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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命运
山上接连几天都是雷雨天气，敬菩萨的人很少上山，闭节也不能下山去化缘，就在殿堂上做些尼姑的功课，比如念经、诵读、浴佛、烧香等等。
天上突然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山谷，紧接着又是一个特大的炸雷，将闭节的记忆打断，她用毛巾擦了擦佛像，借着闪电的亮光，走到门口，倒掉了洗抹布的水。
回到屋里，她插上门栓，低着头将床底下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地到另一间屋去清扫卫生。
闭节出家之前，也是一个漂亮、健美、纯洁的农村女青年，她也想与其它邻家女孩一样找个情投意合的夫婿，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可惜那时候的农村封建思想还非常严重，十八岁那年，正是一个女孩子含苞欲放的年龄，她像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不以无人而不芳。闭节经她的一个堂姑介绍，认识了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小伙子的名字叫任其志，长得浓眉大眼，五大三粗，见到女孩子就脸红的他，与闭节见过两次面，闭节对他印象很好，见到他总有一种小鹿在心里乱撞的感觉，她也希望天遂人愿，早日与任其志完婚。男方的父母将他（她）们两人的生辰八字交给算命先生，看他们的八字合不合得来，八字先生说：“这两人是鼠鸡配，很难相合的。她总是挑剔他的短处，并认为自己是由于好意，有责任提醒他的注意，他却无法容忍她的怪癖和过分，他憎恨她这样，觉得感情受了伤害。他想要的是溺爱他的妻子，不要这样神经过敏，她对他这种憎恶却感到惊讶，指责他忘恩负义，他们的婚姻可能因双方都呈现太多的消极面而宣告结束。”
任其志的父母回到家中，唉声叹气起来，农村里找个儿媳妇不容易，只要女方家里不嫌弃，男方家里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况闭节长得漂漂亮亮、大大方方，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任其志的父母对媒人说：“没关系，八字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现在是新社会了，不信这个。”
就这样，闭节与任其志的婚事就只等吉日良辰了。谁知“八字”才刚刚一撇，农村的“双抢”季节来临，这是农村最忙碌的时候，也是农民出大力、流大汗，丰收在望，人勤地生宝，人懒地长草，一年的好收成就全靠“双抢”季节的辛勤劳动换来。冒着炎炎烈日，任其志想着老婆快要娶进门了，他异常地兴奋，不知疲倦地踩着打稻机，那天，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吹来，只见他挥汗如雨，发达的手臂紧紧攥住稻穗，左右摇摆，上下翻动，看着一颗颗金黄色的稻谷填满了稻仓，他的嘴角露出了憨厚的微笑。
他看了看天上，天上一阵云彩飘来，云彩下面的荫凉给任其志带来了暂时的凉爽，云彩飘走后，太阳却更加肆无忌惮地猛烈的烧烤着大地。任其志突然感到晕头转向，天花乱坠，眼冒金星，他喊了一声“哎哟”，就立即口鼻流血，一头栽倒在打稻机旁。他的父母和在远处收割的其它乡亲赶来，小心地将他抬到田坎边的松树下，按着他的“人中穴”，给他喂了一瓶十滴水和几颗“人丹”，可怎么喊“任其志”的名字，他也没有了回声，几个力气大的男人将他背到赤脚医生家里，赤脚医生翻看了任其志的眼皮，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放大，即使有心救命，也回天无力，医生沉重地对他的父母说：“赶快给他准备后事吧！”
他的父母悲痛欲绝，趴在地上不起来，转眼之间就阴阳相隔了，他们呼喊着任其志的名字，白发人送黑发人，其惨状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
办完任其志的丧事后，他的父母也来退了闭节的“八字”，任老爹含着眼泪对闭节的堂姑说：“我家小子没有这样福气，收不起你们家的姑娘，现将她的‘八字’退回，请你们另寻高就。”
