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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莓再次醒过来时,差点被喉咙里的甜腥气呛到。
她用力地深呼吸,把带着铁锈味道的鲜血吐出来,“哇”一声,便落到旁边的草丛里。
草丛?
单莓努力集中她有些混沌的神智,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人背着,面前黑衣的肩膀尤其宽阔,四周皆是城镇的摸样,微弱的街灯左摇右摆,这男人就一直这么背着自己,以极快的速度奔跑。
在街灯不断变换的光影中,两人靠的很近。近得单莓仿佛能听到面前这个男人粗重的呼吸,每一下肺腔收缩又扩张,肌理的变化,所有的东西都很清晰。这样的夜晚太过安静了,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的错觉。
“……师姐,”前面奔跑的男子低低地叫她,“不要再睡过去了。”
睡的时间越长,毒性便也散得越快。
单莓整个人滚烫,只觉得世间一切皆是混沌迷糊,让她靠着的背很宽,说话人的声音也很好听,叫她师姐?那么这个男人就是……
“小受,”单莓舌头麻痹,说不清楚话,脱口而出却居然不是左风的名字,“是你啊。”是他的话,总觉得有点没来由的安心,困意泛上来,让她又很想睡,“……没结婚吧?”
“没有,”左风张开浑身的感觉,生怕那些武林人从身后追上来,“师姐,我们现在很危险,但我是不会让那些人追上我们的。”
单莓回了个“哦”,信任左风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了,她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师姐,你身上的毒,易北说能解,只要穿过西边的那片山谷,我们就能到旖兰国,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哦。”反正就这么趴在小受背上,单莓迷迷糊糊地就觉得挺安全的。
那些武林人士呈包围状态将整个城镇通往外界的门都检视着,哪怕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围攻上去,但是这座城只有东南北三扇门,两个通陆路,一个通海路,唯有西边,因为比邻的便是号称死亡山谷的地方,里面沼泽遍布,到处都是噬人的陷阱,一个不留神,便直接陷入泥沼,活埋而死。所以这条路根本不会有人走,自然也就没有开扇门的必要了。
三路都受了监视,武林中人想当然地觉得左风和单莓身子都很弱,绝不可能再往死亡山谷去,这种必死无疑的事情,就算他们真的去了,恐怕也是回天乏术,龙姑娘的新郎直接丧命,可以算作天意的一种。
所以没有人守着西边的通路。
于是,背着单莓朝西边去的左风,一路上畅通无阻。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值得高兴的,真正让人恐惧的并不是追在身后的武林人,而是两人即将通过的山谷。传说中山谷不仅有可怕的沼泽,还有噬人的女妖,唱着动人的曲子,将过路的旅人吸引过去,再生吞活剥了吃掉。
可怕的地方总会因为谣言而变得更加可怕。
添油加醋的描述中,死亡山谷平均每年要死上一万多个人,也就是说,每个月得死上833点3循环个,每周得死上208点3循环个,每周52点1个不到,每天7点4个,这么个死亡的速度,再多的人也不经死。
初入山谷,除了稍微茂盛了些的密林,以及空气中浓郁的腐臭味道,并没有其他特殊之处。左风背着摇摇欲坠的单莓,为了保持清醒,不断地用绝世好剑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刀又一刀,每一次伤口都刚好见血,却也不造成过大的伤害:他要让自己清醒,同时也要让自己保持将单莓带入西域的体力。
旧的伤口凝血了,他就在自己的手臂割上新的一刀,如此往复,还要不断地和迷迷糊糊的单莓聊天,不让她再睡过去。
“……小受……”单莓闻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味,探在左风耳边抱怨,“空气里好臭……”
“嗯,”左风轻轻地回答她,“师姐,忍一忍就好了。”左风鬓角的汗水顺着他皮肤滑落,真奇怪,分明是个男人,居然也会有这样好的皮肤,单莓的视线都聚焦在面前左风j□j的脖子上,空气里浓烈的腐臭、还有不知是哪里传来的血腥气,忽然让她有一种极饿极渴的错觉。明明才吃过晚饭不久,怎么就开始饿了呢?
单莓费力地调高了视线,不去看左风勾人的脖子,“……这里是哪里?”
“山谷。”
“哦……”单莓吞了吞口水,故意忽略掉那些从喉咙口一直冒出来的饥饿感。看到周围的树木越来越繁盛,左风操起绝世好剑当砍柴刀,将所有挡路的树木砍走,为两人劈出一条路,“小受,你带吃的了吗?”
“……师姐饿了?”左风依旧劈柴,分神问她。
“……”单莓想了想,“其实是有点渴了。”大概因为吐了太多血,所以就渴了吧。喉咙仿佛要烧起来,单莓费力地吞咽口水,“我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左风“唰”一下劈开挡路的枝杈,“师姐不用担心,你的毒其实不厉害,只要到了旖兰国,易北立刻就能治好。”
“……哦,”单莓对此毫不怀疑,反正小受都说了不是什么厉害的毒,那大概就不厉害吧,她悄悄闭上眼睛,希望睡眠能抵消喉咙中越来越浓烈的灼烧感。
“师姐,”左风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地,“别睡过去了。”
单莓不满地哼唧两声,意思自己没睡,她用力地嗅了嗅不知哪儿飘来的血腥味道,觉得能够稍微缓和身体的灼热晕眩,“小受啊……”
“师姐?”
