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洛书行 > 第六章 杀人 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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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碍于众人在侧,夏河和老骗子的窃窃私语我没有旁听,只是尽职地扮演侍奉左右的僮仆角色,一直到斜阳西下,夏河觉得都考虑周全了才带我们班师回朝。

  晚膳是定在我们过夜的酒店餐厅,由夏河亲自作陪,身边只带了邰秘书,看样子是想再推敲下细节。只是原本充满了阴谋味道的一场盛宴被两个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条搅了局。

  老骗子有个毛病,那就是一喝酒就爱到处认亲戚,三杯干红下肚,就开始大着舌头搂着夏河打包票:

  “大——侄子,呃,你,你放心,这事儿交给老哥,就没有错不了的。”

  我一边听他朗朗地吹着牛逼,一边埋头造饭:

  “哎,邰秘书,要不怎么说你们是上流社会呢,这么大的蛤蜊都只有半片壳,那什么,刚才那粉丝能再给来两碗吗?”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等我礼貌地送完夏书记二人回到房间后,刚刚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老骗子正悠闲地吸溜着茶水剔着牙。

  “走了?”

  “走了。”

  “我说你也是,就没见过这么糟践东西的,能把那龙虾当饭吃吗,我看邰秘书结完账脸都绿了。”

  “你少来,今晚的红酒是LATOUR吧,别说你不知道价格,就着大蒜喝,亏你想得出来。”

  老骗子被人当面拆穿,罕见地有几分羞愧:“这不总听人说土大款就着红酒吃大蒜嘛,今儿借这个机会咱也试试。”

  “那你觉得怎么样?”

  老骗子咂吧了两下嘴回味道:“辣。”

  “……

  我操,几万块的红酒就让你吃出个蒜味?”

  我一屁股把老骗子扛开,给自己在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

  “得了,说说下午你又给夏河支啥损招了?”

  市高架,夏河专用的那辆加长车内。

  顶替司机小张的邰秘书忿忿不平:

  “太过分了,简直就是胡闹。四个人光菜钱就八万多,还不算咱们自己的六七瓶酒,这都抵得上夏书记你大半年的招待费了。依我看那两个人就是骗子,小赤佬。”

  司机和秘书永远是领导最大的亲信,有些牢骚不是发给自己听,而是骂给领导看的。一把手被人骂时,你要站出来挡在前面,一把手有说不出的话,你要站出来替他说。此时沉静的车厢内,邰秘书尖细的上海话就听起来有些刺耳。

  “哈哈哈哈哈,”后座的夏河爽朗地笑了起来,“小邰你这次可就看走眼了。要真是不入流的赤佬,能会用我的拉吉奥乐酒刀?你再看那个姓洛的年轻人,虽然能吃,但他跟前的普通鱼肉,有动过一筷子吗?”

  “夏书记的意思是?”

  “你被人家耍了。回去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人家了,连带我这都跟着破财。”

  “我,我,”邰秘书很是惶恐,只是“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夏河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这都是小事,只要能扳倒宋光明,再多花几个八万我都出得起。”

  “夏书记,您就这么相信他们?”

  夏河打开天窗重重吐了口酒气: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市里被宋家经营的铁板一块,我这外来的和尚,难念经啊。”

  铁板一块。

  这也是房间里老骗子跟我分析的市里情况。前任市委书记宋光明,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从一个小生产队长干起,一点点做到市委书记这个位置,可以说一步一个脚印,见证了我市三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任本市市委书记以来,一直把持着市里机关单位的人事权和任免权,并多次婉拒了省里给他的升迁机会,一心作他的土皇帝。现任市长黄永年,组织部长岳进麟都是他一手提拔的死忠,其中黄永年更是他钦定的接班人,只等宋老退居二线就顺利即位。不知是不是宋老霸道强势的作风惹恼了上头的哪位大佬,三个月前换届选举时一个从南方省市调过来的新人突然空降我市并接任第一书记,事先没有一点风声。

  这一巴掌可谓结结实实打在风光了一辈子的宋光明脸上,于是他挑唆到手乌纱飞了的黄永年处处和夏河对着干,一场市委两套班子齐心协力架空书记的大戏就此拉开帷幕。

  “这夹河水库就是双方选择的博弈点。”老骗子最后总结道。

  “那既然关系到两派的政治斗争,咱们就先不搀和了呗。”

  老骗子照着我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废话,吃人家嘴短,你差点把一个市委书记吃垮不得给人家平事去啊。”每当老骗子这么说话时我都觉得他特像一个土匪,或者战国的门客,马上就要为沽恩市惠的领主抛洒热血。

  “再说了,那夹河大坝修成什么样你也看着了,不拆能行嘛。”

  我捂着脑袋痛苦道:“哎呀,别打头,再打就变笨了。你准备怎么对付宋老头?”

