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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福格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他说康熙已经赦免了我的抗旨不尊，恢复我和硕凌雪公主的地位，一会儿太医给我诊脉确定无碍之后，就可回绛雪轩居住。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今日未在殿前见到福尔敦，忙问：“二哥呢？怎么不见他？”
福格笑笑：“福尔敦一年前就被皇上调派到正蓝旗做督军，过年时回来了一次，累瘦了很多。”我心里猛地一紧，正蓝旗，是胤禩统属的八旗。
他顿了一会儿，又道：“皇上已经下旨，正月后，我便不再是乾清宫一等御前侍卫统领，接管正红旗督军，不在宫中任职。”正红旗，四爷的旗？我心里一紧，这是怎么回事，福格文韬武艺远胜福尔敦，而康熙却把他派到正红旗，是为了瓦解胤禩的力量吗？
他叹道：“这宫中勾心斗角之事，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八爷已经失势，虽然福尔敦坚持追随，但皇上已经看出他的心思，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猛地抓住他的手：“哥，就这样下去，好好为四爷做事，你是对的，纳兰家输不起，你还有瞻岱，你也输不起。”
他一愣，随即点点头。
门口突然响起李德全的唱和声，我挣扎着被福格扶起来，康熙已经带着众阿哥进来看望，一旁还跟着齐太医。我福身行礼被他摆手制止：“你身子不好，就别拘礼了，快让太医给你诊脉。”
我靠在软枕上，齐太医轻车熟路的给我诊脉，不一会儿就面色一变，突然跪在地上道：“皇上，臣无能！”
康熙一愣：“怎么了？”
齐太医不敢起身，跪着道：“公主的寒症已经深入骨血，无法根治，并有愈演愈烈之势，恐怕，熬不了多少时日……即使此次得以脱险，每年冬日都是煎熬，若是熬不过，也定是在这时候。”
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的表情，除了我，心下一片悲凉，不知为何却还能笑得出来，拉了福格的手安慰的笑笑，却见他的眉头深锁，眼中只剩绝望的悲痛。
将死之人，该拿什么来安慰，身边那些重要的人呢？
康熙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安慰我几句后便离开，胤禩等人随后离去，只剩四爷、十三和福格依旧呆在我身边。我深吸一口气：“哥，送我回去好不好？这里，我住不惯。”
他点点头，起身扶我起来，我抬头对上四爷的眼，眸中只剩单纯的心疼，心下一叹，却也只能扯着嘴角安慰的笑笑，即使，并无用处。
福格本想叫人抬来春凳让我回去，被我拒绝。再次走在熟悉的路上，回到那个我住了四年的地方，心里有种淡淡的期待。绫香没有离宫，十三说四爷本想送她出宫嫁人，被她婉拒，说是丈夫早已葬在海棠花下，她自不会离他而去。
我听了微微一叹，虽然平日里是个乖巧可人的丫头，骨子里终究是个执拗刚烈的女子，对绫香和荆楚，我除了亏欠，就是亏欠，此生算是偿还不尽。
十三见我神色戚戚，半开玩笑道：“你身边的人都跟你一个脾气，一个个都是倔得很。绫香不愿走也是对的，如今，你还不是回去了？她等了四年也是值得的，再好的人家，也比不过你这个会疼人的主子。”
我点点头，转眼已到绛雪轩，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布局，门前熟悉的下人们，熟悉的味道。我深深吸了口气，不由得绽开一个笑容。本以为再也回不来了，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门前的顺子看到我们时猛地一惊，难以置信般的揉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扯着嗓子朝屋里喊着：“绫香！你快来！！”屋里马上就传来了绫香不耐烦的声音：“催命鬼！干什么大呼小叫的？又不是……”她皱着眉冲出屋子，看到我们时，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来，直直愣在当场。
我微微一笑，轻声唤道：“绫香，顺子。”
绫香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如梦方醒般小声问：“格格？”我点点头：“我回来了。”“格格！！格格回来了，真是格格回来了！！”顺子大声喊道，忙过来打千行礼，笑得合不拢嘴，我扶了他起来，又见他给四爷等人请安，也不管他，径自走到绫香身边：“还发什么呆呢？”
绫香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奴婢给格格请安！”
我叹了口气，伸手扶她：“快点起来，几年不见，见了就给我行这些虚的！”
绫香起身看着我，眼眶微微发红：“真是格格…格格您总算回来了……”我伸手摸了摸她白皙的脸颊：“傻丫头，为何不出宫嫁人呢？”
她抽噎着道：“奴婢…奴婢舍不得格格，格格若是不回来，奴婢就一辈子守在这儿，哪儿都不去。”说着眼泪就扑扑的往下掉，我忙伸手抹了：“好了，别哭了，这爱哭的毛病几时才能改呢？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
她点点头，察觉到我双手冰凉又是一惊：“格格的手怎么这么冰？绛雪轩的屋子常年都生火的，您快进来！”
