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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的少年
我希望无论故事还是人生,一切都美好一点。
我们只看到肉身的精彩繁华,却不知灵魂的寂寞枯萎。前者的喧哗,只是为了衬托后者的喑哑。
就如我面前摇晃过度的啤酒,喷洒漫天后泡沫的湮灭像退了潮的海岸线,露出一片琥珀色的光怪陆离。
坐我另一边的胖子显然顾不上我这些小心思,连抓带咬得总算是用软木筷子撬开瓶啤酒。
尼龙绳绑着的酒起子就在他左手边不足三寸,难怪老板娘瞅他的眼神像瞅着个傻逼。
胖子满不在乎地哼唧了两声,顺手把其余撬折的十几双都拨拉到地上,然后抓着脑袋想了想,又弯腰捡起两根,给自己夹了个小龙虾。
跟天底下所有的大排档一样,这个支在路边的烧烤摊子也卖假羊肉,也掺过了期的啤酒,也有烟熏火燎的味道和大呼小叫的喧嚣,如果说有什么是其他大排档所不具备的,那就是有一个风骚漂亮的老板娘。算上打电话的黄毛招呼来的几个狐朋狗友总共二十来号人,大半是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小年轻,男多女少,心怀鬼胎,除了我背后那桌人开了辆丰田外其余应该都没什么正经工作。
换句话说,从这群人身上我和漂亮老板娘都捞不出太多油水。
远处一辆嘉陵JH600呼啸而来,从震天的巨响和弥漫的黑烟可以看出这车一定接受了惨不忍睹的改装,国内的现实就这样,看了几部电影的飞车党就想学人飙车,大排量买不起只好找个半吊子闷头自己修,结果绷断了油门拉线也跑不上二百迈,只能拆掉消音器在声势上获取存在感。
大夏天穿着整套加厚摩托车服的车手看起来是黄毛的一个朋友,他的到来不出意外又引起周围人一片谩骂。
胖子受不了呛人的机油味,把头杵在一盘咸水毛豆里含糊不清地痛苦道:“当年德国人就该再坚持下,至少买车没有进口税。胶州湾这么个风水宝地怎么能说让就让,还是特么的割让给日本。”
虽然我对他这句话所持的立场感到遗憾,但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几分道理。
一百多年前我们这儿的确是德国的租借地。
从中国地图上看,额,从中国地图上一般看不到。那么从山东地图上看,我们这个地区大致位于渤海湾的最南端,正对辽东大连的位置。因为依山傍水的地势,和青岛同为优良的天然不冻港。
相传当年徐福东渡为始皇求药就是从这里出发,在我们临界的一个市区,即是以海外三仙山之一的“蓬莱”为名。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徐福这个在全国大多数史书中都“富有争议”的历史人物在本地被当作著名方士,享受了千年的香火供奉。
百多年前,德国人借着两个传教士在此地被杀的由头向满清政府强行租借胶州地区99年,并强迫其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其最令人发指之处就是只建设了青岛而抛弃了我们,当年的殖民者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会永久地改变支那两座城市的命运,以至于我市至今仍残存着质朴原始的社会风貌,既穷且小。
老骗子曾经在酒后扬言,说他能一泡尿从城南浇到城北。
我嗤之以鼻,枉他以风水堪舆大师自居,连我们这儿的地势都没摸透,这尿啊只能从城北流到城南。
说到老骗子,我下意识看了看表,今晚恐怕没时间跟这儿耗着。于是就开门见山地问胖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感情障碍。
胖子睁开朦胧的醉眼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感情障碍?”
我心说这不废话吗,你丫衣食无忧整天声色犬马,既然还能喝得下酒,那肯定就“色”字上出了问题呗。
“怎么着,那个莎莎又抛弃你了?”
胖子顿时泪眼涟涟:“没,是我,我昨个在公安局查了她的开房记录……”
胖子家在当地的公安部门很有势力,胖爹更是连续几任的公安局长,我和他交情不浅一方面固然是臭味相投,另一方面也因为老骗子指点我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其实说实话,就凭胖子这卖相肯有女孩跟他已经是真爱了,实在不该再苛求更多。
“我发现在我之前跟她约过的,都够凑桌扑克了。”胖子声音哽咽道。
“啊,那是斗地主啊还是拖拉机啊?”
“都不是。”胖子满脸的委屈。
“那是炸金花?”
这个就比较麻烦了,五个十个都有可能。
“扑克,我说的是扑克,懂吗。”胖子终于愤怒了,喊得声嘶力竭,令人侧目,“五十二张!”
“……”
我在心中替他默哀了一下,大家都知道这个二手房可以住,但死过人的就不一样了,没看出挺清纯一小姑娘居然还想当百人斩。
但是想归想,作为朋友我必须得尽力安慰他:
“胖子啊,别难过哈。你好好数数,一副牌五十四张,你肯定少算了俩。”
胖子已经喝得没有判断力了,听不出我语带揶揄,果真扒拉着手指低头数了起来。
我看他专心的样子不忍打搅,犹豫了再三还是等他数完低声问道:“胖子……”
“嗯?”
