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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贤馆大门前,骡车刚刚停稳,车上便急匆匆下来一个人,他身上黑色的丝袍明显有不少皱痕,几缕头发也从东坡帽的边沿处散落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憔悴。
老门吏飞快地迎上前去,唤了声:“大人!”
来人正是朱文炳,他应了一声,便匆匆往大门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道:“可是有客来访?是何处的大儒?我且先洗漱一下,换件衣服,才好见客……”
其实为表亲近,朱文炳一般也是便服见客,只是这重庆府不比老家,异常湿热,自从老伴随他到了这里,就犯了湿疹。这不,昨夜老伴这毛病又犯了,奇痒无比,折腾了一宿,浑身挠的全是血口子,害得他也一夜没休息好。于是他便请了半日的假,请来大夫就诊,又在家中照顾老伴,谁成想,招贤馆又来了访客,只好匆匆赶来,连衣服也忘了换。
“来访的两人是叙州人士。不过……不过他二人等了片刻,眼见到了午时,便离开了,只说午后再来……”
“什么!”
朱文炳猛地停下脚步,盯着老门吏质问道:“为何不留客用饭?”
老门吏从容答道:“属下也曾挽留,只是两人执意要走,不好阻拦。”
“怕是你有心怠慢罢?”
“属下岂敢违抗大人之令!”老门吏依旧面不改色地答道。
朱文炳又把老门吏盯了一会儿,觉着不像是在说谎,便又问道:“方才你说那二人是何方人士?”
“叙州。一人名叫朱登科,一人名叫郝大鹏。”
叙州?
朱文炳皱起了眉头。
作为进奏院监簿的他,除了转递奏章圣旨,印发邸报,平日的公干多是与官员、士大夫结交,而他又兼着招贤馆之事,整个四川的名流,他可谓悉数知晓。可这叙州虽然地偏,但若是名流,他也理应知晓,只是这两个名字,他却陌生的很。
老门吏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便又小声说道:“那二人……年方弱冠……”
朱文炳更加困惑了,似乎叙州的大族中,也没有朱姓郝姓……难道,难道又是两个不知深浅的后生!
说来,他管着这招贤馆,看似光鲜,整日觥筹交错,笙箫不绝,交流名士,纵论时政。可暗地里,又是一件苦差事啊!
自从余玠千里入蜀,面临无兵、无粮、无钱的残破之境,而蒙鞑步步紧逼,这非常之境况,需要非常之手段。但这巴蜀一贯远离京师,地方豪强雄踞多年,官场铁板一块,不得不事事小心,谨慎从事,否则,彭大雅就是前车之鉴!
而这进奏院隶属给事中,本就是朝廷洞悉地方动态的机构,监察余玠也是朱文炳的本分工作,可是他见到余玠一心为民,躬身治蜀,由衷地钦佩,同时他也想为苦难的川民多做点儿实事,这日子久了,志同道合,两人反倒成了莫逆之交。
只是余玠大才,自从投身淮东大使赵葵,屡建奇功,短短八年就从一介布衣成为执掌巴蜀大权的安抚制置使,在朝中本就根基浅薄,孤身入蜀,更加形单影孤,这招贤馆除了招募贤才,也有网罗亲信,提拔新人之意,好冲刷一下这死气沉沉的蜀地官场。
朱文炳自然明白余玠的心思,也尽心竭力地为他网罗人才,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遗漏了贤才,愧对老友的嘱托。
不过用这招贤馆来千金买马骨,总是良驹难寻,而驽马却蜂拥而至……
有多少功名无望的读书人绞尽脑汁,只盼望如冉氏兄弟,谋划一策,就可以一步登天。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心重利禄,死读经书之人,甚至还不如一些胥吏有真才实学。
腐儒闭门造车,又能有什么好谋划?
有人建议放火烧山烧草,以绝敌马之食;有人献策临阵接敌时,撒煮熟之豆,引诱敌马来食,乱其阵脚;甚至还有人建议,仿效当年河北抵御契丹之策,在川西平原上挖池植树,以阻限敌骑,并一口咬定,正是因为行了此策,澶渊之后,契丹才未敢大肆进犯!
碰到这类“奇思妙想”,朱文炳真是哭笑不得,那撒豆之策还可以在练兵场上一试,但是在偌大个川西平原上挖池植树,有这人力物力,真还不如再修一道长城!
更有诡辩之徒,仿似高屋建瓴,实则夸夸其谈。有人曾大肆鼓吹府兵之制,笃定盛唐之所以威加四方,正是因为府兵制。朱文炳问他“为何大唐始败于安史之乱?”,他回答是因为府兵崩坏。再问为何府兵崩坏,他又诡辩,是因为大唐衰败……
这类人往往更加利禄熏心,一口咬定他的策略“必为良策,一试便知”,不给个官做,还死赖着不走。且不说用了这府兵制是否可抵御蒙鞑,这募兵制乃是大宋的基本国策,沿用三百多年,牵一发则动全身,就是大宋皇帝想改动,也要面临重重阻力,非一朝一夕之功,别说是他朱文炳,就是余玠也没这个能耐。
碰到这种利禄熏心之徒,朱文炳当时真想把那人踢出馆去,但是为了招贤大计,也只好忍气吞声,笑脸相陪,厚礼相送。
他几次也想撂担子不干了,带着老伴回家乡养病,但是余玠苦苦挽留,他也不忍心扔下老友,独善其身,只得咬牙坚持。
今天这两个叙州来的年轻人,该不会又是那种妄图一步登天的利禄之徒吧?