其实任老爹一家人都认为是闭节的命太硬，任其志是被她克死的，只好将这女孩的“八字”赶快退掉，免得收着留下后患无穷。
闭节的堂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男方的父母，反正也没有拜堂成亲，你家出事和女方家里没有多少关系，相亲的时候男方家里买了两斤八两猪肉、四十二块钱给女方家，男方没说，她也就不讲再还了。
这些事情闭节都是蒙在鼓里的，后来堂姑来给她介绍第二个对象的时候，才将任其志死去了的事告诉她。
堂姑对闭节说：“好侄女，你不要伤心了，任其志是暴死在田里的，你别去想他了，一想他就会吓得睡不觉的。姑姑给你介绍这个小伙子，他家里家底很好，是个大队书记的儿子，叫黄秋华，年方二十三，刚好比你大三岁，如果你不反对，我就约他来你家，与你见个面，你们都满意后，就订个亲，今年年底要他们家将你迎过去，你看怎么样？”
闭节的妈妈对她姑姑说：“大妹子，你先不要急着去跟人家商量订亲的事，要将他（她）们的八字合一合，合得来才说订亲的事，否则别人还以为我们利用女儿的婚事骗吃骗喝来着，我们不缺那点吃的。”
“要的，那就按嫂子的意见办，我去拿小黄的‘八字’过来，再请一个好一点的‘八字先生’算一算，看他（她）们是否合得上。”闭节的堂姑说。
堂姑来到大队书记家里，书记一家人喜出望外，闭节是这周围几个村里闻名遐迩的大美人，谁家的儿子不以娶她为荣？
大队书记对闭节的堂姑说：“只要你促成我儿子与你侄女的婚事，我们家一定不会忘记你这个大媒人的功劳，一定会给予你重金作为介绍费，好不好？”
“书记言重了，我只是帮助年轻人牵个红线，成不成主要还是看他（她）们自己的姻缘。”闭节的堂姑谦虚地说。
接着她将闭节妈妈的意见告诉书记及他们全家，说：“我嫂子的意思是先将两个小孩的‘八字’合一合，如果合上了，我们就准备下一步的事情，你们看好不好？”
堂姑的话正是大队书记心里所想的，他马上说：“要的，要的，还是你们想的周全。”接着，他还马上安排自己老婆说：“秋华他娘，你就快把秋华的‘八字’给她，你们两个人一起去，请个里手一点的‘八字先生’，好好合一合。”
闭节的堂姑与秋华的娘走了十多里路，来到镇上的张半仙的家里，请张半仙来替两个年轻人合“八字”。
张半仙是一个靠替人算命来谋生的“八字先生”，双目失眠，行动不方便，就在自己家里摆了个神龛，神龛上敬奉着观世音菩萨和诸路神仙。他曾经给一个妇女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他捏了一下手指，又号了一下脉，然后毫不犹豫地说出是个男孩子，结果那妇女后来真的生了个男孩子，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乎其神，大家说他算命算得准，打卦打得灵，久而久之就被那些信神信佛的人叫做了“张半仙”。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称呼，于是就是自己家门口干脆竖起一块牌子叫做“张半仙算命屋”。
造反派几次砸了他的牌子，他又竖了起来，看到他是一个双目失眠的老人，抓他去参加批斗会还要派人照顾他，造反派也就没有跟他计较了，只是用枪托敲打了他几下屁股，吓唬他说：“你要再给人算命，我们就抓你去坐牢。”
他只好故弄玄虚地对他们说：“我不准别人来，别人要找上门来，脚生在他们身上，我拦都拦不住。”
张半仙也是人，他还是被造反派给镇住了，迷信活动收敛了许多，不敢在自家门口明目张胆地竖牌子替人算命，但背地里仍然重操旧业，他家里也人来人往，从未间断过算命的人，造反派们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吧，谁会和一个瞎老头子计较到底呢！
闭节的堂姑与黄秋华的妈妈来到张半仙家里，她们说明来由后，张半仙要她们将两人的生辰八字报上来。
闭节的堂姑毕恭毕敬地对张半仙说：“我侄女是五七年属鸡的，阴历正月十九日的卯时。”
黄秋华的妈妈将自己儿子的生日时辰报给他说：“我儿子的生辰是一九五四年属马的，阴历八月二十三日的午时，请您老人家仔细算算他们是否合得来？”
瞎子的记性就是好，他听了两个妇女报的时辰后，用手指捏了捏，口里念念有词地说：“申子辰相合水局，亥卯未相合木局，寅午戌相合火局，已酉丑相合金局，辰戌丑未相合土局；子丑相合土，寅亥相合木，卯戌相合水，辰酉相合金，已申相合水，午未相合太阴太阳；子刑卯，卯刑子，寅刑已，已刑申，申刑寅；子酉相破，卯午相破，丑辰相破，已申相破，寅亥相破，戌未相破；子害未，丑害午，寅害已，卯害辰，申害亥，酉害戌；子午相冲，丑未相冲，寅申相冲，卯酉相冲，辰戌相冲，已酉相冲。”
