，路过此地所作一首诗中一句。
那个时代，氏族并起，相互征伐。单就洛水一带，就有十几个政权。对于逐鹿原那一望千里的沃土，所有人都抱有寸草必争的信念。
刀剑浮尸，残旗攘风，逐鹿原所有土地都几乎饱尝血水的滋润。或许正是因为那百万兵甲埋葬于此，那百万兵魂的哀嚎。直至今时，在夜晚的逐鹿原浸过的夜风，都令人战栗不安。
可苏亦站在城头，似乎没有这样的感觉。
距那陶村血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距那时的苏亦也已经成长了一年多。想要安身的他如今是驻守在杜城城头的一名哨兵。
他抬头看着夜空，享受着夜风拂过面庞的感觉，心中渐渐淡化了那改变自己一生的夜晚。
一年过去了，自己逐渐相信能找到三叔师父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有点绝望。
其实在陶村的安逸仍苏亦很不适应军营里的生活。虽说这一年里，自己凭借高超的武艺早已在杜城军队里立下了无敌的名声，没有在敢于来找自己麻烦的人。但是面对这些惫懒狡诈，无赖尖滑的兵痞油子，自己找到了一些三叔身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苏亦一直以为，三叔算是流氓中的极品了，可如今更一群苏三式的流氓混在一起，难免难以适应。
特别是大猪九身上让人难以忍受的汗臭味，晚上睡觉时魏二狗舞拳弄脚式的翻滚，疯猫子对人讲话铺天盖地的唾沫星子......
虽然难以适应，但是他很喜欢，因为这些东西可以为他抚平心中的伤痛，可以暂时开心起来。
他倚了倚手中的长矛，让自己站的更舒服些。
半年前，城主赵必钦升调去了洛阳，换来了一个新城主。而杜城人的日子，因为这个调动，变得好过了些。不知是不是新城主看见被赵必钦席卷一空的残破杜城，不忍心再挖地三尺。他刚一上任，便是向郡中请了三年赋税的减免。就连军饷，都如数发放给军士，不再克扣。
苏亦和何六七都觉得，新来的城主，可能是位青天大老爷！
当然，对于小人物苏亦来讲，生活，还是那样，平平淡淡，凄凄惨惨。
他瞥了一眼靠在土城墙上打瞌睡的何六七，耸耸肩。一年的相处，他打心底里觉得这个杜城的兵痞还是不错的，虽然满口粗话，喜欢到处找茬打架，但自从有了那次在草垛上地谈话，苏亦看兵痞的有色感官便没了。
乌鸦在城头屋顶聒噪的叫着。扰得其他哨兵一阵心烦，便有人拿石子将其惊飞。
乌鸦凭借黑羽很快便融入到夜色当中。
苏亦百无聊赖地追寻乌鸦的身影。完成粹体后，他的目力较常人强大太多，就是空中的乌鸦，他都能看的清晰。
随着乌鸦的远去，他极目远方，不禁眯起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因为，他分明发现，在杜城以南，那一望无际的逐鹿原深处，正缓缓行来一队人马。不，确切的说，那应该是一支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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