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下了一夜雨,凉润透人。
青石地板湿漉漉的闪着晨辉,泥土青草的气味在滴答的雨水里蔓延,一个青衫中年人急匆匆进了流年后院大堂。
“林管事。”
“二当家呢?”
“在偏厅。”刚用过早膳。
林管事抹了把汗,脚跟一转往偏厅而去,进去抬眼看到一个背对他的高大男子,正和五当家讲话,另有两个男子在另一边,一坐一站。眼光搜寻一遍,找到身着白衫的二当家,他走上前去。
路过那两个男子的时候,隐约听得站着的那个男子说:“……这个法子是小妹教的,她自然了解女人比我们多……”
听的那个男子似乎在思考,无意间横了个眼神过来,他全身一阵寒冷,打了个激灵,没怎么多停留,匆匆而过。
“二当家。”
白衣青年转身一看,微退了一步,方回道:“林管事。”
“属下刚才巡视清水坊的店铺时,发现我门旗下第十六号木材行居然换上了九宫世家的家徽。”
“不错,那家铺子我已经输给了九宫家的二少爷。”她一早让老四去通知林管事了,“四当家该通知你了才是。”
“哦,是,是的”林管事的脸有点控制不住的扭曲了一下,难怪途中碰到四当家,这么一大清早居然看到他?本以为此等天降异象非灾即祸,还远远避开了他,跑了一身汗……随之实在有点忍不住确认道:“二,二当家是说将铺子输给了九宫家?”
白衣看他一眼,微笑中有丝冷淡,道:“这事我自然心中有数。”
不再理会欲言又止的林管事,她站起来,笑得自然:“说到跟九宫二少的赌局,倒提醒我今日还要往三笑赌坊一行。”
往前走两步,朝厅中几个男子微笑道:“几位有兴致同行么?”
“主子,我们去吧。”管家怂恿:“痴痴呆呆在这里等总不是办法。”
高沐看他一眼,低头继续沉思。
稍后
马车度度在山道上走,零零落落的雨点敲打车顶,一时间也没人觉得空寂无声的马车内窒闷难耐,尤其是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摆出冷清疏离的神态,一个用指节敲打窗棂,自得其乐的在眺望远景。
忽而想到什么,一人转头道:“昨夜山中风雨一夜,大哥睡得可好?”
“……不错。”
“今日乃三笑赌坊一年一度的赌王大赛,定然十分精彩。”话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是温和平静,不觉搁在窗边的手被雨水点点沾湿。
“……”
“可惜黑兄忽然有事不克前往。”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又微笑道:“大哥对博戏马调也有兴趣么?”
“我朝士民皆禁赌。”高沐看了她一眼,视线滑到手臂上,又顺着滑到窗边。
那他跟着来是什么意思?
斜睨了他一眼,不觉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言语。
“你不觉冷么?”高沐打量她的气色,微移动身形凑近。
她一时不明其意,眼光一转,落到被雨点湿冷的手上,在落到前方伸出的大掌上,笑:“作什么?”
他黑眸光芒闪动,不言不语,也露出个笑来。
她眨眨眼,心下微叹了口气,将手放到他的手上,原先并不觉得冷的手,乍然被他的温暖包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本该寒冷的冬天,突然莫名其妙变成春暖花开……
“大哥”抬起眼看他犹挂在嘴边的笑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笑了吧。”
并不是她嫌弃他啊,实在是,这样温暖的笑容挂在高沐的脸上,她心下惶恐,只觉浑身上下的衣物里哪里被人偷偷放了一根针,全身都痒啊。
握着她的手,高沐表情变了变,一个冷笑很熟练的浮上来,“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这样多自然亲切啊。
她面不改色,拿温润的眼神回望进他的双眼:“没有,大哥的手很暖啊。”
他并不深究,低嗯了声,低下头,注意力放到掌中的手上。
本来她是无所谓的,可是这个男人有没有发现,他已经开始从单纯的温暖发展到暧昧的搓揉了啊,她心底又开始痒痒的,人说十指连心,果然不假。
转了转眼,她叹口气道:“大嫂买了许多女子衣衫饰品给我,实在是浪费了。”
“为什么不用?”高沐语气并无指责,只是单纯反问一句。
“我没说不用,只是太多了。”
“你用了?”皱眉打量她……简单的书生装扮,从外表看,身上没什么女儿家的饰物啊,莫非是?
……
“我当真……用了。”她眼中渐渐带了邪恶,看他:“你要看?”