张半仙的嘴皮在“叭啦叭啦”地上下颤动着，他说了半天，闭节的姑姑和黄秋华的妈妈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有时还难免不懂装懂，那个时候的农村就是这么愚昧无知，明明知道这是算命先生骗钱的鬼把戏，她们宁愿将自己卖鸡蛋省下来的五毛钱递给他。农村里的鸡蛋是八分钱一个，黄秋华的妈妈每天守在鸡笼边，等啊等，每当听到母鸡下完蛋后那一声“果果哒”的声音，老太婆的脸上露出了收获的笑容。好不容易积攒了六、七个鸡蛋，卖了钱，却拿来送给这骗钱的算命瞎子，其实她们也不是完全相信这个，只是给自己和家里人一个心理安慰而已，男女双方都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黄秋华的妈妈给了张半仙五角钱，可心里并不踏实，她继续坐在凳子上要求张半仙将话说得更明白一点，也好回去向她的丈夫—那个自己是个信迷兜兜的大队书记有个交待。
黄秋华的妈妈对张半仙：“师傅，你就直接说说，他们两个结婚有没有什么不利或者相冲的地方？”
张半仙收人钱财，当然要说些人家想听的话，要尽能力在语言上替人消灾免难，他睁了一下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睛，眼睛里只有那一层可怕的全是白障碍物的东西，那可怕的眼白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停了下来，张半仙装着仙风道骨的样子说：“鸡与马结合，他们的婚姻似乎并不顺利，这是因为两个有主见的人在一起，很容易互相激怒。他有时爱寻衅，不讲方式，还会申斥她的奢侈和不踏实。而她太讲究，太艳丽，太富于情趣，不能安心于他为她安排的简单刻板的生活方式。他计划很宏伟，方法又是精确可靠的，反之，她的目标现实可行，但采取的方式却前后不连贯，毫无预见。他不理解她多变的方法，她也不能容忍他严格的程序以及与数字的纠缠，他们结合会经常吵嘴的，达不到和谐的婚姻关系。”
“怎么会是这样？”黄秋华的妈妈如说梦话般地追问。
“我知道你们是想让我说好听的话，但我这个人是有什么说什么，免得到时候你们怪我不说真话。”张半仙一脸认真地对她们说。
张半仙的话犹如一瓢冷水浇在闭节堂姑和黄秋华妈妈的头上，黄秋华的妈妈急着问他：“师傅可有什么解法？让他（她）们结婚后和和气气过日子！”
闭节的堂姑说：“万一不行就算了，别害了孩子们。”
在农村的婚姻介绍阶段，女方的家庭并没有男方家庭那么迫切，世界只有娶不到的郎，没有嫁不出去的女。因为贫穷落后，很多农村单身汉娶不到媳妇是常有的事。生有女儿的父母，大多数都是挺起胸脯嫁女；那些生了一屋子男娃的家庭，就只能低着脑壳走路了，再不老实一点，家里就会有一窝的单身汉。
黄秋华的妈妈并不死心，她又追问张半仙：“师傅要做做好事，可要为我儿子想想办法，不要因为这‘八字’不合，拆散了一桩美满婚姻。”
张半仙故弄玄虚地对她说：“解法是有的，可是要花很多的钱哦？”
“要多少钱？你说吧！”黄秋华的妈妈咬紧牙关地说。
“要买三牲（鸡、肉、鱼），香纸、蜡烛、钱纸、鞭炮、水果和糖，我要给他（她）们做一个法，给他们两个人画一个‘合合符’，他们以后在一起才能和和气气，长长久久。”张半仙喝了一口茶水后说。
“好说，好说，就按仙师说的办，我们就是卖铁砸锅也要迎娶闭节回去。”黄秋华的妈妈对张半仙说。
“那你就回去准备吧，三天后你再来我这里。”张半仙对她说。
在回家的路上，黄秋华的妈妈心情沉重，闭节的姑姑对她说：“老嫂子，您别想那么多，这两个孩子心地都是很善良的，你们家的条件相对来说也不错，他们结婚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吵架的。”
黄秋华的妈妈说：“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孩子们一辈子的事。”
“那么破费，书记会不会有意见？”闭节的姑姑担心地问她。
“没事的，老头子是一个迷信蔸蔸，只是表面上要别人不要去信迷信活动，背后里自己不敬菩萨就心痒痒的。”黄秋华的妈妈说出了她丈夫的秘密。
这种话在当时那个特定的背景下，说出来是不得了的事情，如果是有异心的人听到了，马上报告公社，是要抓人去参加批斗会和游街的。黄秋华的妈妈觉得自己失言了，立即补充说：“我家里那个人现在不信这个了，我也只是偶尔信一回而已。”
闭节的堂姑对她说：“我又不是外人，以后我们都是亲家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黄秋华的妈妈听了她的话后，才稍微放了一些心。
