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的郝有财已经不是当年叙州那个有些让人瞧不起的暴发户了,管着几十个巴蜀大户的盐井,又和富顺监一群大小官吏混得斯熟,那些商贾或者他们的管事之人,即便是心有怒气,也得按下几分,言语还的客客气气。
“哎呀朱大管事!您说说这是个什么事儿啊?我们东家辛辛苦苦从家中找了些人,怎么一转眼人就跟着您那几位走了,这教我们怎么打井啊!……这事儿您左右给个说法,否则我们东家哪里我都没法子交差啊!”
郝有财正坐在主管厅里悠闲地喝着茶,看到这个管事的,连手里的茶盏都没放下,他吹了吹茶水表面的浮茶,嘬了一口才慢慢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打井的事儿……你们陈家也是顺庆府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做起事来怎地如此小家子气?……你们家最先开始搭起架子打井,这几个月过去了,别家有的都打了三四十丈深,你们陈家那两口井才打了二十來丈……前些日子新到了铁打的滑轮和钻杆,别家都是抢着要,你家可好,我特意留了点给你家,你还不要,我看你家那井几时才打得出来!”
陈家管事的无奈道:“可不就是缺人手嘛!”
郝有财似乎很不满意这个说法,一撇嘴:“缺人手?就你家一日40文工钱,还要做足6个时辰,换做谁都给你家做不了多久,即便是今日不跟着我大巴蜀商行走,迟早也要跑到别家去……现在王家都是每日50文工钱,才只做5个时辰就换班了,你家怎地脑子不开窍呢?这早一日打出卤水,便早一日生钱啊!”
陈家管事的苦着脸,道:“这工钱是东家定的,我说话也不作数啊……”
“算了算了,你们东家不在,与你也斯撸不清,你去忙你的去吧,我还有事务要忙一阵子……”郝有财甩甩手,不耐烦地逐客了。
忙?忙着喝茶!
陈家管事心里骂着,又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了。
只是他刚走到门口,又听到郝有财在后面叫道:“哎哎,先别急着走……月底了,该交卫生费了,你们陈家上个月就交晚了,要不是看在你家是初次,才免了你家的滞纳金,一会儿出门去旁边财会室把钱交了去啊……”
陈家管事几乎快要发疯了,可转过身来,嘴里却只能抱怨道:“都是些粗苯汉子,还不都是找个犄角旮旯就解决了,我还可真没听说过撒泡尿也要收钱的事儿……上个月都是我自个儿垫的腰包,我去信问我们东家,我们东家日前也回信了,说从没听说过这档子事儿,不让交!我就一管事的,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啊!”
听得此言,郝有财有些气愤,把茶盏狠狠往桌子上一放。
“粪坑给你们挖了,茅厕也给你们盖了,一月收你家1贯钱,算下来,一人一天连一文钱都不到……那点儿钱,就是雇人给你们掏大粪都不够!畜生才随地乱拉乱撒,你为何不拉在被窝里?……不交也成,那些茅厕你家人都别用,明个儿我就派个人戴上红袖章,专门盯着你家,要是发现一个在井位边上乱拉乱撒的,一次罚100文……都什么事儿啊,你家不嫌臭,可要臭到别家……你们陈家在顺庆府好歹也有头有脸,这事儿传出去,不嫌丢人啊!”
“……”
……
刚连唬带吓地打发走一个,没过多久,又有一人为这事找来了。
郝有财一看,这是泸州府的张员外,因为泸州离这富顺监不算远,乘船也方便,于是隔三差五的就能见到。
不过这个张员外是少有几家直接入股大巴蜀商行的商贾,郝有财自然区别对待,赶忙叫小厮上了茶,这才拉着张员外坐下说话。
“张员外啊,这个事儿吧,我估摸着是长宁军那边儿缺人手,急昏了头,有些下面的人便不小心把您家的人给拉了去……”
“可这么干,忒不地道了吧!”张员外很是有些火气。
“您别急,这事儿我再给您去写问问,要是下面的人胡来,定不饶他!”郝有财似乎忘了那些戏班子还是他派人找来的,义愤填膺道。
不过这话一说完,他立刻转脸又诚恳地说道:“张员外啊,其实您也入了商行的股,这事儿您也从别处想想,那些人在商行里卖力气,不也是一样在给您卖力气?”
张员外这么一寻思,这话似乎也有那么点儿道理,面色稍霁。
郝有财看在眼里,趁胜追击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您这来的正好,上回您说您打算在这栅栏边儿上开家粮米店,问这边上的地怎么卖,我去信长宁军问了问上面,上面几日前回了消息,说这地是不能卖的,不过……”
别看张员外快60岁了,可这脑子比很多年轻人还灵活,一想到这盐场几千雇工,很多还带着家属,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商机。
其实朱登科不是没看到这些服务行业,不过实在没精力再搞这些枝节上的产业,但是他还是叮嘱了郝有财,要牢牢抓住其中的大头,专门留了30万贯给郝有财,继续勾结着周忆牧,把盐场周围的地偷偷买了下来,这当中,两人可没朱登科那么肯花费大价钱,很多地都是半强迫的买的,对此,朱登科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什么?”张员外急切道。
“上面说了,一是鼓励自流井盐场发展那个……噢,对了,是房地产业……二来您张员外又是商行的股东之一,于是上面说了,特别给您内部最特惠待遇,您要盖个粮米铺子,这面积您再要大些也没关系,并且,这头两年,每年地租只收您1文钱!如果不是商行股东,外面人想盖铺子,可是头一年就要收大笔地租钱的!”