他一下怔住,与她眼波交流……
犀利的眼里起了复杂的暗涌,恼怒,窘迫,还有一丝不明的压抑,渐渐兴起诡异的黑亮,人往前倾,另一手猛的揽住了她细瘦的腰……
马车布帘忽然掀起,雨后凉润透人的芬芳沁撒进来,管家站在马车口,看到两人奇怪暧昧的姿势,抓着车帘的手不觉抖了一下,还是面不改色的禀告道:
“主子,三笑赌坊到了。”扼腕,早知道让马车再绕城兜上一圈。
“辛苦了管家。”斯文的理了下衣摆,白衣若无其事的下车。
跟着下来的人一脸阴沉,盯着前面人的视线转到管家身上,顿了顿,冷哼一声,也走进去了。
三笑赌坊
赵二少很出名,据他自己的看法,是因为他本身英俊潇洒倜傥不凡,才华横溢学富五车,简直是当世不可出其二的人中之龙。也不能说这种看法不能完全被大家认可,但更确切来说,是因为他名字的由来,他叫三笑,赵三笑。
二十六年前赵家如今的继承人赵显德在第一任正室夫人香销玉陨之后,某天跟友人上赌坊散心的时候,忽然象被雷劈到一样,迷上了赌坊的大小姐雷剑飞。并且誓言非她不娶,对于象赵家这样地方显赫的人家来说,答应这样的亲事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但拗不过独子的坚持也只好默许,想不到,坚决反对的却是女方。雷剑飞坚持要招赘夫婿继承赌坊,赵家当然不允,赵显德左右为难,天天守着赌坊不肯离去,赵家的人只好时时来赌坊请人,请不到时没有办法,只好顺便闹闹场聊胜于无。如此这般,僵持了整整三年,也闹得整个江阴老少皆知。
最后雷老爷子生了场重病,也不知怎么的,临死前只对赵显德大笑三声,对女儿留下一句“嫁为赵家妇”的遗言便撒手西归。
雷剑飞终于嫁给了赵显德,年后生下一子,坚持让他长大后继承赌坊这一家族事业,赵显德事妻至孝,言听计从完全不反对,还感念丈人之恩,取名三笑,完全不顾族谱的排名规矩。
是以,三笑赌坊的赵二少,从襁褓婴儿开始便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
此刻,在赌坊楼上的一间贵宾雅室内,赵二少正试图对面前的人露出自然的笑容。
“二当家果然守信,这么早便来了。”
“哪里,”白衣忍不住微笑,每次看到三笑少爷,她的心情就很愉快呵。
“这位是?”赵三笑被静立一边的男子吸引了视线,这样的气势,这样的人物,即使在京都也不多见。
“钱塘高沐。”
“幸会幸会。”不光是美女有对比的竞争意识,男子也会有的。
“三笑,看着我大哥很欢喜么?”白衣眼神闪了闪,有趣的看他紧盯着高沐的样子。
她直呼他的名字,高沐眼底光芒微动,除了她的同门,还没见她与何人有那么熟稔的亲昵口吻。
“胡说什么。”赵家二少转过头瞪她一眼,遗传自母亲的凤眼清亮有神:“你又陷害我。”
哦?他总算发现了么
白衣看看主人家没什么的招待的诚意,只好亲自拿起水壶倒茶。
“明知那间店铺有问题,就故意输给我。”
“三笑逢赌必赢,怎可说我是故意输的。”
“你少再拿话套我”赵三少脸黑了一半,沉着气道:“织紫纤冼学玺看中的店铺,你却输与了我。明知道本少爷最不耐烦和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打交道。”
谁来买那间铺子就好,就他冼家的妖怪不行。
白衣也不拐弯抹角,直道:“江阴本来是三大世家鼎立。近年来湖德与织紫纤关系日益紧密,相信赵公子早就和三笑提过吧。”
三大世家互相抗衡本是江阴经济命脉所在,若让两家结成联盟……九宫家的二少爷很不负责任的想,那也是他那个笑面虎大哥的烂摊子。
“日前赵公子与我提到三笑的亲事,”她将香馥的茶水递给一旁的男子,继续道:“听说他正考虑与织紫纤大小姐的联姻。”
那倒是快速有效的法子,赵三笑不得不感叹他大哥的手段,特别是要利用自己弟弟时,从来是痛快淋漓,面不改色的。
“原来如此。”横竖都是被人利用,不同的只是选择被谁利用而已。
“织紫纤的老夫人最是护短,对她娘家的子侄尤为偏袒。”白衣为他指点迷津:“听说最得宠的是胡莘祖。”此人可是三笑赌坊的常客啊。
被这个姓胡的拿到手的东西,是决计不肯再吐出来的。这下冼家定然会对织紫纤心生嫌隙了。
“你还是很会坐收渔人之利啊。”江阴三大世家互相制衡的局面,于流年来说最是有利,她早早布好这个暗招坑他。
“三笑莫要生气,你大哥确实有意与冼家联姻,这回你立下一功,不是同时也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么。”她只求合作愉快啊。
三笑凤眼弯起,‘和善’的往她肩头一拍:“不错,你也算对得起我了。”
高沐冷眼旁观,看着他的手落于她肩上,白衣尽管微作躲避,但嘴角笑容依然,回了一句:“那是自然。”
她向来不喜与人亲近,初始与他靠得近时也是略显僵硬,如今却是存了笑闹的心态,自然愉悦。
她对这个人,不一样!
