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庆府,四川安抚制置司。
余玠坐在公堂上,看着手里的一张邸报,一旁坐着朱文炳、儿子余如孙和门客方岳。房内异常安静,只能偶尔听到方岳喝茶时砸吧嘴的声音。
今天进奏院刚刚收到了新来的邸报,朱文炳就急忙赶到制置司,原因无它,德高望重的一代名臣、保宁军节度使、左丞相兼枢密使齐国公郑清之病故了。
皇帝赵昀下诏,辍朝三日,特赠尚书令,追封魏郡王,赐谥忠定。
郑清之一贯主张对北虏强硬,也在朝中极力提拔有共同主张的主战派大臣,赵葵、余玠都是他在皇上面前屡屡进言而成为牧守一方的大员,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对余玠也是有着知遇之恩。
而随着邸报一起传来的消息还有朝中一系列的人事变动,以谢方叔为左丞相,吴潜为右丞相,徐清叟为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董槐加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此时,余玠知道了郑清之身后哀荣无比,但也有恍然若失之感。
伤感之余,朝中的人事变化也让人心生不安。
良久,余玠把邸报轻轻放回桌子上,轻轻叹了一气,对儿子余如孙说道:“如孙,且带父走一遭吧!”
余如孙今年三十许岁,容貌上很像余玠,但多出几分敦厚之气,他站起身答道:“是父亲大人,孩儿今夜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启程。”
余玠点了点头,又望着方岳道:“如孙走后,一些事务只怕就要拜托巨山了……”
制置使安抚使这些地方大员,通常他们幕僚官中“书写机宜文字”这个类似于后世秘书长的工作,很多都是尤自家的亲属担任,这在南宋也是个俗成的习惯,余如孙此时正是充当着四川安抚制置司的书写机宜文字一职。
巨山是方岳的表字,只见他端着茶盏,看也不看余玠一眼,道:“哎……本以为投奔义夫后,只需动动嘴皮子,混得三餐一宿,求个清闲,没料想,到头来还是要干些麻烦差事……”
方岳发牢骚,余玠也不生气,反倒是笑道:“制司公务,巨山本就比我熟悉,若是肯再度出山,我便也好偷偷闲,能过上几日安生日子了!”
“你倒是想得美事……待如孙奔丧回来,我便继续过我那清闲日子去,免得我一张大嘴巴,替你四处得罪人!”
在这四川安抚制置司中,敢和余玠这么随便的也只有这个方岳了。说起来,方岳这个人也是有些来头,他是绍定五年的进士,论出身,比起余玠自布衣发迹,可以算得上是根正苗红。
他早年也是以工部郎官充淮东制置司的参议官,与余玠同在赵葵门下共过事,和余玠也是老相识了。
只是他为人太过刚直率性,得罪了不少人,当年在淮东制置司时,他就时常当面直指顶头上司赵葵治军之失,搞的赵葵几次都下不了台面。而后他先后调知南康军、邵武军、袁州,都因为得罪贾似道、丁大全等人,不仅得不到升迁,反而屡遭弹劾,被罢职为民。
后来余玠出任四川安抚制置使,立刻想起了闲赋在家的他,余玠几次书信相邀,后又派儿子亲去歙州,这才把他请了来。只是他不愿再入仕途,他只愿为余玠参谋谏言,充作门客。
此时已年逾五十的他,性子照旧,没了官职,反而更加言无所忌,他端起茶盏,嘬了一口,砸吧着嘴又说道:“时局变动,义夫当是谨慎为妙,再有奏折递上,还是应措辞多多思量,免得朝中那些混账东西藉此搬弄是非。”
余玠是直爽之人,不像别的臣子,每当给皇上写奏章都是诚惶诚恐,他却是有话直说,时常被一些朝臣借此大做文章,说余玠目无君上。
特别是此次余玠上表,直言四川钱粮兵马皆不足,唯恐蒙鞑明年复至,无法再向朝廷输纳钱粮。朝堂之上当即便有谏官借此攻击余玠,说他妄言欺上,不久前才上报兴元府大捷,朝廷也赏了张实、王坚之功,怎么不过月余,便又说钱粮兵马不足,若是不足,岂可反攻兴元府?
当时在朝堂之上,郑清之力陈,蒙鞑势大,余玠多做准备亦是为民着想,赵昀也斥退谏官,并下诏再免西蜀两年税赋。
但此时郑清之突然病故,朝中人事大变,一贯主和的谢方叔又继任左丞相,这难免让人产生一丝忧虑。
“右相吴潜早年在沿海制置司时,也广编民船,整饬水军,有他在朝中,恐怕朝中修武备战之大计,一个谢方叔亦不是轻易可改的!”一旁朱文炳宽慰道。
“哼……”方岳冷哼一声,道:“我观吴潜此人,让他修备边防尚可,但让他力主备战,匡复旧土,怕是他也无那份气魄。当年赵葵治军虽是不善,亦不懂军旅之事,但尚有几分胆色可嘉……
况且,还有个徐清叟同知枢密,那厮一贯与谢方叔交往丛密,在朝中互为声援,怕是只会火上浇油,而并非釜底抽薪……
而董槐此人我亦是知晓的,自诩有诸葛之才,却无武侯之胆色,每每面君,不过大谈约束宗族,驱逐奸佞,清肃吏治,仿佛显贵不欺民,将校不敛财,鞑子兵便不敢来侵我大宋,迂腐之极,迂腐之极也!”