两个妇女走回到村口，远远看上去，只见村子那边的鱼塘旁围着很多人，有人在哭天喊地，好像是黄秋华父亲的声音在哭。黄秋华的妈妈心里一紧，三步并着两步，赶快跑向前去，只见黄秋华赤着上身，穿着裤衩躺在地上，她妈妈大呼一声：“我的儿啊！”就立即晕倒在地，不醒人事。
众人将黄秋华的妈妈扶起，捏她的“人中穴”、“太阳穴”，黄秋华的妈妈醒来后，扑在黄秋华身上说：“怎么回事呀？儿啦！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我要你不要到塘里去洗澡，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嘞！”
周围的一个男人告诉闭节的姑姑说：“中午天气太热，他一头栽下去就出血了，塘水都染红了一大片，几个一起洗澡的人将他拉上岸后，就已经不行了。这种被水呛死的人是没有办法救的，大多数都是呛烂了肺，救不活的。如果是喝多了水，肚子胀起来，放在牛背上，那还有得救！”
“你们就不能试试看吗？”
“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闭节的姑姑对黄秋华的妈妈说：“老嫂子，你不要悲伤了，人死不能复活，你要保重身体。人各有命，他要走上这条短命的路，你怎么办？这么大的男孩子，你不可能天天拴住他吧？”
“活该命苦啊，本来要他高高兴兴娶闭节回来结婚的，谁知他没有这样的福气！”黄秋华的妈妈边哭边说，闭节的姑姑也在旁边陪着她流眼泪。
就这样，闭节的婚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人们却纷纷议论说她是一个天生的克夫命，有些打单身的男人甚至放出话来说：“宁愿一辈子打单身，也不会娶闭节为妻。”
闭节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不吉的女人，所以只好任由别人去指责、埋怨和谩骂，她低三下四地生活在别人的污言秽语中不能自拔。
本村里的人看见她远远就躲开了，连小孩都在大人的教唆下不要跟她说笑，否则会沾上她的霉气。外村的人看见她也唯恐躲避不及，吐口水，骂脏话的大有人在，有些骂得实在太难听了，闭节就跑到家里蒙着被子偷偷地哭泣，哭完后再将全部的精力用在做家务活上。
有一次，闭节上山割草，山崖上的茅草又青又嫩，生长得十分茂盛，她心里庆幸自己找对了地方，今天她们家里的牛就可以一饱口福了，这个地方好在没有被别人发现，不然茅草早就被别人割走了。
她挽起袖子和裤脚，拿起镰刀，站在悬崖峭壁的石头上，沿着山崖往山上割草，一路将割下来的茅草扎成一小把一小把地丢往山崖下。闭节是个能干的农村女孩子，一个多小时就割下了一大堆草，她往山崖下一看，心里美滋滋的，今天她家里的牛就可以吃个饱了。她转了个身，换个方向想将手伸长一点，将远处的一丛茅草割下来，谁知脚一滑，闭节“啊”的一声，掉下了悬崖。
华兴寺原来的住持—实心师太，清早正在菜地里摘四季豆，听到山崖边有人惨叫的声音，知道可能是有人掉下山崖去了。她赶紧放下手中的菜蓝子，走到悬崖峭壁处一看，山下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实心师太迅速下山，来到闭节的身边，将她扶起，对她说：“孩子，你怎么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割草呢？你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去。”
闭节就是命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安然无恙，正是她自己丢下来的草堆救了她的命。厚厚的草堆像一床海绵，闭节从空中摔在草堆上，只是吓了一跳而已，没有伤到筋骨和身体其它地方。
“我没事，谢谢师傅。”闭节从草堆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杂草，随口对实心师太说。
“南无阿弥陀佛，是菩萨救了你的性命。”实心师太手捻佛珠，双手合十地对闭节说。
闭节笑了笑，聪明地对师太说：“是的，是菩萨救了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点事都没有，感谢菩萨的救命之恩，也感谢师太的搭救。谢谢。”
“这就是佛缘，证明你与菩萨有缘分，是你前世修来的功业，你要常来寺院，烧香礼佛，方能消除今生的孽障。”实心师太对闭节说。
