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北佬州长布洛克逃离佐治亚,亚特兰大全城为此欢呼庆祝。人们全聚集在街头,男人们笑嘻嘻地相互握手道贺,妇女们彼此亲吻着,哭叫着。大家都在家里举行庆贺晚会。这时候,只有消防队员们忙的不可开交,因为欢乐的小孩子们在户外燃起了喜庆篝火,一个不小心就会蔓延开去。
苏埃伦兴致勃勃的在巴特勒公馆里举办了好几场宴会,作为出力最多,功劳最大者之一的巴特勒船长的太太,苏埃伦骄傲的仿佛是自己亲自赶走共和党人一样。她在宴会上活跃的堪比战争之前的斯嘉丽,穿着一套一套时髦的漂亮新裙子,戴着比有些人家(比如梅兰妮和阿希礼的破房子,还有几家人同住的米德太太家的小板房)的房子还要昂贵的珠宝,洋洋得意的穿梭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毫不客气的分享着丈夫的荣耀。
十二月,在共和党人最后的疯狂反击之中,佐治亚迎来了战争之后的第一位民主党州长。佐治亚又回到自己人的手中了——无论华盛顿政府怎么防范,也无论军队、提包党、白人渣滓和本地共和党人怎样阻拦,它终于又回来了。亚特兰大居民们的兴奋、骄傲、欢欣与得意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连最矜持的太太都不再克制,人们再次走上街头,欢呼,庆祝。家家户户倾尽所有,办起了更加盛大和隆重的庆祝舞会。作为及时放弃了投机商和北佬同伴的身份,又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帮助佐治亚打回来的弃暗投明的最佳代表——巴特勒一家受到了极其诚挚的拥护和比从前热情十倍的欢迎。苏埃伦广发请柬,这一次,不单是过去的好友们欣然赴约,就连亚特兰大,甚至整在整个南方都倍受尊敬的大人物们也纷纷出席。戈登将军携全家准时登场,因为健康原因遗憾失约的压力山大·斯蒂芬斯也托人带来了致歉的口信,就连鲍勃·图姆斯这个南部联盟的惹祸精都跑来了。巴特勒家在亚特兰大的声望直逼威尔克斯家,瑞特也首次在众人心中被摆到了阿希礼的高度。
苏埃伦骄傲过头,满场飞舞着又是劝酒又是领舞,结果肚子里的小小船长不乐意了,毫不客气的表示了不满导致他母亲当场失态。
事实上这已经是以粗心大意和不谙世事而被众人包容宠溺的巴特勒太太第二次在公众场合被发现怀孕了,被瑞特锻炼的脸皮增厚的苏埃伦没有过多羞涩的接受了一堆祝福以后,不无遗憾的被梅里韦特太太、艾尔辛太太、怀挺太太、米德太太和梅兰妮紧张兮兮的簇拥着,威风赫赫的回屋静养去了。瑞特则满面笑容的在楼下接受男人们的恭贺,就连戈登将军都过来亲切握手,还询问了他参军时的军队编号和军衔,赞扬了他对南部联盟做出了重大贡献。
梅兰妮和范妮、梅贝尔等一些青年太太们围在起居室里陪伴苏埃伦,她们都激动的好像怀孕的是自己那样,喋喋不休的争论究竟会是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然后又延伸到尤金妮娅多么漂亮可爱,坏脾气的小船长又是那么的结实健康,她们不停的夸赞着苏埃伦的孩子们,并想象着现在正怀着的那个孩子也将那么聪明美丽惹人喜爱。年长的老太太们则一边炫耀着自己对于女人生孩子的丰富经验——解释的非常隐晦,因为有未婚女性在场,要保证她的纯洁——一边商量由谁来写信给塔拉,告诉奥哈拉家的嗣子威尔先生和他太太凯瑟琳,他们现在是苏埃伦的合法哥哥嫂子,理应前来祝贺,还有和苏埃伦一向要好的小妹妹卡丽恩,她也应该和丈夫布伦特一起来拜访一次才行。本来这两家人都应该由苏埃伦或者瑞特亲自执笔邀请才好,但是妇女们都不敢跟巴特勒船长提出任何关于传统或习俗应该做的事情,而苏埃伦只喜欢收信却从来懒得给任何人写信的性格也早就人人皆知,现在更是为了体谅她怀有身孕容易疲倦或是烦躁而贴心的不去提起。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佩蒂帕特姑妈来做,也算是间接给她提供一个跟苏埃伦和好的机会。因为家里住着斯嘉丽的缘故,苏埃伦对佩蒂帕特姑妈很是不友好,已经很久不去登门拜访了,就连自家举办的宴会舞会也几乎不邀请她。可怜的佩蒂帕特姑妈哭天抹泪的逮着每一个愿意听她哭诉的人解释她是如何的不敢得罪斯嘉丽,同时更加不愿意站在朋友们的对立面。她不敢自己出面赶走斯嘉丽(其实那幢房子压根儿就是斯嘉丽的财产,佩蒂帕特本人才是寄住者),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请人出面去替她驱赶恩人,便这样不停的唠叨,期望有好心人自觉自动,自发自愿的替她解决掉这个麻烦。
