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内府前殿中,沉渊双臂置于扶手上,左手握拳,右手紧紧扣在赤金螭头上,面色铁青地注视着环立于面前的下属们。
瞳清晨应急召入紫微神殿之事传到内府时,沉渊的心便沉了下去。
他细细回想昨晚沈夜的一言一行,发觉沈夜并非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虽然他表现得很沉冷高傲,但那种进逼的意味却有一丝过了。
只需等到今日一过,看看沈夜是否来少君内府,便可确定昨晚沈夜是否只是虚张声势——可是,这样的时机,不会有第二回。
一旦沈夜缓过力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所以,他派出了人,去打探一个消息,一个关乎生死的消息。
静默的等待中,这数十年的点点滴滴从眼前流过。
父亲若接任城主,他便是下一任的城主,哪里有沈夜耀武扬威的余地?
偏偏父亲以身有残疾为由,坚辞不受,拥立沧溟为少城主。
沧溟感染浊气而生病之后,他曾以为,少城主之位会落到自己身上,却万万没想到,所有的努力都像个笑话般……他究竟哪里比沧溟差?那个眼高于顶的骄横丫头,不过仗着父亲是流月城主,不过仗着天生灵力不凡,可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病人!假以时日,便会像其他感染浊气而病的人那样肢体溃烂,变成令人恶心的一堆烂肉!
他当然不服气。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血统高贵、能力更加卓越不凡的自己都是更为合适的城主人选。
那些人……都瞎了眼吗?
几十年前沈夜就任大祭司时,城中贵族在他的挑动下掀起动乱。沈夜以铁腕将之镇压,其后沧溟公开表明态度,下达谕旨将反对沈夜之人惩处,再之后,沈夜收谢衣为徒,得到谢氏一族的支持,贵族的态度也因此事而分化。
一翻震荡冲突之后,在沧溟的强力斡旋下,两派达成和解——内府不再过问政事,而沈夜也承认王党一派的特殊地位,给予内府众人超然地位。
但权利的争夺永远不会有落幕的一天,王党一派向来站在权力的高峰,以俯视的态度面对祭司殿,只要他稍稍挑动,形势逆转带来的无尽失落与愤怒便将贵族们包围了。
其后,五色石越来越少,沈夜限制对贵族的五色石供应使彼此矛盾日益激烈。
再之后,伏羲结界破裂,砺罂附上矩木,沈夜决意与心魔合作——这一切,终于将矛盾推向极端。
不过,很可惜,宣布与心魔合作时,王党一派的发难以失败告终。而在那一战中,面对三位高阶祭司行刺,沈夜展露出的实力境界令王党一派震撼惊畏了。
那一次,连他也被震慑住了。
筹划中的反扑来不及施行,隐居多年的父亲只用一道命令,他手中的内府势力就彻底沉默了。直到那时他才发觉,即使在内府里,所有人臣服的对象也并非自己,而是长年隐居的父亲。也是从那时,他才认清,他敬仰的父亲——流月城最伟大的剑术大师真的是一个残废。残疾的身体不能阻碍父亲追求剑道,却令父亲成了一名抱残守缺的废人。
既然连父亲也是不能倚靠的,那么,他能依靠的便只剩自己了。
他沉默地接受了命运加之于他的嘲讽、蔑视,拼命提高实力境界,培养自己的心腹。他像一只躲在沈夜背后的花豹,将爪牙悄悄收起,不再与祭司殿处处针锋相对,而是放在暗处细细打磨。但退让,并不代表臣服,暗处的争斗较量从未停止过。当他终于将内府力量完全收入掌中,便开始积蓄力量,等待机会——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直到一个月前,沈夜突然将一批贵族子弟秘密带走,送往无厌伽蓝。
砺罂暗中传来消息,沈夜的实力境界不知为何下降,疑似神血失效而病情反复。
……
于是,他顺势而为,借着贵族中的仇视势力,为沈夜设了一个局,若能试探出沈夜的底细最好不过,即便失败,也牵扯不到内府头上。
但万万没想到,昨夜一时的彷徨与怯懦,将事情推向了不可知之地。
悔恨噬咬着沉渊的心,最终化成了愤怒。
终于,脚步声响起。
一名青衣神官奔入大殿,面上漫溢着极力压抑的喜不自禁,单膝跪倒在地,“少主,已经确定,清晨瞳去沈夜那里,带去的是用于疗救的偃甲盒,还带去很多冰蚕蛊。”
沉渊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目光投向殿下众人。
“少主,沈夜一向狡诈,要小心是引蛇出洞之计。”一名下属神色凝重地说。
沉渊沉默片刻,问那名青衣神官,“瞳今日状态如何?”