  老骗子阴恻恻地嘿嘿一笑,嘴里蹦出四个字:“釜底抽薪。”

  成子锟这几天过的很郁闷,非常郁闷。

  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获悉了市委市政府的紧张形势以及夏河要动夹河水库的决心。作为工程的施工方,不管两边的胜负手如何,他知道自己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之所以还没被请去谈话,不过是黄市长和宋老书记怕自己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他们牵扯出来而已。成子锟清楚,他们撇清干系腾出精力之日,就是自己人间蒸发之时。

  成子锟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从世界上消失,就像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发家致富,这让年仅三十五岁的他很不甘心。

  十几年前,成子锟从省第一建筑设计学院毕业,被分配到当地城市规划管理局做了一个技术科员,因为看不惯政府机关的僵化体制和浓重的官僚作风而主动辞职,拿着家里微薄的一点积蓄拉起一支“游击队”四处承包工程。

  那几年他真是处处碰壁,举步维艰,施工单位拖欠工资他就勒紧了腰带自己给工人发,别人中午都去吃饭就他当老板的一个人留在工地啃从家带的馒头。人家包工头干了几个月穿金戴银财源广进,他熬了几年还是在工地上浑汗如雨亲力亲为。

  最惨的一次投资方母公司出了问题,下属分支的头头脑脑全都卷款跑路,成子锟垫进去的几十万都打了水漂,还欠下一笔烂账,全家人跟着他东躲西藏如同惊弓之鸟,唯恐红了眼的工人上门拼命。最后一家人是在小出租屋里点着蜡烛过完的年。

  成子锟永远忘不了三岁的小儿子趴在妈妈怀里委屈地说想吃饺子的神情,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躲在门外哭得泣不成声。

  从那天起他就发誓再也不让妻儿跟着自己受苦。

  其实成子锟比谁都清楚这个行当里的那点猫腻。别人投标给一成回扣,他就给三成四成;别人克扣工人伙食,他就天天给手下吃清水大白菜。他的原则就是能铺路绝不修桥,能拆迁绝不造房,只要事故不出人命,混凝土里埋根竹竿也敢砌墙。讽刺的是不到五年时间,原来累死累活打拼十年都不敢想的理想全实现了。

  现在的成子锟,是我市建筑行业当仁不让的龙头老大,出则名车入则豪宅,座上宾朋都是社会名流。再也没有发迹前抽包烟都要仔细算计的寒酸,原来整天在家摔摔打打的老婆也学会了温良恭俭相夫教子。

  这背后付出的代价只有成子锟自己知道是什么,良心。

  三十岁生日那年许愿,成子锟满眼都是自己当年的影子。

  夹河水库的工程,关系到下游几千户居民的生计安危,其实超出了成子锟的底限。因为科班出身的他比谁都清楚按自己那套方法造出来的大坝是什么质量。只是他大锟子“办事讲究,孝敬领导”的名声在圈里早已传开,作为在任主持的最后一项大工程,宋老书记亲自点将,成子锟不敢不从。

  招标是在市委办公大楼的礼堂进行的,竞标者们很清楚自己陪太子读书的身份。

  真正的蛋糕私底下早已划定,能从成老板碗里分一杯羹他们与有荣焉。

  一阵悠扬的铃声响起,成子锟接起电话。

  是黄永年打来的。

  “您好,黄市长。您说,嗯,是,是,我明白。好的,好的,不见不散。”

  黄永年约自己在外环的一间茶楼喝茶,成子锟很清楚这里面意味着什么。

  看了一眼在客厅和妈妈一起搭乐高积木的儿子,成子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走以后,善待我的家人。”

  对面的黄永年一愣:

  “大锟子,你想哪去了,喝杯茶而已,你成老板架子不会这么大吧。”

  “最好记住我说的话。”

  放下电话,黄永年对巨型红木办公桌后的银发老者小心道:“老爷子,成子锟可能察觉到了,会不会……”

  老者仰头躺在太师椅里,笑得无比慈祥:“我就说大锟子这孩子懂事,你放心,他一家老小都在市里,知道轻重。”

  成子锟不是个行事张扬的人,这从他生活的各个方面都看得出来。同样花二百万,没几个人会买外形和帕萨特看不出差别的Phaeton辉腾。

  开着用了三年的w12刚出家门,成子锟就发现一辆君越在后面远远地吊着自己。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他笑得有些自嘲。

  踩着油门的右脚都在轻轻颤抖,成子锟不是怕死,他只是恨,恨自己被人用这么拙劣的手段灭口,恨小成小小年纪就要没了爸爸——

  以后他再想吃饺子时还会有人大半夜跑到马路上挨家挨户地砸门吗?

  大众汽车依然在路上平稳行驶,车外目光艳羡的路人丝毫不知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像他们不知车内主人曾经艰辛的打拼。

  外环,一辆满载土方沙石的半挂突然从后强行插上,彪悍近乎蛮横地将辉腾挤向路边。辉腾急打方向,右侧车门擦着公路护栏划出一连串长长的火星,摇的如同风中的一片落叶。眼见大众汽车半个车身已经报废,半挂还不罢休,用硕大的车身彻底将其从高架推了下去。

  路上其他的司机早已看得呆了,当第一个路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辉腾已经翻着跟头从二十五米的半空栽了下去,一片狼藉的沥青路面上,只留轮胎剧烈摩擦后触目惊心的橡胶痕记和汽车爆炸后的袅袅黑烟。

  半挂车司机跳下车,拨通了122主动投案自首。

  一路尾随的别克君越看完这一切,静静地重新发动,消失在茫茫车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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