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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客,高居九卿一品重臣,司掌邦交与边陲部族之事。大秦铁戈所指,九州安定,不少部族小国纷纷奉大秦为天朝上国,岁岁纳贡。这九卿典客之位本应是朝中的一大肥缺,奈何数十年来,朝廷三面用兵连年征战,兵力不免捉襟见肘。对这些边睡之地渐渐失了震慑之威,诸多弹丸小国渐渐脱离掌控,坐山观虎斗,于是在九卿典客便成了无堪大用的虚职。
而前任典客吴淮北与前任少府郑槐真素来交好,郑槐真被捉拿之际,恰好前夜吴淮北在郑槐真府上宿醉未归。当日吴淮北晨起腹痛如绞,遂扶墙如厕一泻千里,正皱着脸细细品那痛并快乐的个中滋味之际,忽见数十位如狼似虎的宫卫仗剑闯入郑府。吴以为自己贪墨东海岛国贿赂之事泄露,情急之下跳入粪池躲避,却双腿发软无力爬出。
吴淮北大葬数月后,遗孀为遗产起了纷争,引来御史廷尉二府联手入府搜查,所获东海奇珍异宝不计其数。秦帝大怒之下,将不义之财尽数充归国库,还追回谥号。如此不堪之事,被大秦官场深以为耻,故数年来典客之位一直悬空,典客府亦成为人迹罕至的凄凉官邸。
这日早晨,看似清静的大堂中,被阳光扯出几道灰尘密布的光柱。典客丞张广生坐在公案前,仔细将手上的一份帛书调令看了好几遍。狐疑地抬头打量了眼前少年一眼,又低头再查阅了一遍帛书。这盖有令狐丞相官印的调令绝无差错,只是这位青衣俊俏的少年的年纪,似乎小了一点。
这典客府本来人就不多,数年来落花流水,走走散散,偌大的府邸便只剩下数位混吃等死的闲吏和几个下人了。连中元祭这等重大宫祭大殿,身为三品典客丞的自己都没有被安排去参加。每天在院中寻个阳光普照之处靠着晒晒霉气,到了季末约上几位同僚,去内史府将那点俸禄领了,日子倒也颇为写意。眼前这位少年,若是能得了令狐丞相的亲笔调令,怎么会寻这颓废养老的公门来了?
少年笑眯眯又递上了另一份帛书公函,张广生翻开一看,眼睛立即轮得滚圆,不争气的心脏便扑通扑通跳跃了起来。帛书上分明书写着,让典客府着人前往内史府领官银三千两,用作府邸维护之用。后面鲜红的大印之下,大秦管家蒙绍大人龙飞凤舞的签章无人不识。
自打老大人吴淮北呜呼归西,这内史府已经数年没发下维护的银饷了,便愈发凄凉残破。莫说满院灰尘无人清扫,四面残破的窗棂渐渐漏风,便是大堂前那块先帝手书的“海纳百川”牌匾之后,也被一窝喜鹊给霸占了。这官银来得正是时候,况且区区维护,哪用得着三千两官银。
张广生大喜之下,赶忙起身给这少年拉了张凳子,还伸出刚换的洁净官袍袖子,将满是灰尘的凳面使劲抹了几下。今晨自己刚进府中,那匾后扑凌凌飞出一只喜鹊,振翅高飞之际还稀溜溜在自己面前落下一包青黄之物。当时自己还觉得颇为气愤,想不到贵人随后便到,喜鹊绕梁绝非无的放矢。
苏年见这老吏前倨后恭,心中感慨。昨日令狐师伯带着他去了棫阳宫,与数位九卿重臣会面,商讨如何处置北阳王擒回的西羌驸马拓跋铸城。西羌与大秦虽然相互交恶多年,纷争不断,却还未到举国兵戎相见的地步,仍得会同司掌邦交的典客府,一同交涉。只是新任典客大人如今尚在慈宁宫中昏迷不醒,老丞相便举荐了身后少年,前往典客府任九品的行人属官,与张广生一同参与三府会审拓跋铸城。
苏年刚出了棫阳宫,那满腹肥肠的蒙绍大人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往怀中塞了一份帛书。道那县官不如现管,现管不如现银,这份公函一并带去,想必今后在典客府中行使公务更加顺畅。当时自己还摸不着头脑,不知这满脸亲近之色的胖子为何如此,如今看来,这官场之中果然是大有门道。
带着苏年将典客府游走了一圈,张广生刻意寻那残破凄凉的所在频频伫足长叹,只差挤出两行浊泪。眼前少年虽是官场新丁,却是个闻弦歌知雅意的妙人,当即一力应承会向蒙绍大人禀报府中近况,断不能让典客府成为没了娘的孩子般流离失所。张广生又惊又喜之下,言辞愈发恭敬。一路下来,堂堂三品朝臣,竟将腰身稍弯跟随于少年身后半步,直将那官品序列都倒了过来,落在少年眼中暗叹不已。