佩蒂帕特姑妈对于任何可以卖好的事情都有莫大的积极性,忙不迭的找迪尔茜要了纸笔,趴在苏埃伦光滑的红木梳妆台上啰啰嗦嗦的写起了长篇大论。把纯洁的老小姐哄到一边之后,太太们欢欢乐乐的畅所欲言,一股脑的挤在苏埃伦跟前传授注意事项,就好像她没有生过两个孩子似的。苏埃伦一边享受着众星捧月的优越感,一边不怎么耐烦的应付着那些早就知道的注意事项。一片乱哄哄的嘈杂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梅兰妮嘴角噙着罕见的略显得意而顽皮的笑容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塔拉的人来的很快,威尔和凯瑟琳带着他们的儿子一道彬彬有礼的前来拜访。再次见到威尔让苏埃伦大吃了一惊,在她记忆中高高瘦瘦胡子邋遢的穷白佬如今整洁又体面,他穿着一身又旧又过时的棕色条纹大衣,露出的裤子也有些褪色,但是他却高昂着头,眼神明亮,精神饱满,显然过的不错。苏埃伦不记得他们一起生活的那些年中,威尔曾经这样顺眼过。再一看他身后低眉顺眼,沉默的连存在感都不多了的憔悴苍老的凯瑟琳,苏埃伦不仅又是怜悯又是得意,庆幸自己摆脱了威尔,跟着瑞特一起过上了富有惬意的生活。可怜的凯瑟琳,她的日子比上辈子的自己还不如呢,原本她可是县里最大庄园主的千金呢,可是瞧瞧她如今都变成什么样儿了。破旧的棉布裙子泛起了毛边儿,一双沾着刷不净的泥垢的旧鞋,几乎肯定是两年前她来亚特兰大的时候穿的那双,还有她的手,粗糙发黄,关节突出,曾经尖尖的手指尖也钝的圆圆的,就连指甲也剪掉了,可怜的家伙,苏埃伦得意的想:她在塔拉准是一刻不停的做活儿呢。
凯瑟琳的到来让斯嘉丽有了出面的理由,尽管她十分不乐意看到苏埃伦春风得意倍受关爱的样子,但是她现在实在太苦恼太痛苦了,只要能有个熟人和她说说话,她已经顾不上苏埃伦不苏埃伦的了。布洛克州长的突然垮台在白人渣滓、提包党和共和党人中引起了一片惊慌。斯嘉丽的北佬好友盖勒特家和亨登家早在得到布洛克在宣布辞职前离开的消息后就仓皇外逃,各自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去了。留下来的提包党和白人渣滓也因为新上任的州长是民主党派而非他们笃定的共和党人而惶惶不安,他们现在惊慌失措,困惑莫解,惶恐万状。许多北佬女人为了打探消息前去看望斯嘉丽,她们都指望她能从过去的同伴那里得到帮助,顺便庇护她们。她们仓皇的反复重复道:“谁会想到事情竟落到这个地步呀?我们还以为州长的权力大极了。我们以为他会还待在这里。我们以为——”她们的想法也是斯嘉丽一贯的想法,在过去的岁月里,为了获得最大的安全和利益,她曾经跟北佬走到一起了。无论她多么不喜欢他们,她还是屈服了他们,自己割断了同老朋友们和以前那种生活方式的联系。可如今,征服者的权势已经完蛋了!
她把赌注押到了布洛克政权的持续上,而布洛克已经完蛋了,共和党政府在佐治亚也完蛋了,所以她也就完了!
老朋友那里再也回不去了,新朋友逃走的逃走,剩下的也全像过街的老鼠一样躲进了阴沟里,再也没有人会在街上和她打招呼,她从弗兰克那里继承来的店铺也无人光顾了,唯一的店员也辞了职,她不得不自己到后面的仓库里搬动沉重的货品,亲手用抹布擦拭层层灰尘……如果说这些她还能忍受的话,那么失去和阿希礼的联系就快让她彻底崩溃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一时冲动让出了木材厂的所有权,没有了锯木厂的联系,又彻底失去了亚特兰大居民的心,她几乎找不到任何办法再见到阿希礼了。凯瑟琳的到来,对于濒临绝境的斯嘉丽无疑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曙光。有谁能阻止她去见少女时代最好的朋友呢?!