“你不觉得很热吗?”
“师姐,看这植被的模样,附近应该有净水,等下喝一些,便不热了。”
“……哦。”
消停了会,单莓感到左风每一步总走得不那么稳当,又问,“……你一直背着我?”
“嗯。”
“我很轻吧?”单莓傻乎乎地问。
“……嗯,师姐一点也不重。”越来越粗重的喘气,越来越疲惫的肌肉,左风又在左手臂上划了一刀,深吸口气,集中了精神继续赶路,他必须时刻小心,不能踏入泥沼。
单莓眯眼思考了一会,突然有些费力地伸手摸了摸作风的脑袋,“……小受,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嗯。”
“……以后我就一直罩着你。”
“嗯。”
“我会每天都喂你吃好吃的东西。”
虽然觉得自己被当作了宠物之类的东西,不过左风还是抑制不住地觉得高兴,“嗯,师姐,我知道。”
“……乖。”单莓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又走了会,两人终于找到了一处净水小池,左风将单莓轻柔地放在地上,用树叶掬了水喂她喝,单莓的嘴只沾了一口,便全部吐出。喉咙被净水沾到的地方似乎烧起来,痛得她眼泪之流。
“师姐!”左风伸手扶住单莓肩膀,轻轻顺着她的背,被刀刃割破处因为动作太大又裂开,空气里血腥味道更浓。
喉咙里的灼热引来又一阵要命的呕吐,直到将胸腔里积压的血全部吐光,单莓才虚脱一般靠在树下,吐光了血,那催人的饥饿感又袭上身子,单莓迷迷糊糊中,感到左风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伸手理清她凌乱粘连在脸上的发丝。
太诱人了。
那甜香的血腥味道,仿佛一直呼唤她的光临。
单莓猛地睁眼,正巧对上左风漆黑的双眸,小猫似的呜咽声音,“小受,让我喝一点吧……”
左风转身又去取水,叶片里满满的水捧到单莓面前,就着她干燥的唇。
单莓探身,不是朝着树叶里的水,却是在左风的手臂上用力一咬。
左风闷哼,却丝毫反抗的动作都没有。单莓滚烫的舌头舔过肌肤,温度灼人,血液从血管里不断地滋出来,融到她嘴中。
——
“噬血幽魂,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一口便要人命的毒物,让它闻名的并非它的致命,而是歹毒。中毒者不断吐出鲜血,直到身体缺血而死,除了得到解药之外,唯一延长性命的办法,却是直接吞食另一个活人的血,并同时把这毒传给此人。如此一来,即使有人原意提供鲜血,却也会因为不想被传染上这毒,而放弃救治。”
左风垂眼看单莓几近贪婪地吮吸自己的血,眼神却很柔和,生命从自己的身上缓慢地流淌到单莓身上,然后唤来死亡。
他想到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第一次见到单莓,她在爆炸发生之时将自己扑在地,为了保护自己而被碎石割破腿,那个伤疤细长,现在应该还在她腿上。他又想到第一次碰上肖龙的那个夜晚,单莓为了他挡去肖龙的一刀,整个肩膀被劈开一道见骨伤口,快要落下屋顶的时候,却对他吼“这里是屋顶!”要他放开她的手,专心应敌。从此她的肩上亦留下一道蜈蚣一般的疤,再不会消退。
每次都让师姐受伤,左风总觉得很难受。
而终于这次自己能保护师姐,左风的心很安宁。仿佛这一切,暗夜、山谷、剧毒、噬血,对他而言都再正常不过。直到单莓吸够了血,身上的滚烫终于稍微缓解,重新沉沉睡去。看来师姐暂时没有危险,而另一股奇异的灼热从单莓吸左风的血开始,就盘踞在他胃部,应该是“噬血幽魂”在他身上开始发作的前兆,左风努力将涌上喉头的血腥气咽下去,背起单莓,决定继续走。
山谷不大也不小,对于两个伤员却已足够辽阔。
而这一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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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直捅单莓的衣服,被叼起来又扔下,反反复复好几次。单莓终于不耐烦,伸手挥赶,听到极近的“扑啦啦”的声响,难道是小灰鸟?