两人笑闹起来,举止随兴,没有避讳。如不是他知道,其中这个斯文模样的书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或许会以为这两个人是一对感情甚好得兄弟吧……
“高当家是难得的贵客,今日既然来了,何不玩上几把?”赵二少慢慢停下嘻笑怒骂,转向高沐道:“骰子牌九马调应有尽有,高当家尽管随意。”
若不喜欢博戏也可以,只是别用冰冷的眼光陵迟他,他承受不起啊。
白衣拿起茶盏,喝口茶水,方才轻笑道:“你别闹了,今日我们只来看个赌王大赛的热闹。”哪来的功夫。
“高某虽不擅此道,但既然来了,自当向贵坊讨教一二。”高沐看她一眼,慢慢道。
他心中不悦,他们之间,是怎样的渊源……
白衣面容沉静下来,不再作声。
“如此甚好,高当家难得来我三笑赌坊,不如由本少坐庄,”赵三笑哈哈一笑,凤眸再度弯起:“亲自招呼贵客。”
……
“豹子。”通杀。
意思是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又输给他三千两。
“……唔”一个皱眉看着庄家的动作,看在上好的白玉碗里,三颗象牙制成的骰子,成色非常好。
另一个额头冒出两滴冷汗。
目前为止,两人已经各自输给庄家两万三千两白银整。
“主子,”管家看了旁边神色认真的人一眼:“您什么时候对博戏也有研究了?”
“没有。”
“那赌帐怎么办。”
“这个自然我会负责。”
这样啊。
“主子……”管家想了下,欲言又止。
……
两人无言对视一会。
憋了一下,没憋住,管家还是疑问道:“您是不是觉得,一个人输太丢脸了啊?”
所以把在外面看热闹的他也拖下水。
高沐没理他,只皱眉对庄家道:“最后一把。”
“哦?”
“既是最后一把。”坐庄的人凤眼一亮,提议道:“换个有意思的赌注吧。”
高沐望着他,问道:“什么赌注?”
“赌你和她之间的婚约。”若有似无的看眼一旁观战的白衣,赵三笑带了几分认真:“你若赢了,我自有办法让白衣即日嫁给你。”
顿了顿,他慢慢道:“但若输了,与白衣的婚约便就此作罢。”
高沐浑身一僵,看向她……
“三笑你莫要胡闹。”白衣笑骂道:“存心欺负人么?”
赵三笑斜眼看她,那样似笑非笑的神态如此眼熟,高沐微动双手,觉得手心有点冰凉。
她微垂了睫,又抬起头,望着他们:“至少要换个公平点的法子,不可用赌坊里的把戏。”
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失去温度。
原来,走过了钱塘风雨,穿过了扬州烟水,从风荷盛开到飘香寒梅,在江阴的这个小赌坊里,他们之间的种种,如今皆可以在谈笑间,让第三个不相干的人,来做了断。
他咬牙,吐语如冰:“高某恐怕不习惯如此儿戏,恕不奉陪。”
明知极可能又是她的手段,但冷冷的愤怒夹杂着复杂的失落,毫不留情的涌上心头。
“大哥……”
他站起身,微僵住身子,转头望着她。
“大哥,”她神色平静:“若想去什么地方,可吩咐门人,我与三笑许久不见,还要叙旧一番,今日怕要迟归了。”
“不错,许久没喝酒畅谈,”赵三笑上前一步,对她笑:“今日不醉不归。”
高沐冷眼微眯,看他笑得自然,手中微微使力……
“主子。”管家挡在他面前。
猛然一惊,才发现不知不觉手已按在湛卢上,他抬头,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失神全然没有发生过。
“今日你若晚归,我必来接你。”他声音轻柔,居然还朝她微笑:“只要你我婚约在一日,我便有这个责任。”
她看他的神色,一下竟不能言语。
“听说高当家不是唯一的求亲者啊。”赵三笑上前一步,站在白衣身后:“还有个叫黑无量是么,如今倒是有两个护花使者了。”
高沐冷冷一笑,拱手作别,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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