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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照三年,春。
帝京到底跟住惯的南方不同,街道宽阔笔直许多,集市也相当热闹,售卖吃喝玩物的摊贩挤占了大半条街,行人如织,熙熙攘攘的。
“什么,买碗豆腐花得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有客人不满地质问摊主。
天干物燥,人人心中都揣着一把无名火,经常为了小事就吵起来。
卖豆腐花的摊主丝毫不觉理亏:“旱了这么久,收点豆子容易吗?发这么一小碗得多少水?不买拉倒。”
等着看好戏的人群迅速聚集。小环无心观战,绕过吵架的人群,抬头就看见前面的墙上贴了一张通缉告示。
那头像有些面熟。
几个青年聚在告示下面,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听说前阵子宫里不太平,死了好多人。”
“我晓得,好几百禁军横冲直撞地追捕刺客,就打我眼皮下面经过呢。”
“莫不是出了什么妖孽吧?这天气也够怪的,老人家都说百年难遇。”
小环表面上仍是平静,心中却不免擂鼓。她再看了告示一眼,“匪首”、“重赏”等字眼触目惊心,她凑近想再看清楚些,冷不防被身边一个脸脏脏、声音老粗的男人拉住:“叫你买酒还敢闲逛!”
小环直觉是认错人了,但那男人的手力很大,她挣脱不开。
聊天的青年们不禁大笑:“哈哈哈,酒铺子关了好几十家,剩下的又都贵死个人——水都没得喝还想什么黄汤?太难为你家小娘子啦!”
那个男人没有答理他们,拽住小环就往前走,直到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才松开手。
小环揉了揉手腕,看看巷子口没人,才说:“你还真敢!”
脸脏声粗的“男人”忽然变了腔调:“被你认出来了?”
“师姐的易容术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小环有些担心,“不过你现在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雪见不知哪来的信心:“我只是个幌子,他们的真正目标不是我。”
师傅不在了,那么——
小环心中一惊,拉住她的袖子:“是……夜师兄?”
雪见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你太小看了,他才不是‘夜师兄’这么简单。”
小环没心情在这个当下纠结“夜师兄”或“少主”的区别,追问道:“他在哪儿?”
雪见没有回答,外表粗陋的“莽汉”竟然露出惆怅的表情,其实有点滑稽,但小环完全笑不出来。
安排好一众余部之后,她只身来到帝京,就为了寻找南宫夜,完成师傅的遗愿。虽然现在的她,对于那样了不起的大计划全无头绪,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先找着夜师兄再说。夜师兄那么聪明的人,会安排她如何行事。是以见着久别的雪见师姐,她来不及寒暄太多,便直奔主题。
“小环,你回去吧。”过半晌雪见忽然说。
小环从没见过这样的师姐。她记忆中的雪见师姐大多只有两种表情,要么是舞剑时的凌厉狠绝,要么是独自沉思时的冷漠淡然,就连姐妹间的戏谑都很少,但此刻雪见师姐流露出的表情,却是接近完全放弃的空洞和茫然。
“师兄他——”小环首先想到最坏的可能。
虽然死士带回了师傅的遗愿,但那并不表示夜师兄就安全,很可能只是师傅死在前面罢了。
想到这里,小环心中一紧。
难道此番跋涉北上,只来得及……
“他没事,还在山上,”雪见淡淡地说,这很奇怪,因为正在讨论的人应该是她心目中很重要的,“不过,没什么用得上你的地方。”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小环忍不住问。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来。”雪见不愧是她们几个女孩中最冷静的一个,此刻更加气定神闲,完全没有身为朝廷重犯的惶恐,“但是,师傅想的,未必就是少主的心思,你明白吗?”
小环沉默。她知道师傅极其疼爱这个义子,他想要给他世上最好最诱人的大礼,而这大礼却是夜师兄不想要的吗?
这几年她都蛰居在南方,听师傅的话,看古书、研究阵法,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待那些大事件大计划,自然有很多消息都错漏了。她只知道是师傅写在血书上的遗愿让她毅然上京,脑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单纯的信念而已。
可是雪见师姐忽然出现,淡淡地告诉她一切都没有意义。她明显知道了很多,关于夜师兄,关于那件让师傅送命的大事,但她都不解释,一定是觉得说了也徒劳。
小环有些丧气。原来师傅真的高估了她,连她也高估了自己。
雪见又说:“你本来是师傅的暗棋,从没真正露过脸,也不在官府通缉的名单上,自然也不宜跟我待在一块——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就当来玩一趟,之后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了。”
听到这句带点决绝味道的话,小环忽然哽咽了:“我能去哪儿?我从记事起就跟师傅师兄师姐在一起,你现在是要扔下我吗?”