“谢谢师太指点迷津，我正想出家，跟你一样，做一个超尘脱俗的尼姑，师太可否收我为徒？”闭节也双手合十，诚恳地给实心师太鞠躬说。
“这不行，我可不能误人子弟，你有父母，需要尽其孝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有心敬佛就行了。”
“师傅，您就收下我吧，我是一个不吉的女人，人家说我是一个克夫命，我已看破红尘，只想皈依佛门，才能心静，潜心向佛，弘扬善心。”闭节说完，放下茅草，给实心师太叩拜起来。
“阿弥陀佛，其实每个人都会受自己的一份苦，变成谁都没有什么改变，除非是另外一种境界。”实心师太手捻着佛珠，对闭节说。
“那是一种什么境界？”闭节问实心师太。
实心师太慈祥地对闭节说：“那就是佛，佛代表着安宁、圆满，对自己的本质和世界的本质都泰然处之。”
“是啊，我就是想要得到安宁，追求圆满，您就收下我吧！让我每天陪在您身边，烧香敬佛，很好的。”闭节笑着对实心师太说。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为怀，愿意收你为徒，看来华兴寺的香火绵延不绝了。”实心师太用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扶起跪着的闭节，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给她戴上，闭节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传遍自己的全身，一股暖流在身体里面流动。
闭节告别师太后，赶快将割下来的茅草送回家中，洗完脸，吃过早饭，她对着还在吃饭中的父母亲就是三鞠躬，把她的妈妈吓了一跳。
闭节的妈妈觉得莫名其妙，笑着对她说：“疯丫头，你怎么啦？我还没死，要拜你娘也还没到时候吧！”
她妈妈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见她有发烧症状。
闭节的爸爸咬嚼着手里的红薯，问她：“闺女，你有何心事就直说？”
闭节流着眼泪，对父母动情地说：“爸，妈，女儿不孝，今天我从山崖上摔了下来，本来是死了一回的了，可是菩萨救活了我，让我大难不死。我决心皈依佛门，做个佛门弟子，请你们成全。”
“哎哟，谁叫你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冒险，摔下来不死即残，随便到附近割一点草喂牛就可以了嘛！”闭节的妈妈还在埋怨她，怎么跑到那么远去割草。
“妈，我心意已决，我是一个克夫命，只适合在华兴寺给实心师太当徒弟，请你们一定要成全。”闭节态度坚决，跪在地上不起来。
“不行，人家养一个女，富了一家人，我们将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们，让人家看笑话？”闭节的妈妈唠叨起来，偷偷看了一眼闭节，就是不答应她的要求。
闭节一脸严肃地对父母说：“我是个不吉利的女孩，娘家也不可能养我一辈子，所以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修身养性，有时间我还会回来看望你们，给你们养老送终的。”
“儿啊，佛海无涯苦做边，当尼姑也是要吃得起苦的，并不是要你去享福啊，如果你吃不得苦，即使当了尼姑，也修不到善缘，得不到善果的。”闭节的父亲对闭节说。
父母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看到很多当尼姑的人，最后忍受不了红尘情缘，又返回来还俗，太不容易了。当一个孤独的尼姑，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寂寞和苦难，青灯苦旅，形单孤影，何日才是尽头，还不如在家过普通人家的生活，虽然吃得差些，穿得差些，但终究一家人在一起，到时候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爸爸、妈妈，你们身边还有三个小孩，就当没有生我吧！我心意已决，必须要去出家，实心师太还在等我受戒呢！”闭节对父母说，她拿起自己的换洗衣服就想走。
“你要去就去吧，以后就别回这个家。”闭节的妈妈见女儿像头牛，拉也拉不回来了，就只好让她去吧。
闭节清理好自己的换洗衣物，背上她读书时的那个解放军挎包，来到了雷鸣山华兴寺。