“那个,和她一起的牌里,出过对子、炸弹吗?”
“……
我操。”
等胖子再次稳定住情绪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莱昂纳多·自健曾经说过:夏天是一个尿酸特别高的季节。可我觉得在夏天真正高的不是尿酸,而是尿骚。
这该死的大排档没设计卫生间,离着最近的公厕也都在三里之外。肾内压过高的酒客们只好四处踅摸心仪的角落解决生理问题,不幸的是,我和胖子的桌子就处于这样一个下风口。
正所谓“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又所谓“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位于流域下游的我们,不但看的到流水潺潺,还能从飘来的气味中闻出这些人尿的是燕京雪花哈尔滨,还是喜力百威科罗娜。
胖子自己扶着墙去吐了三次,后来据他说他是想去第四次的,不过想想自己在墙角吐的那些东西,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吐完之后这货就趴在桌上兰兰、空空地乱叫,听着特苦大仇深,这让我纳闷他家娘们儿到底叫啥,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急眼了琢磨出什么幺蛾子报复社会。
当四个叼着香烟、脸上耳朵上穿的链子铁环比衣服上都多的混混儿走过来时,我知道我动手的时候到了。
趁周围人群稍稍的一阵骚动,我两指间已多了半截剃刀片,借着不经意挪椅子的动作割开身后妖艳女人搭在靠背上的外套口袋,并顺势接住掉出来的新款IPHONE。
我在桌下朝屏幕哈了口冰啤的凉气按动HOME键,照着水雾上现出的指痕麻利解锁。
系统提示:您选择使用哪张SIM卡。
我选择使……卧槽,苹果什么时候出了双卡双待的商务手机。
我对着还是绿色小机器人的操作系统久久无语凝噎,镇定好情绪后调了个闹钟悄悄踢到另一桌喝扎啤的小阿飞脚下。
三分钟后,在山寨大喇叭四十和弦BADROMANCE和两桌男女厮打喊叫的吵闹声中,我架着不省人事的胖子从容离开大排档。
对我们这样一个城市而言,大半夜十一二点还在街面上晃的那除了公务员就只有流氓。
摊子上至少有六个贼眉鼠眼是干这行的,我没趁乱多带点东西是不想捞过界。前几天得罪了老骗子罚我一个礼拜不准用钱,本指望今晚这账由胖子来结,没想到他能把自己灌得搂着垃圾桶叫爹,好在喝扎啤那帮子人里就有两个是趁乱干活的,且等着借酒劲儿闹事呢。丢手机那个浓妆艳抹也不是什么好鸟,听那意思跟几个男的谁也不是两口子,正商议吃完了去哪混合双打,让这种人渣凑一起帮我浑水摸鱼埋个单我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90年代建的路灯不像今天那样有统一的灯柱和坚固的工程塑料,大多是就地取材孤零零悬在电线杆上,能给加个遮风避雨的外罩都算良心工程。用的也不是现在这种高压气体的氖光灯,而是电钨丝,人跑快了还能模糊照出虚影。
一路上的路灯也不知是欠费了还是被熊孩子拿弹弓绷了,我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比旁边的胖子还像个醉鬼。
“喂,呃,出租车。”胖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打着酒嗝冲刚过去的一辆的士招手。
擦着我鼻尖儿的桑塔纳一个急刹,原地画了个圈又退了回来。
“师傅,万豪伊顿去吗?”难得胖子吐得自己媳妇是谁都忘了,还知道自己住哪儿。
“去。”司机答应的挺痛快。
胖子一听,刚拉开的车门二话没说又客气关上:“那成,你去吧,路上小心点。”
司机还真就听话地一脚油门把车蹿出去几十米,留下一脸懵懂的胖子和石化的我。
半晌,胖子收回手挠了挠后脑勺,“他怎么就走了,我都还没上呢……”
不等我答话他又傻呵呵地咧嘴一笑:“没上就没上,小洛你该干嘛干嘛,哥们我,呃,哥们我自己能摸回去。”
我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话都说不利索的胖子,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真没事?”
“没——事,哥们都做过记号。”
说着胖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边摇晃着一边拉开裤子就真的朝电线杆做起了记号。
想当年执掌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林教头被人当街调戏了老婆都不敢轻易开罪,我琢磨这胖子在我们这儿勉强也算个衙内,不说欺男霸女,至少睡个马路应该不会被冻死。
于是匆匆和他告了个别,跳上一辆相反方向的的士,向博物馆驶去……
没有人知道,又抱着路灯把内脏几乎吐了个干净的胖子,此时的眼角有两行清泪滑落。
谁年轻时不曾像傻子一样人前欢笑人后痛哭,把自己的委屈和辛酸都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肆意发泄,这一切无关心机,无关算计,只是一点难以言明的自尊和无伤大雅的虚荣,耐人寻味,却也仅此而已。
也许你以为这种混混沌沌的日子还很长久,却不知它终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悄悄结束。所有故事都会落幕,就像尽管盛夏也会有落叶飘零,而在这漫天的落叶中,有一片属于灯下那个过分魁梧到有些臃肿的身影,以此祭奠我们无可诉说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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