雪见不忍地看着她,想要安慰这个师妹,但终究编不出说词,只得硬下心肠道:“是,师傅不在了,由我这个师姐宣布,我们就地解散——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要来那些哭天抢地的戏码。”
小环没有半点接受的意思,雪见心一狠,扭头就走。
“师姐你保重。”小环追了几步,“可我还是要去找夜师兄。”
雪见听出她语气中的坚持,忽然有些感同身受,停下脚步来:“谢谢你之前让过我一次,但……其实让不让都没差的。”
她难掩的酸涩的语气让小环愣住。
看来雪见师姐执意要走,小环想到更重要的事:“对了,师姐你脉相虚弱,定是耗损了不少元气,得用当归红枣炖——”
还没说完,雪见已经消失在了巷口。
小环喃喃道:“还有练剑的时候不要太狠,师傅一直担心你凌厉有余、绵厚不足,师姐……”
她凄然地想起那个春意盎然的午后。
那样的落花不再,那样的笑声不再,那个青衣少女也不再了。
小环想,自己在失去师傅之后,又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师姐,就连“师门”那样的东西也成为回忆了吧?
但是,还有夜师兄。
她会找到他的。
她一定可以。
2.华服公子
过了集市,再走几里路,就到了京郊,地势开始爬高,道旁的树木因渴水而呈现枯败之姿,全无萋萋绿意。
山脚有间小小的凉棚,穿着乡野布衣的老头煮水卖茶。虽是卖茶,却只有一个客人,背对门口而坐的华服男子。
“小姑娘,可是想上山找水?劝你还是回头吧。”掌柜的见了小环,主动出声招呼,“这些天不知多少人打这主意,统统不得其门而入。”
小环看出凉棚后面的山路奇突,似是完全没有人迹,树木也排布得蹊跷,心中有些了然,脸上却露出失望的样子。
掌柜的嘿嘿一笑,利落地帮她抹张凳子:“敝店请不起小姑娘喝茶,不过借你歇歇脚再回程,倒是可以的。”
小环一路走来,多少有些见识,知道那大碗茶不知比平日贵上多少倍,自然不敢奢望,但她却瞅见背对自己的那个男子,他面前的案桌上居然叠起了十多只茶碗,小环有些讶异。
掌柜眼尖,主动解释道:“哦,那公子是有钱人,在我这里喝了好多天茶,就为等到高人带他上山。”
“啊?”小环不明白,看他一碗接一碗地喝茶都不嫌贵,还需要上山找水吗?
听到他们的对话,被谈论的人转过身来,正好和小环的目光直直相撞。
小环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那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更有隐隐的傲气与霸气。身上所穿、腰间所佩,无一不是上乘织造、精雕细刻的——果然是贵胄出身的公子呢。
那人看了小环一眼,淡淡地说:“掌柜,帮这个姑娘沏一碗茶。”
掌柜一愣,随即应承下来,帮她摆碗、放茶、沏水,顿时,一碗清幽茶水在小环面前冒出袅袅白烟。
小环还在犹疑,掌柜又朝她笑道:“你只管放心喝,公子出手大方,这上下少说也请了百十碗茶水啦。”
请了百十碗出去,也就是说那百十个人都未能带他上山。小环放下心来,不客气地开始享用。
这一路为了节省开支,小环不得不抑制渴意,虽说她比常人能忍,但毕竟是大活人一个,兼长途跋涉,怎么可能不渴?是以见到这不要钱的茶水,顾不得礼节骨气,端起来就喝。直到一气儿见底,放下碗来,见那俊美男子刻意盯住自己,才红了脸道:“多谢公子——还没请教?”
那人略一迟疑,才说:“我在家排行第七。”
小环没有追问:“多谢七爷。”
“嗯。”那七爷心中仿佛有更重要的事,不太计较她的称呼,“你叫什么名字?家里都有什么人——怎么父兄让你孤身出来找水?”
“七爷叫我小环可以了,父兄——”
小环正要编排自己的身世,忽然发现,对面的七爷眼中杀气乍现!
她迟钝了刹那,才听出周围不寻常的风声——
刚刚还平静的山脚,忽然蹿出七八个汉子,向凉棚这边包围过来。
真是,天下无白吃的茶水。这下不知被卷进哪桩江湖恩怨中去了。
小环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准备,亏她早前还替雪见师姐担心——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最需要担心的那个!