走上山时，闭节才感觉到这千年古寺禅院的森林幽深，寒气袭人。寺院前有一块宽大的草地，草地上竖着一块高高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华兴寺”三个斗大的字，虽经风雨侵蚀，字迹有些模糊，仔细一看，石碑竟是立于“宋宣和五年”，闭节一想，难怪这周围好多老百姓姓宋哦，原来他们的祖先早就在这里占山为王了。她不知道宋朝的的皇帝姓赵，更不知道宣和五年是何年何月，只知道这块石碑比她爷爷的爷爷年纪还要大。闭节初中毕业，这在当时的农村是有文化的女孩子，所以她当然知道这块石碑非同一般的含义。
令人难以想像的是，周围好多山上的树木和茅草都砍伐得溜光的时候，这里却古树密布，粗犷，苍老，遒劲。树枝桠好像许多巨人的手指，直指苍穹。细细数来，闭节认得很多树种，有松树、柏树、杉树，樟树，桂花树，银杏树，白杨树，椿树，苦楝树，桃树，梨树，茶叶树等等，有的树木年纪可能有几百年的历史，棵棵古树筋骨暴露，沧桑至极，几百年来的风雪雨霜将它们尽情沐浴，至今，它们仍然用苍老而犀利的眼神，默默地注视世间，注视着来这里的人们。一时间，闭节仿佛来到了原始森林，一个从来没有人出现过的地方。
她不敢相信，这些古树木还能伫立在这方仙境般的山上，抬眼远望，古树的四周却是年轻幼小的树林，惟独在这片山上还保留着参天古树，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按说，经历过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它们是不可能保留到今天的，它们幸运地躲过被喂进大炼钢铁的土高炉。
闭节一棵棵地抚摸着古树干，心想：古树真是幸运者，你们巨大的身体没有被残酷的刀砍斧削而哀声倒地，你们繁密的枝枝叶叶没有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在森林里呼吸了一下古树释放出来的新鲜空气，闭节开心地踏进了寺院的大雄宝殿，一看四周没人，就准备看看实心师太哪里去了？
“师傅，我来了。”闭节上山后高兴地喊着实心师太的名字。
实心师太正在敲击着木鱼，念诵着经文，看到闭节来了，她停了下来，走下用草辫织成的团蒲。
“闭节，你来啦！快坐。”实心师太对闭节说。
师太走到茶壶边，给闭节倒了一碗茶水。这是用当地山中的苦茯苓茶煮沸的茶水，喝起来清雅甘甜，回味无穷。这种茶叶长在一根长长的细藤上，细藤缠绕在其它的灌木枝条生长，四季长青。细藤的下面生长着根深蒂固的苦茯苓，要挖出来可要下一番很大的功夫。苦茯苓虽然有点苦味，但它可以填饱肚子，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山上的苦茯苓基本被人们挖得绝了迹。苦茯苓还是一味珍贵的中药，农村里到山里干活的人碰到刀伤、或蛇毒、蜂叮之类的伤害，只要将茶叶嚼碎涂在患处，就可以消毒、止血。受伤的人大多过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将这种廉价草药的功劳抛到了脑后，继续扛着锄头到山上去挖苦茯苓充饥。其实苦茯苓吃多了并不是好事，拉出来的屎就像羊祜屎，粒粒硬得像石头，而且眼泪都痛出来了，拉不出几颗，真是造孽！
闭节喝完茶水，对实心师太说了一声：“谢谢师傅。”
她从自己的书包中拿出四个鸡蛋，用双手捧着，递给师太。
实心师太并没有要闭节送礼，可这孩子还真懂事，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鸡蛋？农村家庭中喂鸡鸭多了都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所以很多人宁肯不喂鸡，免得被戴上资本主义的高帽子去挨批斗。
闭节捧着鸡蛋，对实心师太说：“师傅，您放心吧，这是我妈妈自己都舍不得吃，我来的时候，她特意要我拿来送给您的。”
实心师太并没有接，她懂得人间的疾苦，体恤信众的艰难，她知道四个鸡蛋是一份多么重的礼物。当时一个鸡蛋八分钱，四个鸡蛋就是三角二分钱，三角二分钱可以够一家人吃三个月的盐巴了。
她心情沉重地对闭节说：“闭节，你赶快将鸡蛋送回去给你妈妈，你家里喂一个鸡不容易，生下几个鸡蛋就更难了。你要吃鸡蛋，以后我们两个人可以自己喂，好不好？”
“师傅，您就别推辞了，爸爸妈妈是高高兴兴送我来出家的，我只想安心在这里向您学习佛教，修身养性，抛开尘世间的烦恼，您就收下吧，就当是我爸爸妈妈敬菩萨的，您给他们多念几句经，保佑他们身体健康就行了。”闭节说完，将鸡蛋放在一个饭碗里，开始找扫把清扫华兴寺门前的树叶。
“闭节，你找什么？”实心师太对闭节说。
“我找扫帚，去扫一下树叶。”闭节回答师太说。
“你先不要急，来，我告诉你房间，我们两个人住在这一房间，我将床铺给你铺好。灶上烧了热水，你洗完头和澡后，我给你剃度受戒。”