青衣神官极为笃定地说:“瞳回去后便封锁了七杀神殿,内线好不容易才将消息递出来,瞳灵力消耗过大,已前往密室闭关休养。”
沉渊悬于喉口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他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沉着镇定,缓缓起身,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斩此逆贼,复我神裔之城荣光的时刻到了。”
内府积蓄多年的力量,一旦释放出来,能量是惊人的。
短短一刻钟,除了前往紫微神殿的路上遭遇较为激烈的反抗,忠于沈夜的十几处祭司神殿便完全落入王党一派的控制。
沉渊亲自率领的精锐突入紫微神殿时,那里只有华月一人,手执箜篌,阻在殿门前。
沉渊觉得有些好笑,伸出右手,以极微妙的心情向那绿衣美人发出邀请,“一,你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何必为夺去你过往记忆之人卖命。你若肯投诚,我保证不难为你。”
华月冷冷看着他,不屑而笑。
那个冷诮笑容简直和沈夜如出一辙,沉渊隐于袖间的手缓缓握紧。
而那个明明身为傀儡,却自视甚高的可笑女人居然也朝他伸出了右手,“沉渊大人,你若此时反悔……呵,也迟了。”
纤纤玉指轻轻一拂,一串杀意凛然的音符开启战端。
紫微神殿深处,或许是被音律惊扰,寝宫中的大床上,傀儡人的眼睛缓缓张开了。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面容俊美的大祭司正将肩甲披到身上,收拾停当,召出一面镜子,打量仪容。镜中映出的身影瑰姿俊伟,有君临天下之势。而在他身后,却是极不协调的华美大床,床上翻浪般的锦被里,露出一张苍白面孔。
沈夜面无表情,冷冷看着镜中那双微微失神的晶瞳。
“我……我没死?”初七喃喃道。那个时候,不断施出冰封诀,榨干了体内所有灵力,一种无边无涯的疲累与虚无将他淹没,虽然毫无根据,但那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这究竟是死后的幻梦,还是……
听到那样的话,沈夜眼中的冷意转为肃杀,哼了一声,“会说话会喘气——死什么死?”他突然转身,疾步走到床前,伸手捏住初七下颌,严厉地说:“你是本座的利剑,即便要折断,也要在本座面前,由本座亲手折断。初七,我不许你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我要你将这条命守好,你可记下了?”
初七怔怔看着他,那熟悉的霸道与控制欲,终于令他确认眼前并非幻境。
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地说:“令主人担忧,属下有罪。”
两人静静对视着,自殿外传入的箜篌声渐转急切,杀气沸腾,摄人的音律如狂风骤雨般敲打着耳膜。
初七强撑着便要忍痛坐起,却被沈夜按住。
“你要去哪里?”
“主人,让属下保护您!”
沈夜冷笑着,只用一根指头就将他按回了床上,“不自量力!你看看你,虚弱得连本座的一根手指都无法反抗,即便出去,又能做什么?”
初七羞愧得手足无措,“属下……属下拼死也会保护主人。”
“哦?”沈夜笑了,用看一个天真不懂事的孩子的目光凝视他,“如果拼了命,仍旧保护不了主人,那算是忠诚还是愚蠢呢?”