“各位齐齐折返,莫非想出了上山的路?”七爷开口发问,眼中的杀气尽数退去,仿佛只剩下期待。
为首的一个长着三角眼的汉子沉声道:“咱也别兜圈子,将你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事交出来,连那身锦袍也跟我兄弟换了,就放过你。”
其他人纷纷附和。
掌柜的不知缩到哪个角落,七爷跟小环渐渐被众汉围拢。
在剑拔弩张的当下,七爷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眼角一挑:“原来是求财——可我身上的东西都金贵得很,舍不得给人。”
小环大气都不敢出,心想这公子的口气如此强硬,难道打算跟他们火拼?
这个时候,她又一次地羡慕雪见师姐——
要是她也有那样的身手剑法就好了,至少可以自保。
她还有重任在肩呢,如果被九泉下的师傅知道,他的厚望竟然毁在一帮山贼的手上,一定难以瞑目。
“那就是谈不拢了?”三角眼做了个手势,众山贼便一起动手了!
七爷顺手抄起桌上的长剑一挥,将那十多只茶碗击飞,向四面八方散开,茶碗虽轻,但借着他的剑气,竟也让两三个山贼额角脸颊挂彩,哀哀叫唤。
山贼们没料到这斯文公子出招如此凌厉,不禁迟疑,这时,先前那老态龙钟的掌柜似乎变了个人,大喊一声“赔我茶碗钱”后,便冲上前来,却是虚晃一招,推出桌子将两个山贼打中,倒帮起七爷来。
小环见这变故,吃惊地看了七爷一眼,只见他面色阴沉:“你若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就赶紧找路逃命。”小环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山贼的掌风已至,七爷眼明手快,抢上来挡开那一掌,反手把小环推到凉棚之外。
小环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站稳,发现小小的凉棚里已经打成一团。七爷被三四个山贼围住,所幸他的身手矫健,剑未出鞘,劈、砍、震、杖几招用出,倒也让对手近不得身。
小环逼迫自己将目光移开战局,迅速打量了一下凉棚后面的山路。
这边能看到山上的青枝嫩芽,甚至能闻到风中有淡淡的梅香,就连地上的泥土都没有龟裂,好像跟外面是两个世界。
那股梅香,就跟雪见师姐身上的一模一样。小环确定,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甲子山。
传说中,不受旱涝之苦的常绿之山。
3.常绿之山
“爷,你快走,我能顶住。”掌柜殷切的样子,根本不像寻常店家对客人的态度。
七爷虽然身手过人,但毕竟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额前几缕头发被汗水濡湿,气息也不似初时那般稳了。对掌柜的话,他并无特别的反应,明显没有听进去。
山贼看出端倪,一改原先凶狠的打法,转为耗费力气为主的车轮战——很明显,这样耗下去,对七爷没有好处。
在他们无暇顾及的角落,小环看准了两棵梅树之间的空隙,以此为破口,脚尖轻点,往坎位移了三步,原本挡在面前的梅树竟齐齐后退,又空出了三步的间隙。
没错,果然是师门的阵法!小环有些开心——这定是上山的路!
她正要继续前行,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望去。
其实她该感谢那些山贼,不然还得费心思摆脱闲杂人等,可是——
目前的形势对七爷很不利。
不知七爷刚刚中了一掌还是怎的,身形有些虚软,用剑撑住地才没有倒下。掌柜则挡在七爷面前,对付那些山贼。
“爷,快走!”掌柜大喝一声,力气陡增,又把几个山贼往后推了十多步,给七爷留出了相当的余地。
但七爷仿佛不愿领情,手上略一使力,竟又挣扎着想要往前。
也许他心里明白,就算真的逃开,同伴也未必能拖延太久,与其到时被捉住,不如现在一起拼了。
但他还没动得分毫,就被一双小手拉住,拖向相反的方向。
拉他的小环比他还要惊讶。
到底是什么,让她冲动地跑回来插手呢?