“要的，师傅。”闭节对实心师太说。
实心师太领着闭节来到卧室的房间，这是一间大殿旁边的偏房，被烟香熏得乌黑的木板上，挂满了佛像和神器，室内摆着两张床，两张书桌。师太指着靠窗户的一张床说：“闭节，以后你就睡这张吧！
“好，谢谢师傅。”
“把东西放在这儿，你去洗澡吧！”师太交待闭节说。
闭节将脚盆提进卧室，将灶上的热水倒进脚盆，她一摸，水太烫，又往脚盆里添了几瓢冷水，她脱掉衣服，先是蹲在脚盆边洗净了头发，洗完头发后，坐进脚盆里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大白天洗澡，房间的光线虽然有点暗，但她还是将自己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女孩子没有不对自己的身体留恋的，闭节也不例外。她在脚盆中忘情地抚摸着自己的双汝，一遍又一遍地将洗澡布擦拭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生怕将自己不洁的身体带入佛门。尽管她的身体圣洁得一尘不染，光鲜得娇艳可人，可她总是想起那些不吉利的谣言，竟然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某种没有科学根据的怀疑，只有皈依佛门，才能洗刷自己前世的罪孽。
闭节洗完澡，换好实心师太给她准备的尼姑衣服，来到了师太面前。
实心师太一手拿着拂执，一手竖起在胸前，对着闭节说：“善哉，善哉，你慈眉善目，天生与我佛有缘，希望你从此了却凡尘，脱离尘世，专心修练佛经，一定会终成正果的。”
实心师太将香点燃在寺院的香炉里，领着闭节烧纸、打卦、叩头。
闭节坐在一根方凳子上，实心师太拿着剃刀，一边给闭节剃度，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世人自色身是贼，眼耳鼻舌是门，外有五门，内有意门。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无。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坏。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慈悲既是观音，喜舍名为势至，能净即释迦，平直即弥陀。人我是须弥，邪心是海水，烦恼是波浪，毒害是恶龙，虚妄是鬼神，尘劳是鱼鳖，贪嗔是地狱，愚痴是畜生。常行十善，天堂便至。除人我，须弥倒，去邪心，海水竭；烦恼无，波浪灭；毒害忘，鱼龙绝。自心地上觉性如来，放在光明，外照六门清净，能破六欲诸天。自性内照，三毒即除，地狱等罪，一时消灭，内外明彻，不异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
闭节坐着不敢动，只看着自己心爱的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她对实心师太说：“师傅，我只读了初中，看来还不懂你说的这些人生大道理哦！”
“心平何须持戒，行直何用修禅；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若能钻木取火，淤泥定生红莲。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就在眼前。”
实心师太帮闭节剃度完毕后，走到香炉面前，拿来一根燃着的香，在闭节的头顶上烫起了佛陀印记，开始闭节以后用香烫上去会很痛，没想到一点不痛，还特别心驰神往那种舒服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实心师太告诉她：“佛教吃饭不叫吃饭，叫过堂，吃多少，装多少，不能浪费一粒粮食。过堂也是一种修行，要慢嚼细咽，不能弄出声响来。”
“是，师傅。”
闭节第一次吃到庵堂里的素食，四季豆和韭菜，淡雅可口，清脆香甜，她心里十分高兴，心想：在家里还没有这样的白米饭吃呐！别说现在还有点素菜，就是没有菜，这样的白米饭都可以吃两碗。
闭节学着实心师太的样子，端着碗筷，慢嚼细咽起来。
吃完饭，闭节洗完碗筷后，马上就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寺院内的树叶和杂草，实心师太也过来帮忙，她含笑着对闭节说：“在这里可能就要累多了，这么大的寺院，我们两个人打扫一遍都要大半天功夫，过去你没有来的时候，我是一个月扫一遍，现在你来了，我们两个人就勤快一点，十天扫一遍，你看行么？”