殊不知张广生历经了数年前那场庙堂大变,多少人前一日还风云得势不屑一顾,后一日便血溅三尺人头落地滚于菜市口的鸡屎鸭粪之中。能逃得一条性命还连升二级补了官缺,实因张广生生性懦弱不善奉迎。若非眼前来的是个官场新丁,只怕他便是脖子一缩任人欺压的性子。如今典客府便如暴雨扫荡过的街道,虽看似七零八落,却是朝中唯一的清净之地。令狐晏与徐樊生密议之下,这才将苏年放入典客府中牵制即将出任九卿典客的北阳王。
看过典客府政务的章程,又取了行人属官的腰牌,挂念着昨日蒙绍大人与自己所订之约,苏年便拱手拜别典客丞大人。临别前知会了他三府会审拓跋铸城之事。乍闻明日要与朝中众大人同席审那穷凶极恶的西羌匪首,张广生便如遭雷击,心头惴惴站着典客府外的秋风中呆了半晌。
出了街口,苏年便一拍身下青驴,径自往南街而去。令狐晏见苏年与青驴一见如故,便让青驴暂时跟了苏年。青驴灵异无比,平日无事常独自瞎逛,数十年来几乎踏遍了咸阳城中每一条街道,仗着书院的宠爱四处闻香蹭食。这夯货也是食不厌精的绝品吃货,若是拿了粗糙残食想打发轰走,青驴忿怒之下便堵在店口行那放屁拉屎之举,无恶不作。自从书院弟子跟着它擦了几年屁股,城中食铺酒阁无人不知青驴乃是丞相大人御骑。而青驴常去之处,便成了咸阳美食的活招牌。于是每当蹄声响起,店家便赶紧奉上美酒佳肴,还好心地提醒驴老爷细嚼慢咽,方能品出此道名菜的个中真意。
没了车辕束缚,青驴自觉轻松快活,轻车熟路不多时便到了洞庭楼门口。见是许久不见的老驴上门,楼前知客的小二便将门前一干衣着华丽的客人晾在一边,喜孜孜地靠上前来,开口便称驴爷,许久不见好生想念云云,又大声呼喝,让楼中厨子奉上美食。苏年见青驴面子倍大,便将青驴留在此处,自己却转身往对街的一条偏僻巷子去了。
依着昨日蒙绍所指,穿过巷子便是另一条僻静小街,街旁尽是古旧的低矮楼房。此时正当午后,小街虽与南街仅一街之隔,却人迹罕至。站着路口左右张望了一会,忽然心念一动抬头看去。数十丈外一家挂着幡旗的小酒肆二楼,那道肥胖的身影正挥手招呼。
一位身着麻衣的老人将少年引上阁楼落座,便回到楼下僻静处坐着发呆了。阁楼中仅有他们这桌客人,看来颇有年份的低矮木桌上摆了几个简单小菜,和一壶温热的黄酒,另有三副空的碗碟。正纳闷着蒙绍怎么会找到这样一个僻静简陋的所在,蒙绍笑称,当年自己白身入京,无处容身,被此间的好心人收留暂住于此。待自己发迹之后,便帮他们张罗了个小酒肆,时常回来照顾一下生意,也算是报答当年雪中襄助之情了。
此处凭栏甚是开阔高远,放眼望去,连隔一条街的洞庭楼都看得清楚。见那青驴正在门前摇头甩尾,大快朵颐,惹来围观无数,苏年便不再挂念这头吃货。
宽厚肥大的手掌中,捏着那对上好的象牙筷便好似牙签一般,却极为灵巧。探手夹起一支蜜渍的太湖野菜梗扔进了嘴里,嚼得吧唧吧唧作响。蒙绍自嘲道:“我自幼家贫如洗,却生得一副好肚肠,什么都吃却仍不见饱。本想抓些山兔溪鱼打打牙祭,只是我这身段哪里追得上那些活物,便常钻湖畔寻些鲜嫩的野菜回来果腹。这习惯一晃数十年却生了根,每日不嚼几根野菜,便浑身不适。”
苏年闻言一愣,蒙绍掌管大秦国库,身家丰厚当世第一,竟也有过如此不堪回首的往日,当真匪夷所思。
“后来家境实在撑不下去,我便外出谋生。阴差阳错之下,进了咸阳书院当了个下人,又被楚师收入门中读书习字,这才有了我蒙绍的今天。”说着说着,肥胖的脸上唏嘘不已。苏年才明白为何这传闻中吝啬无比的家伙,见自己要去典客府任职便马上送来一件大礼,对这名声不佳的胖子顿时好感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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