“放手。”七爷的声音带着习惯性的颐指气使,小环双手一抖,但还是坚持把他往后拉。
掌柜回身看到这一切,百忙之中还来得及说一句:“爷就……拜托姑娘了!”那声音里既有欣慰,也有无奈。
没想到一碗茶水可以换来一个恩人,可叹这恩人也只是个弱小的姑娘。
“我叫你放手!”七爷显然是体力不支,只能加重语气。但小环不知哪来的决心,硬是咬着牙将他拖到刚刚发现的破口,照着之前的步法走了起来。
这步法看似轻巧,但要走得准确到位,却也需要耗费几分体力,光小环还好,现在多负担了一个人,再加上那人不合作地挣扎,便是好几倍的消耗。
“我再说一次,你放——”
“别吵!”小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此话一出,七爷微微一愣,定是从小娇生惯养,从没试过被人如此呵斥。
可是这么一来,七爷竟乖乖地不再挣扎,小环专心地走下去:入艮、大过、来复、反走……
山贼打劫,旨在华服美饰的贵公子,看到他被人拉走,立马丢下掌柜,追赶而来。可还没等他们走近,底下那排梅树忽然奇迹地腾挪错位,封住了入口,让他们无法前进一步。七爷眼见着梅树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移动,像是筑成无形的壁垒隔开山贼,才知道小环不是普通人,于是对掌柜使了个眼色,表示不用担心他的处境,掌柜会意,朝着出山的路逃走。
小环带着七爷,一步一步地上了甲子山,终于连山贼骂骂咧咧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这才放下心来,刚刚由于求生本能激发的力气透支过度,踩准了乾位,却差点摔倒,幸而七爷眼明手快地接住她,两人就势坐下来休息。
七爷开口道:“多谢姑娘搭救。”
此刻两人距离近了,小环看清他,定是刚才在打斗中受了伤,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下巴的线条十分僵硬,想必是咬牙忍受某种痛苦,但他一双凤目清澈依旧,金玉气质丝毫未减,却似比在凉棚里更加俊逸。
小环别过脸去:“客气了,毕竟有碗茶之恩。”
说得轻淡,但她出手帮他,其实还有报答凉棚中他帮自己挡过一掌,小环却没有瓜分豆剥地一一厘清。
“不知小环姑娘这身本领从何学来?”性命无虞,七爷立刻关注起重要的事。
小环看出他目光中的追究意味,忽然开始后悔——
也许不该管这个人!
财不可露白。同样,她这些本事也该小心地隐藏起来啊。
这个人……就算他死在那群山贼手中,也只能说命该如此吧?自己一向不是冲动的性子,怎么会突然破例?
她只好勉强笑道:“从小爱看些杂书,慢慢地就有些心得——大概跟这山有缘吧。”
七爷一脸的怀疑。
她忽然有些生气,气他也气自己:“你别问那么多,等会儿估摸着那些山贼走了,你速速下山才是正经。”
真不该蹚这浑水的!
这陌生人的命,能重要过……山上那人吗?
七爷听出她的怒意,却不气不恼:“真像。”
“像什么?”
“哦,我说小环姑娘……很像我家走失的猫儿,”年轻公子的眼中浮起一丝怅惘,“我在这里苦候,就是为着那只猫。”
“小猫怎么会好端端地跑上山呢?”小环觉得奇怪,“定是你没看好它。”
七爷居然连连点头:“嗯,都是我的错。”
这下子,他不仅怅惘,简直惭愧到无地自容。小环想起之前在南方的时候,那时雪见师姐还没离开,姐妹几个养了一只小兔子,有次带它出去吃草,没留意它跑出太远,她们半天没找着,也是涕泪涟涟。虽然后来找着了,但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这个大男人为了一只宠物竟如此自责,有些失态,但料想出自真心真性情,倒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小环说:“这山一般人很难走得上来,小猫一定是无意钻到窍门,估计跑不了太远——它福气好遇上你这样的主人,一定能找到的。”
七爷完全没有被她的话宽慰到,反而有些惊疑:“你要把我扔在这里?”
小环看这贵胄公子忽然流露出小孩迷路时的紧张,觉得好笑,又记起这话自己也对雪见师姐说过,好笑的感觉便慢慢淡去——
她已经为这人耽搁了太多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捡起一节树枝,在地上划出纵横有致的格子来:“我既然带你到此,自然会让你平安离开,照着刚刚的步法反过来走就能下山了,我跟你演示一次——好比你站在这格子中间,先走坤位,再坎、噬嗑……”
她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地上划出路线,终于说到“走完这最后一步就回到开始上山的地方”时抬起头来,却见七爷目光懒懒地盯着自己,似是完全没有听进去一分半点。
果然,他慢吞吞地说:“我天生愚钝,对什么五行八卦的没有半点修为,听了也不懂的。”
饶是小环本性温和,听了这话,也不禁生气,站起来抛开树枝:“你家小猫聪明得很,找着它,自然能带你离开!”
到这个时候,她才怀疑自己完全被这心机深沉的公子哥儿耍了——
细想起来,无论凉棚、掌柜、公子,连同那只奇妙的猫儿,无一不是疑点,搞不好连那群山贼都是事先串通,就为了设局引她这个“高人”出手,带他上山——可恨她乖乖地中了圈套。
“不是的,小环姑娘——”七爷还想解释,但小环已经决定不再听他一个字,独自往山的深处移动。
“小环——”七爷情急喊道,想要跟上来,却触发刚刚的伤,急火攻心,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地。
小环的脚下略一停顿,但她随即硬了心肠——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新花招?