“1文钱!”
张员外虽是惊讶了一下,但他转瞬恢复了常态,撸着花白的胡子,问道:“那两年后呢?”
郝有财装糊涂道:“哎呀,这上面可没交代……你也是股东嘛,可以亲自去信问问……”
张员外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意,尖酸地说道:“什么上面下面的,商行你家占得股最多,大主管还是你儿子,这商行不是你家自己关门就定下的事儿!”
“嘿嘿,犬子不才,也就是恰好认识个能在阃府里说上几句的人……我这当老子的,还不是要听别人的……”郝有财似乎有些无奈。
“还犬子!简直就是虎子嘛!”张员外的话里还是透着股子酸劲儿,道:“我可听说,这富顺监的周知监可是要把爱女许给你家儿子呢!”
“嘿嘿……连八字都还没问,老远的事呢!”郝有财低调道。
张员外很是笃定:“我看也不远了……成婚的时候可别忘了支会一声,我还是要去凑个热闹,带点薄礼的……”
“嘿嘿……那先谢过了,到时候一定恭候大驾!”
“谢个什么劲儿,不都是一起做点买卖,赚点钱养家糊口,还客气什么……”张员外话题一转,道:“嗯,方才说那个粮米店的事啊,我定下来了,既然给了个好地租,我还想再开间绸布店,不知成是不成?”
“成!这事我能给您定下。”
“我今个儿来,还有一事想问问……”
“您说,您说……”
“我家中还有点儿闲钱,闲着也是闲着,不知能否再入些股份?免得年底股东会上,我这老头占的股少,说句话都像放屁……”
……
送走了张员外,郝有财又恭恭敬敬地给墙上一副财神像上了香。
望着那副财神像,想起半月前周忆牧主动提亲,他越发觉着,他这辈子最好的一笔买卖,就是倾家荡产地随着那个年轻人赌了这一把。
当初卖井位时,他还很是舍不得,这么好的盐井,出让给别的商贾,简直是有些可惜!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对那个年轻人当初的谋划,几乎五体投地。
尤其是买了地、修了路、建了仓库码头、还盖了茅房……
虽然这些钱似乎都白花了,甚至到现在连收支都不能平衡,但是完全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这里每出的一粒盐,这里几千甚至日后几万人吃的每颗米、用的每寸布,乃至吃喝拉撒睡……郝家都能从中抽到钱。
既不操心,又不麻烦,简直就是……坐着收钱啊!
“只要土地是咱们的,就是鞑子来了毁了所有东西,但是土地他们可毁不了,地下的盐他们也毁不了,所以永远不必担心是否收的回本钱!”
“管理费、物业费、卫生费、垃圾费、道路码头维护费、房租、地租、仓库租金……只要能想到的,就要一定要收到,哪怕刚开始只收1文钱,也要教他们养成交费的习惯,务必让他们习惯,而且还要让他们觉得,这些费用的交纳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儿!”
这那两段话,郝有财当初只是记得,但现在简直是奉若神明般的牢牢刻在心中。
香烟缭绕中,墙上那副财神像的面容,在郝有财的眼里似乎变了个模样……
……
钱如流水般砸了出去,淯江河也如吸管一般,把人口、物资源源不断地吸纳到宁远砦附近。
宁远砦不远处的河边上,似乎是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房屋、道路、工棚……在不断地向外延伸着。如果是几个月以前到过这里的人,一定会被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所震撼。
就在当中的一处大院落里,正中是一栋新建成的三层阁楼,阁楼的大门上挂着一个《大巴蜀商行总部》字样的巨大匾额,黑底红字,很是气派。
阁楼最上层的一间不算很大的房间内,挤着三十多个人,他们当中有老有少,或是衣着奢华的绫罗,或是简朴的青巾白衫,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认字识数不在话下的“知识分子”。
不过如果有道学家见到墙上那副标语,肯定会对这些读过书人,嗤之以鼻地骂道:“有辱斯文!”
因为墙上那句标语就是——“向管理要金钱!”
此时,天气已经微微有些热了,这么些人挤在这不大的房间中,空气有些闷热,他们脸上都稍带着些许红晕。
不过在这大巴蜀商行举办的“高级管理人才培训班”上,他们前面那个客座讲师……也就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他们有振聋发聩之感,心里更像是烧着一把火。
“管理是什么?”
“管理不是监工,不是要你们拿着鞭子去盯着工人……”
“管理也不是要你们累个半死,像个追着骨头的土狗……”
“最好的管理,在本人看来,那就是工人在太阳低下卖力的干活,你们舒舒服服的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
“换句话说,最好的管理,就是——坐着收钱!”
(https://www.mangg.com/id16109/9359718.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