“哎……”
朱文炳叹了一气。
也罢,若是真有甘罗蔡卞之才,倒是辜负了老友的嘱托!
于是他对老门吏交代道:“我且到前面平日常去的李家酒楼用饭,若是那二人返来时我还未回来,便去那里寻我!切记,要好生款待,若有怠慢,我定不饶你!”
老门吏叉手答道:“属下省得!”
……
……
用屏风隔成的雅座里,郝大鹏吐着几乎快要麻木的舌头,又把满满的一盏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盏,直呼:“爽快!爽快!……这重庆府的风味果真是与叙州不同,便是嘉定府也没有此等美味!”
郝大鹏所说的美味是这家酒楼一道招牌菜,名叫渍麻兔,朱登科也觉得味道很好。在他看来,这个时代的菜肴大多都是蒸、煮、烤或者生吃,用菜油的境况极少,更别说后世常见的煎、炒、炸的烹饪方式。
穿越前,在首都的那些年里,由于收入不高,他很少下馆子,而他又是个喜欢麻辣口味的人,于是经常自己动手做点喜欢的饭菜。好在父母都是四川人,经常在电话或者QQ视频里指导,他也能似模似样的做出几道地道川菜。他也曾猜想,正是有这个手艺,从没下过厨房的未婚妻才肯“倒贴”自己。
在他看来,这道菜妙就妙在,新鲜的野兔用加葱姜之类的调料水煮,去掉了兔肉的腥气,然后斩成小块,上面撒上大量麻椒和一些芝麻、核桃仁等辅料,最后又用滚烫的热油浇了一道,热油提炼出佐料的精华,融合一股子又麻又香的味道,配合着兔肉的细滑,确实很好吃。这种烹饪方式,已经和后世的一些菜肴很接近了。
两人大快朵颐,很快消灭掉了一盘,又叫菜博士上了一盘,继续埋头奋斗。
朱登科唯一有点遗憾的是,这菜光麻不辣,刚开始吃时,还觉着过瘾,这第二盘上来,他那种遗憾的感觉就更强烈了……所谓麻辣不分家,就像是和女友脱了衣服,做足前戏,女友突然说她亲戚来了……
朱登科心里YY着,以后有钱了,造条大海船,再找些人,专门去南美找辣椒种子去!
朱登科还好些,似乎有了后世对麻辣的记忆,吃这道菜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而郝大鹏似乎第一次吃这么麻的东西,喊叫着过瘾,却是又吐舌头,又流眼泪,大口的灌着酒下菜,却还是欲罢不能。
见到郝大鹏以酒下菜,一会儿已经喝了不少,虽说这个时代酒的度数比啤酒也高不了多少,但多了一样会醉,于是朱登科劝道:“少饮酒些罢,饭后还有要事!”
“无妨无妨……”郝大鹏吃的高兴,道:“一会儿到了招贤馆,你说,我听着,绝不多话。”
说道这里,郝大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知仕达兄此去招贤馆,究竟……究竟有几成把握?”原本郝大鹏也是对好友有信心的,但不知怎么搞得,去了一趟招贤馆,既没见到余玠,也没见到那个朱大人,他心里就开始有些犯嘀咕。
“十成!”朱登科信誓旦旦的答道。
郝大鹏刚才在招贤馆里的表现,他看在眼里,他也没想到,以前觉得郝大鹏不算是很腼腆的人,怎么一进了官府就变了,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虽说他没打算,也没能力帮郝大鹏也讨个官当当,不过在他的计划里,郝大鹏也是个重要角色,不能轻易让人轻看了。于是他为了给郝大鹏打打气,故意回答的似乎把握十足。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哇!”
见好友如此笃定,郝大鹏一想到日后不用再从军,又可以回到叙州,继续风流快活的日子,顿时心花怒放,又端起酒盏干了一盏。打了个酒嗝之后,酒意上涌,大嘴一张,开始幻想起了以后的美丽新生活。
“午后见过那个朱大人后,想必朱大人会留你我在招贤中等着阃帅回重庆府……”
“那招贤馆中的陈设是否真如传闻所说,和余大人府中一模一样?……嘿嘿……也不知是否会有官妓伺候?……那些官妓比起雪夜楼之中的歌姬又如何?……”
“……待到衣锦返乡,州学中那些同窗怕是要羡煞了你我……我可要告诉他们,余大人可是在招贤馆中设宴亲自接见你我的……”
“嘿嘿……待你有了官身,你我再专程回叙州去司理院拜访一下那个吴谦老儿……哈哈哈哈……我料想啊,那老儿要把鼻子气歪……哈哈哈哈……”
说道这里,郝大鹏突然想起个问题:“仕达兄,你说余大人会赐你个什么官儿做做?”
自从和郝大鹏说了到招贤馆自荐的事儿,这几天来,郝大鹏经常是这个自娱自乐的德行,朱登科也不理他,由他去了。而此时此刻,朱登科满脑子都还在想着那个朱文炳,对于郝大鹏的意淫,已经烦透,更不会解释自己的计划,便不耐烦道:“有官儿做就不错了,哪里那么些挑三拣四的!”
“说的好哇!那招贤馆也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去处,谋得一官,也需是有实才之人,官大未必可为川人解难,官小未必不能为国分忧……”
屏风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人连忙看去,只见一个老书生模样的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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