雪见师姐的提醒没有错,自己是被保护得过度了,完全不识得外面人心险恶。
她现在不该想除了夜师兄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小环努力摒除心中的杂念,继续向前走。
4.夜香袭人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也渐渐暗了,这山不知有多高,越往上走越是寒气逼人,与其卡在半山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不如想办法先休息一下,等天明再做打算。
小环不禁想到被自己“遗弃”的七爷——
不知道他找着小猫了没有?
呵呵,说不定只是人家的一个幌子呢,倒让自己牵肠挂肚的。
他被晾了这么久,应该没有装晕的必要,自己会找路下山吧?可是之前讲解的时候他根本没上心,一定举步维艰——
如果,如果真是自己想多了,他伤重病发,又没法下山医治……
要是他真的死在山上,那自己的行为跟那群山贼有什么分别?
小环终于挨不过心中的纠结,迅速走回之前的地方。
七爷居然还保持着之前晕倒的姿势,若是演戏,这戏也演得太久了点。
小环轻轻走到他身旁,伸手推他一下:“七爷?”
年轻的公子动也不动,脸色似更加苍白了,身子蜷曲得很不自然——
他有必要为了骗自己做得这么辛苦吗?
小环急忙去探他的气息。他的气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小环又搭上他的脉搏,这个做不得假,他的脉相很乱,体内似有邪气蹿动。
这样子很危险。小环虽然没有动过刀剑,但毕竟见识过不少,心中有数。
若是带他下山求医,一来不知那些山贼走了没有,二来这里毕竟是京郊,离医馆有的是距离,变数太多。
那么……
她看看昏迷中的七爷,又看看四周的梅树,终于下定决心,将他的上衣一点点退去。
没关系的,以前……以前不也给师兄弟疗过伤吗?她给自己打着气,摒除杂念,将七爷的锦衣退了,细细检视。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让她吃了一惊——七爷的身体全不似公子哥该有的光滑白净,却是伤痕累累。
她看到那些新鲜的伤痕,大概认出是他帮自己挡那一掌的结果,有些后悔之前对他的猜疑。可是那新伤之下的旧伤又是怎么回事?
当下容不得考虑太多,她将七爷扶起坐正,自己则在他背后坐下,伸手按在他裸露的肩背上,集中心力运气,找着要紧的几处穴位按摩起来,为的是疏通经络、活血化瘀。
这一套按摩完,竟花了一个多时辰,七爷的身体渐渐暖了,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倒是小环耗尽体力,收手之后,连打了几个哆嗦,这才发现夜已然降临,山中寒气混着梅香袭人。
她将七爷的衣服一一披覆回去,在系前襟纽扣的时候,七爷忽然咳嗽一声,醒转过来,一双美丽的凤目灼灼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她。
小环的手停在一个尴尬的位置,立刻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七爷深吸一口气,这次没有痛苦的感觉,“好多了,谢谢姑娘大恩。”
“明天——”小环口气生硬地说,“明天你必须下山。”
她想好了,等天一亮,她就先送七爷下山,然后自己再继续找夜师兄。
就算那些山贼还守在下面也罢,她不可能让他藏在山上一世。
这次七爷没有坚持:“好,听你的。”
小环扶他靠在一棵梅树上,自己本想移到稍远的地方,但体力不支,只能随便停在近旁:“这是权宜之计,只能,将就——”话没说完,就已经沉沉睡去。
为着师傅的遗嘱,她跋涉千里来到帝京,没想到就快见着夜师兄时,还得露宿山中。
而且是跟一个麻烦的陌生男子共处。
京郊的空气很清朗,月明星稀,没什么声响,七爷却无法入眠。淡淡的梅香勾起太多的回忆,有甜蜜的旖旎,也有血腥的杀戮,他想要的大多都不可再得,而那些不愉快的部分却似诅咒如影随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固执地放下该做的事,跑来这里纠缠,到底该是不该?
至于那只猫儿——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那大概是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吧?
怪只怪自己过于幸运,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得受挫,反而越发要去追求得不到的东西。
那只猫儿,真在此山中吗?
过得……怎么样?
突然的喷嚏声让他分神,收回缥缈的思绪,才发现那是小环发出的。
夜深露重,她那么单薄一定挨不住。
想到这里,他起身移到小环那边,将自己的外套解下来为她披上,发觉她的小手冰凉,只怕一件外套不抵事,想了想,他将小环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他从不轻易欠下人情。就当是偿还吧。
夜风轻吹,偶有梅瓣飘落,空中那股香气,似浓得化不开,又似淡得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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