苏埃伦完全可以,而且她毫不客气的,愉快的行使了自己的特权——她极其不留情面的找碴讽刺了威尔一顿,把自尊心很强的塔拉新主人给气得只待了一天就领着老婆孩子驾马车回去了。而苏埃伦则在事后,梅里韦特太太等人稍加责备的时候装出一副因为怀孕而心情不好脾气古怪以致食欲不振精神萎靡的样子就轻易骗得了谅解,还得到了诸多劝慰,心里得意极了。
斯嘉丽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曾经,凯瑟琳是对她言听计从的,可是现在,却对着苏埃伦弯腰屈膝;曾经,她是最受人瞩目的漂亮姑娘,人人赞美她宠爱她,不管出现在任何地点,她都是绝对的中心,可是现在,人们赞美拥抱亲吻的都是苏埃伦,而且她还炫耀的带着华贵的蓝宝石耳环,穿着蓝丝绒缀海蓝缎带的时髦筒裙,明明肚子已经鼓起来了还敢穿的那么张扬。斯嘉丽气愤的想起自己怀着埃拉的时候驾马车出门被一群老太太痛斥,却忽略了苏埃伦自从发现怀孕就一步不出家门的“守礼”。
幸好,又过了两天,收到信的卡丽恩也拖家带口的乘火车来了。她的变化也大极了,也许是又生了一个孩子的缘故,现在在卡丽恩的脸上已经半点儿看不出她曾经是那么胆小害羞的内向姑娘。作为妻子和母亲的卡丽恩无疑比两个姐姐都更合格,她端庄朴实,沉着稳重,礼貌大气,要不是常年的劳作和战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营养不良让她的个头儿没有长高,她倒是看着更像斯嘉丽和苏埃伦的姐姐了。
卡丽恩战争期间也在亚特兰大住过,因为出身名门,温柔有礼,规矩可爱,又交往了符合人们传统期待的男朋友,而不像两个姐姐那样“离经叛道”,因此她的受欢迎程度差不多仅次于梅兰妮。她的到来当然受到了更加热量的欢迎,就连她十分小心的提起想见见大姐斯嘉丽也没有被反驳。只除了苏埃伦不大高兴之外,就连梅里韦特太太都没说什么。
可是这一回斯嘉丽倒是不愿意来了。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苏埃伦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了,那会让她忍不住想扑上去狠狠抓挠。另一方面,她把卡丽恩约到佩蒂帕特姑妈家可以更安静更隐蔽的商量一些事情,或者说,要求她一贯温顺听话的小妹妹为她做一些她自己做不了的补救。
卡丽恩温顺的赴约了,即使有很多人告诉她斯嘉丽的种种不当之处,但是血缘的羁绊是不能抹灭的。卡丽恩做出了曾经的梅兰妮为斯嘉丽做的事情——她坚定的表示,不管斯嘉丽在亚特兰大做了多少错事,她都是她亲爱的姐姐。如果有一天亚特兰大不再欢迎斯嘉丽,那么她将随时欢迎大姐到她家里去——在对丈夫的掌控能力上,卡丽恩也是三姐妹中最出色的。斯嘉丽靠蛮横强硬控制查尔斯和弗兰克,苏埃伦则无论是上辈子的威尔还是这辈子的瑞特都只有老实听话的份儿,而卡丽恩却依靠着无与伦比的乖巧温顺得到了丈夫全家的厚爱——如果布伦特敢跟卡丽恩发生哪怕一句话的分歧,塔尔顿太太都绝对连理由也不问就抄起马鞭给儿子一顿胖揍,之后再由塔尔顿先生押着他去给卡丽恩诚挚道歉。
斯嘉丽听完卡丽恩的发言,想了一会儿,果断说道:“我正想回家去看看呢,可是威尔和凯瑟琳照料塔拉实在太忙了,正好,我就到卡丽恩你家去吧,我也有些想塔尔顿太太了。”她觉得如果再在亚特兰大待下去,哪怕是一天也会闷死的。因为她的心整天被迫在有关她当前处境的种种无益思索中转来转去,实在厌烦透了。回到县里去,不但可以松一口气,也能好好将那些凌乱的破碎的思绪理理清晰,为自己找出一个扭转眼前困境的方法。
亚特兰大,她是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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