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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嘉陵江上游河谷之中的沔州旧城,北接陈仓故道,西连陇右,东通汉中平原,一直是南宋四川地区对金作战的核心关隘,有着“西陲用兵之门户”之称。
端平二年,阔端侵蜀,兵临沔州城,时四川安抚制置使赵彦呐临阵弃城而逃,又强令增援的利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曹友闻退守大安,知州高稼与城共亡。
在这片已经被焚毁遗弃长达17年之久的残垣断壁之上,如今数千夫役正在炎热的阳光下,挥汗如雨,清理碎石瓦砾,修补旧城。
城外两里驻扎着一支大军,立木为栅,扎帐成营,绵延的帐篷几乎把河谷里的平地挤占得满满。军营里竖起的大旗,上书“巩昌便宜都总帅汪”,表明这支大军是隶属于巩昌府汪氏。
曾为旧金部将的巩昌府汪氏一族,是阴山以北汪古部的一支分支。
在铁木真与乃蛮部决定大漠归属权的战争中,汪古部坚定地支持了铁木真,互称安达,发兵合攻乃蛮,立下大功,并且子孙与铁木真黄金家族世代通婚,成为大元朝中仅次于蒙古族的显赫大族。
而蒙古灭金后,巩昌汪世显这一汪古部的分支,请求内附南宋未果,于是转而献治下诸城军民于蒙古,后在进攻四川的战争当中,屡屡建功。汪世显被授为巩昌便宜都总帅,统领秦、巩、定西、金、兰、洮、会、环、陇、西和……等二十余府州,军民财赋悉数听其裁决。巩昌便宜都总帅府辖土之广,为各地汉世侯所不及,巩昌汪氏成为在蒙古卵翼下专制一方的最大地方势力。
汪世显死后,其次子王德臣世袭巩昌便宜都总帅,统领治下二十余州府的广大地盘和数万精兵,成为蒙军进攻四川地区的急先锋。
此时军营南门外,一长排木桩插于地下,木桩上反剪捆绑着许多血肉模糊的人,他们有的在炙热的阳光下发出微弱的呻吟,有的在苦苦哀求,更多的早已经死去,腐烂的血肉发出阵阵恶臭,引来无数苍蝇嗡嗡飞动。
“啊——”
随着一声惨叫,一个人耷拉下脑袋,在皮鞭的拷问下昏死过去。
“这些南人真是没有骨头……”
汪良臣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才抽了几鞭子,这个南人探子就把什么都招了,还哀求着愿意日后作为向导,只求留下一命。他怕还有隐瞒,便又多抽了几鞭子,没想到这个探子居然就这么昏了过去……
他把染血的皮鞭丢给旁边的一个士兵,大步进了军营。来到中军大帐前,也不等卫兵通报,他便掀开门前幕布,径直进了大帐之中。
“二哥……”
他唤了一声。
帐中有些昏暗,见二哥王德臣伏在书案上,头也不抬,借着蜡烛的荧荧火光,面色凝重的在一张纸上书写着什么。他也不敢太过放肆,便在帐中有些无聊地轻轻来回走动,可身上甲叶碰撞,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出了细微的唰唰声。
王德臣眉头稍蹙,显得原本深陷的眼窝更加深邃,蘸了蘸墨,提笔写完最后几个字,又取出印章盖了,这才一边收拾纸墨,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可拷问出来些什么?”
“二哥怎知小弟去拷问了新抓到的南人探子?”汪良臣纳闷地问道。
“知你便是闲不住,叫你有了空闲多读读书,也是不肯用心,你不是去拷问了探子,跑来邀功,借机不读书,还能作甚!”王德臣终于抬起头来,用着兄长的口吻教训道。
自从成为金的武臣,百年时间,巩昌汪氏早已严重汉化,除了相貌依稀还有突厥后裔的影子,言谈举止早与汉人没有太大区别。
“嘿嘿……”
刚刚才满21岁的汪良臣浑身充满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他咧着嘴嘿嘿一笑,道:“凡事皆瞒不过二哥……二哥心思缜密,武艺又是极佳,真是令小弟佩服之至!”
“休得奉承!”
汪德臣十四岁便在大漠深处充作质子,那些年里,事事谨小慎微,除了夜里读书,白日也就练武为乐,练成一身好武艺。不过他对那段日子并不怀念,也就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说吧,拷问出了什么新鲜军情?”