这个问题初七无法回答。
床头站着的偃甲鸟忽然开口说话:“尊上,照您吩咐,城中局面已定。”
“很好。”沈夜嘴角一勾,嘉许道,“依计行事。”
“是。”轻诺一声,偃甲鸟复归沉默。
沈夜心情甚好,俯身亲吻吸吮初七迷惘的眼睛,耳语般:“想不明白?那就慢慢想吧……”取过面具,罩在他脸上,低沉音色如一曲华丽黑暗乐章,“筹划许久,终于到摘果实的时候了。你若真想看,就离得远一点,在暗处跟着就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
说罢,一拂衣袖,离开寝殿。
沈夜现身的一刹那,华月原本微微不安的心定了下来。
今日城中流言四起,她赶来紫微神殿,却接到沈夜的命令,让她守在殿前,阻一阻沉渊的脚步。然而到底事态如何,传令的侍女也不清楚。
她有些慌,但又不是那么慌——因为她清楚,她身后站着的紫微大祭司足够强大,只要沈夜不乱,她就没有慌乱的必要。
那一丝丝慌乱,非关理智,而是关心则乱的乱。
看到沈夜时,她不无自嘲地想,做一个没有情感的傀儡或许更符合主人的预期,至少能完美执行主人的命令,而不会被一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左右。
沈夜只是一拂衣袖,激战中的华月与红衣神官便被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分开。
华月退回沈夜身边,屈膝行礼,“属下见过紫微尊上。”
对面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从沈夜身上,他们看不到任何虚弱的迹象,甚至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沉敛内收的力量似乎比以往更为精纯且深不可测了。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十几名中、高阶祭司涌入殿内,远远跪成一片,为首之人高声道:“回禀紫微尊上,内府叛变之徒皆已擒下,押至殿外,恭请大祭司发落!”
沉渊身后的人脸都僵住了,望着这些本该被囚禁在神殿内的祭司们,每个人都在骇然地想——内府派出的剑者实力不凡,稳压在这些祭司之上,他们怎么可能被擒?这些人又是凭什么反败为胜的?
沈夜并没有担任解说的兴趣。
他只是挥了挥手,淡淡道:“拿下!”
沉渊举起了剑,虽然明白这多半是徒劳,却也并没有奢侈的退路。
然而事实比他的想象更为恐怖,万道金色剑光浮现于半空,如盛开的重莲在他们身边绽开,所有的自保与进攻都像小孩子的把戏一般可笑。
内府所有人手筋皆被割断,兵器破铁片般跌落于地。
那一瞬间,紫微大祭司释放的光辉照亮幽暗神殿,那个俊美威严犹如天神,狠毒刻薄犹如魔物的男人,站在那一片光辉之中,神色冷漠,却比最黑暗的夜色更要幽晦。那些耀眼的光芒明明来自他身上,却好像与他无关,并且不能照亮他身边一丝一寒。
骇人光辉落入殿外,连日光也黯淡了。
数十名被俘的神官与剑士被强索绑缚,原本神情不甘地跪着,都在这光辉里黯然失神,愤怒与不甘都化成了惊恐颤栗。
“大祭司神威如岳!”
看守俘虏的祭司与侍卫们齐齐跪倒,诚心唱诵。
然而就在这唱诵声中,一道人影踏光而来,缓缓步行于紫微神殿前的甬道上。
那是一名面容极为清俊的中年人,一身青色布衣,眼部勒着一条黑色布带。他衣饰朴素,身量并不甚高,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却令人生出需要仰视的恭敬。神殿外的祭司与侍卫想要阻拦,突然发现自己全身僵硬,根本生不出上前阻拦的力量,想要开口斥责,然而呼吸急促,心脏一片冰寒,竟是激不起一丝开口的勇气。
原本绝望跪坐于地的神官和剑者都露出狂喜之色,朝那缓步而行的盲者伏首致敬。
藏身于神殿上方椽木中的初七心神一阵颤栗,目光自沈夜身上收回,讶异地望向殿外,眸子微微眯起——那沛然莫之能御的剑意如寒夜中升起的烈日,令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以及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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