单莓惊醒,却被树叶缝隙间照射到眼睛的阳光晃了眼。
居然已经天亮了。
坐起身,树丫间有若隐若现的阳光。从举起的五指间,能看到轮廓模糊的圆形发光体。单莓撑在地上的手感觉湿哒哒的,正被谁紧握着,低头一看,居然满手皆是黏糊糊的血块,她吓了一大跳。而牢牢握着她手的,居然是左风。
他侧着脸趴在地上,神志不清。绝世好剑仍然紧紧地握在手里,前方不远处,是刚劈开一小块的树丛。
左风一身黑衣被树枝挂破,狼狈不堪,而单莓的身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外伤。借着阳光,单莓这才看清,左风两条手臂上狰狞交错,全是一道道被刀刃割裂的伤。血液凝结成丑陋的深褐色,衬得他的脸色尤其苍白。
地上周围都是他吐出来的血,粘稠半干,而那些扑拉着翅膀的鸟儿,不是小灰鸟,而是被血腥气吸引来的鹰隼。
鹰隼是机敏的动物,看单莓和左风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重伤者,身上流淌着一股死亡的气味,男人背着中毒的女人花费整夜,穿过死亡山谷,还动不动就喂女人喝自己的血。
动物很单纯,往往只做为了生存下去的、“有意义”的事,一路展翅盘旋上空,监视着这一个将生的希望最大限度地转移给对方的男人,觉得他非常愚蠢,不能理解。终于,东方出现第一道曙光之时,男人支撑不住,吐了一大口血,失去意识。
只是他在倒下的时候,仍记得不让背部着地,免得伤了伏在他背上的女人。
而直到男人将女人的手牢牢握住,这才放心地任自己的意识丧失。待到两人皆昏迷过去,鹰隼便落地,对着流血不止的男人的手臂流口水,偶尔叼走一块肉,吞咽下腹。
单莓看到左风臂上刀伤,还有些被鸟类锋利的喙啄走了肌肉而留下的创口,失神呆愣。甚至连他握住她的右手,拇指的指腹和虎口处也都被叼走了一大块,只留下半片指甲孤零零地耷拉在那儿。单莓记得左风的手原本很好看的,指甲整齐,骨节分明却不会有粗陋的感觉,有力而干净。
如今这手上布满伤痕,少块肉的地方被暗红的鲜血浸染,虎口的韧带都j□j出来,狰狞无比。
与其说单莓在害怕,不如说单莓很生气,气得眼眶都红了。虽然她那张粘着干涸血块的脸上,就算淌下眼泪也完全不唯美,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发抖,紧紧咬住嘴唇不哭出声,眼泪却“啪”的一下坠到地上,很快没入血液中不见。
如果她是个普通的柔弱女孩,现在应该再应景地晕过去,或者抱着左风嚎啕大哭。但腐女的固执,除了坚持自己认定的CP之外,这种时候也会全面爆发。单莓只是红了眼睛不断地掉眼泪,却把所有的啜泣咬紧在嘴唇中。她用力地抹了抹泪水,涂掉嘴里半干的血块,挽起袖子,从左风手里拿过绝世好剑。
这柄通体黑色的横刀比她想象的还要再轻些,单莓抬头看一看太阳的位置,再看看树干背阴处苔藓的方位,朝着正西,砍去横亘在前面的茂密树丛,大概砍出了十来步,再将绝世好剑放进鞘中,挂在脖子上。
倒在地上的左风,浑身都是擦伤和浅薄的刀伤,最严重的莫过于前胸裂开的伤口,不宜费力搬动。两人周围皆是粗壮树枝,遮天蔽日,单莓想了会,又拔出绝世好剑。
……
终于将左风翻过身,放置在简陋的担架上。单莓满头大汗,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
“吱吱?”
躲在衣襟里的仓鼠叫唤两声。
“不知道,别问我。”单莓转过脸,朝着刚才劈开的路走去。失血过多,又整夜未曾进食,单莓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随着太阳的升起,地表沼泽蒸腾,四周又开始弥漫起难闻的腥臭。
但是每次看到躺在担架上的左风,看到他原本握刀的右手虎口,那狰狞缺口,单莓都会深深吸气,带着想哭却无泪的固执眼神,继续前进。
就这么一路砍树,一路拖着左风牌担架缓慢地行进着。左风刚开始还会醒过来,剧烈地咳嗽,然后吐血,渐渐地,就连意识清醒的时候也没有了。绝望一点一点漫上单莓的心头。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离山谷的出口究竟有多远,偶尔面前的视线开始模糊,她就稍微停下来喘两口气,再继续前进。太阳从初升到中央,直至最终缓缓落幕。
待到血色的夕阳燃烧着淡出她视线,单莓靠在枯败的树干上,终于再也走不动一步。柔软的步履早已磨破,她连低头看自己血淋淋脚掌的心思都没有。
如果就死在这里。
是不是,太没骨气了……
天上盘旋不离的鹰隼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人的死亡气味,降落来开始啄食左风伤口周围的碎肉,单莓怒火中烧,一刀劈去,用尽身上仅存的力气。居然真的被她砍到一只未来得及撤离的鸟儿,鹰隼尖利鸣叫着飞离,绝世好剑深深嵌进树干,再也拔不出来。
准备来救他们的路人,再不来,他们就真的要挂了。单莓的手落在柔软的泥土上,仓鼠虚弱地“吱吱”叫唤着,她却再也抗不住沉沉侵袭上来的疲惫,不甘心地闭上眼睛,任黑暗缓缓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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