“这军情倒也不算新鲜,就是余玠那老儿又给这些探子加了赏,今天这个捉到的探子,是五月间才从重庆府出来的,还是安西军军中的小使臣。这探子讲了,制司又将做细的赏钱从200贯铁钱涨到300贯,且又把那个张贴《买胡令》的赏钱从每张5贯加到10贯,这下子募集了不少探子,前来刺探军情……对了,这个探子还说,那《买胡令》传闻说是一个叫朱登科的通判出的主意……”
“朱登科……朱登科……”已经年过三十,留着长长须髯的汪德臣轻声念了两遍。
“二哥为何对这《买胡令》如此感兴趣,我看,那不过是余玠老儿黔驴技穷罢了!”汪良臣不以为然道。
“嗯……”汪德臣嗯了一声,心里却是不能完全认同。
虽然自家做细从没有一天放松对四川的侦查,返回来的情报也说明,余玠在四川除了继续修建山城堡垒,招兵买马外,也没有太大的新意。
但是,去年余玠就曾进攻兴元府,今年入了夏开始,蜀陇、秦陇之间的南人探子突然多了许多,特别是当他开始领兵在沔州筑城开始,那些探子仿佛不要命一般,争相涌近沔州,两个多月间,竟然陆陆续续抓了20多个,听说兴元府也抓了10余个……
那些探子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但是,前后抓了这许多,还捆绑于大营之外震慑,竟然还有人不断来送死。严刑拷问之下,才得知余玠不断提高赏金,收买死士。
这是余玠洞察了己方准备攻蜀的计划?
还是余玠另有谋划?
此外,还有那个看似玩笑一般的《买胡令》……
蒙古人是谁敢动一动的?虽然嚣张跋扈,很多时候他也很是恼火,但是别说那些汉民签军,就是他身为一方诸侯,也不愿在言语上有所得罪,更别说谁敢砍了头去南边儿领赏,若是城中一个蒙人死了,全城都要陪葬!
不过,这许多亡命探子,和那诡异的《买胡令》,让他对这6年来首次对四川用兵,第一次生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于是他连连发出公文,向此次南征的统帅太答儿,陈述己见。
“好了,日后拷问探子之事,四弟你不必再亲自去做,多在帐内读读书。嗯……前些日子让你读的《李卫公问对》,可有心得?”
汪德臣还是很喜欢这个四弟,性子直爽,武艺极佳,身强体壮得如果是短兵肉搏,连他都不是对手,但是偏偏就喜欢逞武勇,整日练武打猎,不喜读书。
“二哥!你且饶了小弟罢,这打仗凭得就是阵前武勇,读那许多书有何用?南人喜好读书,上了战阵连我北方的女人都不如,还要我读个什么书啊!况且,二哥不是说过,那《李卫公问对》乃是伪作,伪作有何可读之处?”汪良臣推脱道。
“伪作亦有长处,《李卫公问对》长于虚实攻防,阵法比起宋人空想之诸多阵法,更加简洁有效……”
汪德臣提点两句又训斥道:“况且,不读书如何通晓行军布阵,扎营运粮,便是这筑城之术,也大有讲究!若是你再不用功读书,单逞武勇,休怪日后我不教你独统一军!”
“行军布阵,扎行营,遣斥候,小弟我是每日都用心学着二哥,至于那筑城嘛……我大军所到之处,何须筑城,只须攻城便好!我看啊,此间筑这沔州城,怕是夹龙谷带去年被余玠吓怕了,才破天荒地派出这千余夫役前来帮忙,生怕宋军又来堵了路,教我巩昌军不得前来救援!”
“混账!此话岂可乱讲!”王德臣突然联想起那个诡异的《买胡令》,怒道:“这沔州筑城本就是我的主张!我非但要在这沔州筑城,日后还要在利州筑城,你是说我也怕那余玠?”
汪良臣一直认为这个二哥什么都好,治政谋划、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就是胆子小了点儿,大概是在蒙人那里做了8年的质子,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私下说句蒙人的坏话,都如此大发雷霆,于是心中不爽,小声咕囔道:“未战而先筑城,岂不是挫了锐气……”
“可是军心有所不稳?”汪德臣警觉道。
“没啊!这闲了五六载,将士们都指望着赶紧往南打,多抢些财物!”
“混账!”
明白四弟只是推脱之词,汪德臣这下子真是怒了。他原本还想给这个自己喜爱的四弟讲讲这军需补给,再讲讲余玠那许多山城堡垒,已是大成,都是难啃的骨头,需得缓缓徐图。没想到这家伙就是只知道逞武勇,还大放厥词!
“休再胡言!不懂筑城,怎能明了攻城之法?你且休要忘了你那三哥是如何战死在运山城下!从今日起,你便只许呆在帐中,把那本《李卫公问对》给看明白了,待到了九月初,我再来亲自考校,若是一知半解,此次南征你便不用去了!”
“九月!”
汪良臣一想到如果不能随军南征,那简直比杀他还难受,于是连忙说道:“不是十月出征,为何九月初便要考校?”
汪德臣看着弟弟那双年轻闪亮的眼睛,犹豫了片刻,答道:“我已是写了公函,请速调兵马,尤其是那助阵攻城的河东道李彀,路途偏远,又少军马,要催促速行。
四弟你且多用心思想想,这如此多的亡命探子,我军举动余玠岂能不知?
我方才所写公函,便是要呈交都元帅带答儿,恳请九月出兵……
既是大汗下令要攻,便要速攻,打余玠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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