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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深山育俊鸟,柴门出佳丽。俗话又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别看地方小,我们这儿的王八,呸,我们这儿的前人,那可着实争气。山东商帮虽然在名气上不能和晋、徽、浙三省相比,但那也是晚清王纲解纽时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其显赫一时者,即有胶东地区的丁氏一脉,时人号称“丁百万”。有人说这是因为曾在丁氏一次祭祖大典中亲见纹银百万;有人说这是缘于丁家在全国有当铺百家,伙计万人;也有人说是他们省道108个州府商埠遍布,每家商埠资产均已过万。总而言之,当时的丁氏绝对是横跨商埠、当铺、钱庄等多行业的豪门望族。据传其鼎盛时资产折合白银5400余万,相当于大清朝一年所有的进项,真正的富可敌国。反正就我所知来说,全前清二百多年历史,能和他争一时之高下的,除了和珅和中堂就只有那位红顶子的商人胡雪岩了。
我所说的博物馆,就是位于当年丁氏老宅的旧址之一。
上车的地方在一处阴暗的胡同前,当时的出租没这么讲究,街面上跑的大多是夏利和普桑,有的连手续都没有。
路况不佳,前面的司机只顾小心开车,一边注意绕过地上的坑洼,一边提防随时可能冲出来的行人。我缩在后视镜的死角挺尸,把自己当成只能光合作用的植物人,就在车子驶过最后一个转弯即将走上大道时,我突然从后座翻了出去,轻飘飘落地后借着轮胎碾过一粒碎石的颠簸虚掩上车门。
留在车里的,只有两张印着天地银行发行的大额冥币。
那胡同就是通往博物馆的近路,熟悉当地大街小巷的老司机为了省油和躲红绿灯都会从那儿走。上车时我就未将车门完全带上,老式的顶灯早已不亮,车内昏暗一片,司机很难发现乘客半途溜了。深宅大院历来不乏闹鬼传说,再加上两张纸钱,想必可怜的的哥又会以为碰上了半夜搭车的游魂。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个法子不能再用,下回还是得改趴顶篷得了。
我一直认为,老街陋巷是一个老城最有韵味的所在。风霜的磨砺和岁月的沉积给白墙黑瓦打磨出一层独特的温润,像古玉的包浆,像陈酿的醇香。走在这样一条巷中仿佛人也有了灵气,就如远处丁家老宅飞檐斗拱上的五脊六兽,会在这样的夜晚自己吞吐月光。
正式给大家介绍下,我姓洛,单名一个“书”字,没错,就是“河图洛书”的那个“洛书”。
之所以起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可不是为了故弄玄虚,而是依据我家族谱“大德广志,振作书香”这一脉的记载,到了我这一世正好范到“书”字辈。
我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没背负血海深仇,也不是孤苦伶仃的孤儿,父母健在,生活安康。
之所以拜老骗子为师那完全是场意外。
我小时候是由忙工作的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她在单位没时间,就把我弄到隔壁的中医医院里放养。不知是哪天出门没看黄历我撞见了这个形容猥琐的老骗子,在听他讲了一下午玄之又玄的离奇故事后义无反顾地被带进了火坑。
虽然对我而言他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棍,但在外人眼里多少还维持了些高人风范,俨然以避世隐居的大师自诩。他对我父母说要传我歧黄之术,结果我却跟他学了一肚子的招摇撞骗。现在的我,除了是一名刚结束高考的高三学生外,还是一个职业老千,高级扒手,准江湖骗子以及半吊子算命先生。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
老骗子对自己的过去从来讳莫如深。自七岁那年拜师距今已有十数个年头,这十数年来我随他四方游历,见惯了民国旧时的三教九流和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手段,“骗”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则是感悟人心人性在利益面前暴露出的善恶美丑。
也许老骗子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也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所经历的跌宕无处倾诉,就会在这样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黯然神伤吧,我这样想着。
于是轻轻推开屋门,蹑手蹑脚地唯恐打扰了他的沉思。
梧桐院里,一个躺在太师椅里敞着汗衫的干瘦老头正一手搓着胸口的泥丸一手打电话:
“喂,小丽吗,我是和你跳过舞的——啥,你是她老伴儿啊,啊好,那不打扰了,可能是我打错了……”
放下电话,干瘦老头嘴里骂骂咧咧直喊晦气,抬头见我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张菊花般的老脸瞬间表情也变得十分精彩。
在愣怔了十几秒钟后,老头儿先我一步恢复了镇定,干咳两声用虚无缥缈的声音装腔作势道:
“徒儿今日怎么恁地迟了,莫非另有要务——”
“得了得了,这儿就咱爷俩,你还装犊子呢。”我很是鄙视道。
我知道这老骗子喜欢装大尾巴狼,可没想到真连自己人也忽悠。有一次他给我批流年,收了我200块钱后说这个从事业线上看我最近会破财,我去他大爷的事业线;还有一次,我正扎着马步,他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外面有狼,结果我出去一看是一老太太在溜俩哈士奇;还有一次他早晨起来扭着腰跟我抱怨昨晚梦见自己变成了铁板鱿鱼,在床上翻腾一宿,我问他翻腾什么,他说怕只烤一面糊了就不好吃了;还有一次……
总之,打那以后我对这老骗子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在心里仔细掂量掂量。
“你说你小子天天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风流快活,留我老人家深居简出,火气一天天地能不大嘛……”
虽然我知道这老骗子多半是在装可怜,但也明白他这话说的不亏心,住这么个地方火气是不小。
要说他盘下的这处宅子紧挨着丁家大院,藏风聚水,压邪化煞,那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可就有一个问题,红鸾星动,情事太盛。这周围属于老城区,因为古建筑遗址的关系旧城改造工作迟迟难以推行,当地人迁了新居之后这些平房就租给了社会闲散人员,其中最多的就是用来经营皮肉生意。
趴墙头上往外看,霓虹闪烁金碧辉煌,有洗头的,有洗脚的,有既给洗头又给洗脚的;有卖艺不卖身的,有卖身不卖艺的,有只要给钱就可以不把她当人的;有青春年少的,有徐娘半老的,还有戴着个老花镜正看报纸的,哦,那个是负责这片治安的居委会大妈,这个不能算。
人家老头上了年纪保养是大宝天天见,这位可好,住隔壁天天大保健,那红光满面每天给滋润的,我这棒小伙子都比不了。
我也不是没劝过他再找个清静点儿的地方住着,实在不行可以搬我家凑合一下,可老骗子估计就好这口儿:
“我老人家当年也是玩过章台柳,醉在温柔乡的,这点小场面能奈我何。”
能耐你何,能让你天天流鼻血,我胡思乱想着。冷不防老骗子一巴掌拍在我后脖梗子上:“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给老子练功去。”
现在我们看到的丁氏故宅,规模不到全盛时的十分之一。据当地县志记载,丁氏祖宅自清雍正年间开始建造,到咸丰帝在位时方才完工,历时四朝近百年,筑房3000余间。要知道皇宫紫禁城的故宫博物院房产累计也没过万,丁氏当年财力之雄可见一斑。现存的所谓故宅,仅是其“西悦来支系”府邸的一部分,由四套大院和一座私家园林组成。划归当地政府之后经历了诸多变迁,到1996年终于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成为文物后的老宅摆脱了被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的命运,也间接断了老骗子的桃花,却无意间成为他折磨我练功的最佳所在。几个月前这老头不知从哪弄来一批夜光弹力球,隔着墙扔过去让我看准了一炷香时间内捡回来,少一个就罚扎一小时的马步。
开始我还能玩的乐此不疲,直到有一次在里面上蹿下跳的被狗撵出去三条街后,老骗子才恬不知耻地两眼望天说,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他们今天领了狗。
此刻,我就骑在一丈多高的院墙上,郑重其事地对老骗子威胁道:“你要是再敢晃点我——我,哎呦我操!!!”
话没说完就被老骗子一脚踹了下去。
落地时就听脑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那老子就再去找个孝敬点的徒弟。”
这个院子是丁家老宅的后院,院门匾额上写着“履素堂”,应该是取自《易经》“履素之往,独行愿也”的意思。履素就是穿洁白的鞋子,是说在这污浊的世界里我愿清白自守,坚持本心。久闻丁氏诗书传家,今日一见信不虚言。只是不知在这物欲横流的现在,还有几个真能做到清白自守不失本心,固执、愚蠢而又坚强地履素前行。
推开宏大的朱漆院门,沉寂已久的老宅似是发出了一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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