歪在软榻上，看着一成不变的摆设，熟悉的让人想哭。绫香点上了安神的熏香便去了小厨房做饭，说是无论如何要给我做顿好吃的解解馋，拦也拦不住。福格毕竟还是康熙近侍，不能多呆，跟我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出门离开。十三知道四爷心思，见福格走了便借口找书去了书房，屋里顿时只剩我和四爷二人。
我依旧穿着素服，头发半挽成髻，剩下的柔顺的披下来，黑如缎墨。四爷见我低头把玩头发，突然伸手拉住我的手，静静地紧紧地，我一惊，想挣却挣不开，只能由他拉着，茫然无措的抬眼看他。
四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我垂目不语，只听他深深叹了口气：“到底是在那小院子里受了多少风寒，才能把你这寒症弄到今天这般严重的田地，连齐太医都说回天乏术。”我微微一笑：“皇上是幽禁我，难道还要我在里面穿金戴银、披红挂绿？我不怕死，但若是连累到了纳兰家，我不会安心。四爷就别担心了，阎王要我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呢？”
他的手猛紧了紧：“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抬眼看他，轻轻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的生死，已经由不得你了。何苦操心，若是熬得过，以后还有无数个冬天等着我，若是熬不过，我也无怨，反正在这个我最喜欢的季节去了，我也开心。”
四爷不再说话，定定看着我。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一直忘了恭喜你，四王爷。”他笑了一下，有点苦涩：“你觉得这是好事？”
我笑笑：“难道不是吗？”他低声道：“那个人还是太子。”我点点头：“我知道。”
他想了一会儿才道：“如今，皇阿玛已经不再逼你嫁给太子，我若是争取一下，你嫁给我，可好？”
我愣了一下：“你要娶我？”
他笑笑，看着我的手：“一直都想，只是现在终于可以了。”
我摇摇头：“我不嫁。”他手一紧，笑意也淡了许多：“为何不愿？因为老八？”我依旧摇头：“倒不是为他，只是皇上一直希望我嫁给太子，如今你要求娶我，皇上怎么想，太子怎么想？”
他一愣，抬头看我，神色竟是有几分欢喜：“你怕皇阿玛降罪于我？”
我也是一愣，对啊，我在乎这么多干嘛。就算他因此被康熙降罪，也牵扯不到我，我何必为他谋划这么多。神色讪讪的想抽回手，他使力不肯如我所愿，脸色倒是更欢喜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我摇摇头：“只是为了答谢你四年中一直照顾我身边的人，不希望你做些无谓的事情罢了。”
他笑了一下：“你心里还是有我的，这就够了。”
我猛地瞪他一眼：“谁说的？我心里早就没你了！”他笑而不语，伸手在我手腕上套上一个东西，冰凉的温度弄得我一愣，抬腕一看，竟是多年前南巡时，他在涿州给我买的那串玉石手链，虽然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还给他，没想到他竟一直留着。眼神不禁瞟向他的手腕，衣袖下，他的手链依旧还在。
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手抚上那颗小小的粉色和田玉，触手升温的熟悉感觉：“你还留着。”
他道：“怎么会扔掉，我这辈子只干过一次这么傻的事情，哪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知他说的是那手链凑成一对就能保佑恋人天长地久白头偕老，一时失笑，过去的那些片段却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呼啸而过，那些珍贵的、快乐的、痛苦的过往，曾为他哭过笑过通过的一颗真心，居然还是有他在。
我叹了口气：“你还真是，欺人太甚。”
他笑笑，复又握住我的手：“是你欺负我，你知道四年有多漫长吗？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歪着头笑：“有那么久吗？我倒是觉得也就几个月而已呢。”他敛了笑容：“见不到你，也得不到你的消息，每年送去的信也从未有回音，只是每月的宣纸从未断过，知道你还是用得着的，谁知道你病成这样。”
我耸耸肩：“我没事，哪有齐太医说的那么严重，我倒是觉得还行。”不想刚说完，就猛地咳嗽起来，他忙过来给我顺气，待到平复了，脸色也惨白不已，他看了皱眉：“该怎么办？”
我笑笑：“能怎么办？拖一天是一天。”
他把我放倒在软榻上，仔细盖好毯子：“还是睡一会儿吧。”我猛拉住他的手：“李婶和陈伯待我不薄，你…”他点头表示明白：“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了他们的生活，你在宅子里的东西改日给你搬过来，睡吧。”
我闭上眼，想到什么似的猛又睁开：“我不会嫁给你的，就算你找皇上求情也没用！”
他一愣，复又笑着点头：“知道了，我等你答应的那一天。八年都等了，我也不差这么几天了。”
我哼了一声，闭上眼准备睡了。朦胧间，似乎他靠近了，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低声道：“梦竹，你终于回来了……”
我就在时隔多年依旧熟悉的他的檀香味中，失去了意识。梦里没有四年幽禁，没有皇位之争，只有多年前围场里的初见，那男子静静地看着我，黑眸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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