方岳一番尖酸刻薄的话,把朝中几个最有实权的大臣全数落了一遍,其实这些人也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否则也不会登上高位。房中众人有些哭笑不得,知道他是那脾气,又不好再说什么,只有余玠笑道:“巨山有些言过了……”
这时,突然有亲兵进来递上紧急公文,说是长宁军通判有急报。
众人心中一凛,难道长宁军又有夷人生事?
余玠匆匆打开,一看之下,只见他面色舒缓下来,但一边不停摇头,一边又是笑意连连。
他看完后,又把文书递给几个幕僚传阅。
待到朱文炳也看完后,当即怒道:“这个朱登科简直胡闹!这种文书也用急脚递送?当是该发文狠狠斥责!”
不过一旁方岳却是拿着文书,饶有趣味地晃着头说道:“有些意思……这小辈朱登科行事倒也十分有趣……”
“立先莫急!”
余玠摆摆手说道:“这普通文书走急递之事,当是该斥责一下,不过此时暂不先说此事,我想问问诸位,这朱仕达所言之事,是否可行?”
朱文炳当即说道:“简直异想天开,形同儿戏!……他不过一长宁军通判,居然管起富顺盐监之事,这盐榷大计,朝中自有法规,岂是由他随性而改!”
“怀璧之罪啊!”
方岳一副怪腔调道:“这川中本就缺盐,王移孝那里熬白了头,每年榷盐所得亦不过百万万贯,今日别人花银子开出了盐井,还放言日后能再得百万充总领所,这白得的便宜,为何不教人一试?”
方岳话中的王移孝,是帮着余玠打理四川财赋总领所的王惟中,表字移孝。
“百万贯?只怕是狂妄大言!”朱文炳不屑道。
方岳却是懒得再说,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碗自顾自的喝起茶来,余玠只好又问余如孙道:“此事如孙有何看法?”
余如孙看了看朱文炳,又看了看方岳,犹豫了一阵还是答道:“孩儿倒是觉得此事可以一试,况且也是那朱仕达找来商贾开的盐井,若是日后不成,或是未见成效,已有了弊端,再责令改之亦可。”
余玠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笑道:“呵呵……当初朱仕达在重庆府之时,曾言他要为老夫找一个大财源,没成想这么快便来了!我倒是记得当时我也有过允诺,我看这事,便依着他的法子试试,再叫移孝派些得力之人去看看,只要不出乱子,老夫便由他一试。”
朱文炳冷言道:“哼,聚集商贾采盐,还不依着法规,只怕是国之财富俱入了奸商私家!”
余玠不好再说什么,只笑了笑,道:“……不论如何,这朱仕达白送了十万贯,今年这《买胡令》所费是有了着落啊!”
却是一旁方岳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茶盏,道:“这能写出《蒙鞑纪事》,又能想出《买胡令》之人,我倒是想见上一见!……义夫,这机宜文字之事,恐怕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且去这富顺监走上一遭,看看这个小辈朱登科,是怎么个一箭三雕!”
……
当阃府内正在讨论他的文书时,朱登科才把通判厅积压的一些事务处理完,便匆匆登上船,带着郝大鹏急急忙忙地赶往富顺监。
他其实也不想用急脚递传递这份公文,急脚递一般只用来转递紧急公文和军令,但是一想着即将要过年,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要放假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新年前,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搞定。
十日后,他到了富顺监,下船就直奔州衙。
待见到周忆牧时,周忆牧一见面便拉着他说道:“仕达啊,可是把你盼来了!……你是不知,前些时日盐井出了卤水,转运司、常平司的人都来了,还有一大群商户在一旁煽风点火,本官这些天简直不厌其烦!有商户要在边上买地,本官也是强压着,能拖上一天,便是一天,可真是差点就顶不住了啊!”
朱登科此时心中一凛,难道余玠没答应自己?便问道:“周大人,难道没有来阃府的公文?”
周忆牧答道:“没,不过来了总领所的公文。”
朱登科赶忙追问道:“公文上是如何说的?”
周忆牧笑道:“皆是如仕达当初所言!”
妈的!
朱登科这下知道这家伙原来是在邀功,真把自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余玠没答应自己呢!此时气得他真想踹这个周忆牧一脚。
不过这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好容易才建立起的关系,以后还需要用到周忆牧这个知监的地方多了,于是他笑呵呵道:“真是辛苦周大人了啊!”
周忆牧感慨道:“哎……累是累些,总算是不负仕达所托!”
朱登科诚恳道:“那下官可得好好谢谢周大人,待此事一完,下官一定要和大人好生痛饮一次,不醉不归。”
周忆牧却说道:“何需他日,方才我已叫人备了酒菜,今夜就在我府上,不醉不归!”他看着一旁同来的郝大鹏,又问道:“嗯,这位是……”
“这位是我好友郝大鹏,表字友闻。”朱登科介绍道。
“可是郝……”
“正是郝有财之子!”
“草民见过周大人……”
郝大鹏正要叩拜,却是周忆牧一把扶起,道:“原是郝员外家中的公子啊,真是一表人才!本官与仕达宴饮,你也同来作陪罢!”
郝大鹏连连称谢。
看着周忆牧的热乎劲儿,朱登科心里有些惊讶,那个郝有财真还有两把刷子……自己不过引见了一次,这几个月的功夫,居然就和这周忆牧熟到这个地步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他嘴上客气道:“既是如此,今日下官就和友闻叨扰大人了……”
周忆牧大气道:“仕达此话就见外了,何来的叨扰!……我看啊,今日两位也不必去驿馆了,今夜就在我府上暂住一夜,明日清早,一同去那盐井……”
(https://www.mangg.com/id16109/9018108.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