“放心吧，师傅，您以后就好好休息，我一个人打扫就行了。”闭节对实心师太说。
她们将扫拢在一起的树叶，用簸箕装到灶屋，用来烧火做饭。
每天从早到晚，闭节就跟着实心师太学习佛经和打坐的心法，在这空荡荡的寺院与诸路菩萨进行心灵的交流。
时间过去了三年多，一天早晨，实心师太从菜园子摘菜回来的路上，突然脑袋一晕，栽倒在路边的一个石头上。在家里烧火做饭的闭节一直在等她的师傅摘菜回来，怎么这么久没回来呢？她往菜园子方向去找师傅，却在半路上看见师太已经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闭节吓得赶紧背起实心师太往寺院走，她将师太轻轻放在床上，从桌子的茶壶中倒了一碗水，喂给实心师太喝，师太神态安祥地躺着，却张不开嘴了。
闭节用手摸了摸她的鼻子，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了，闭节趴在实心师太身上，恸哭起来：“师傅，您怎么了，您可不能不管我就走了呀！”
实心师太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闭节用湿毛巾给师傅擦去额头和脸上的血迹，又从实心师太的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马上烧香、焚纸，恭恭敬敬地跪在师傅面前叩了三个响头。
闭节赶快跑回家来，将实心师太的死讯告诉了她的父母，她抽泣着对父母说：“爸，妈，师傅突然仙逝了，我该怎么办？”
“师太是怎么死的？她的身体不是好好的吗？”闭节的妈妈问她。
“是早晨出去摘菜，可能是摔在石头上了，我见到她的时候，满脸是血，没有气息了。”闭节哭哭啼啼地说。
“你走到哪里，哪里出事，谁惹上你谁倒霉！”她的爸爸抽着旱烟，一边咳嗽，一边不满地对闭节说。
“老头子，你是怎么对闭节说话的，她都哭成这样了，你还怪她。”闭节的妈妈指责她爸爸说。
“爸，妈，我是回来请你们帮我想想办法，看看怎样来安葬师傅？”闭节擦着眼泪对父母说。
闭节的妈妈心疼地替闭节抹去眼泪，对她说：“没事的，我去问问罗地仙，要他们去帮忙料理实心师太的后事。”
闭节的妈妈领着闭节来到罗地仙家里，对罗地仙说：“地仙啊，我们有一个事要请您出面帮忙呀！”
罗地仙正在灶堂前生火做饭，他忙起身，对闭节母女说：“你们来有什么事？”
“华兴寺的实心师太仙逝了，要请您老人家去做个道场，我再喊些父老兄弟来帮忙，送实心师太入土为安，早升天堂才行哦！”闭节的妈妈对罗地仙说。
“呃，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和尚、尼姑都是出家之人，他们圆寂后，是要按汉传佛教的仪式，进行火化后再下葬的，来不得半点马虎。”罗地仙翻着书，对闭节母女说。
“那就按您的安排，抓紧时间去办事吧！”闭节母亲着急地说。
罗地仙拿着他的那一套法器，跟着闭节母女出了门。
闭节对她妈妈说：“妈，我先带地仙上山去，你过两天喊宋队长他们上山来抬一下灵柩，可以么？”
“你一个人上山去，我不放心，要你嫂子陪你去。”
“我不怕，以前师傅出去化缘好几天不在家，我一个人照样在寺院住，习惯了，您放心吧！。”闭节一个人领着罗地仙上了雷鸣山。
闭节的妈妈急急忙忙跑到生产队队长宋若干家里，对队长说：“宋队长，华兴寺的实心师太仙逝了，要麻烦你去带人去送她上山才行。”
“实心师太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宋队长问闭节的妈妈。
“是今天清早，闭节特意回来捎信给大家，请大家去帮忙。”
“要的，大娘，我告诉大家就是了，在家没事的，都去山上帮忙。”宋队长回答了闭节妈妈的话。
闭节的妈妈刚走出他的家门，宋队长的口哨就响了，他连吹了几声口哨后，用他那大嗓门对着村子里的人喊话：“今天就不出工了，男人们都去雷鸣山上帮实心师太抬柩，女人们就去帮闭节打扫一下寺院，你们听到后就到村口来集合。”
听到队长的喊话后，生产队的人陆陆续续来到村口，带上抬柩的绳索和工具，敲锣打鼓地上山了，周围几个村的人听到锣鼓喧天的声音后，忙问：“怎么回事？”
宋队长对他们说：“大家赶快上山帮忙，实心师太过世了。”
“好，我们马上就来！”路旁的人马上又集合自己村里的人，放着鞭炮，敲锣打鼓地上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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