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里的小厮目送缓归离开,犹豫了很久,才大着胆子问:“王爷,那是三公子吗?”
慕容焯成回头看他,小厮咬着嘴唇,“王爷,三公子就是那个暗卫吗?”
慕容焯成目光一凛,“你认识他?”
小厮慌忙摇头,“不,不是,我,我就是听说过。”
慕容焯成沉思,道:“跟本王去瑞吉院。”
缓归离开时,本要影凉立刻去听雨阁,影凉还未离开,慕容焯成就回来了,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惴惴跟着的小厮,便去给瑞成王倒茶,无意间看到桌子上的一摞信,愣了一愣,茶杯都忘了拿,抽出一封,脸色一白,再抽出一封,瞪大眼睛,把桌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将所有的信件一封封翻过后,已经两眼无神,脸色惨白到极点。
慕容焯成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看着影凉,影凉呆立了良久,才把呆滞的目光转向慕容焯成,不停重复:“这不是我写的信,这不是我写的,不是……”
慕容焯成似是早已料到如此,并未有太多的惊讶,只是眼中的悲凉一分分,越来越浓,他哑声:“说!”
影凉哆嗦着手,全身都在颤抖,“不,王爷,这不是我写的信,我没写过这些,我写的不是这些,这些不是我写的……”
他完全语无伦次,不知在说什么,慕容焯成深深看他一眼,“影凉,你说恕儿过得很好……”
“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影凉怔了一刻,忽地一把打翻那一摞的信件,雪白的信纸飘了一地,他在纷飞的白色中声嘶力竭地怒吼,“他就要没命了,他就要死了,他已经绝望了,王爷您知道吗?”
慕容焯成面如死灰,死死掰着椅子的扶手,影凉咆哮了数句,忽然卸下全身的力气,扑通跪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王爷,恕儿他很痛,他很难受,他被人欺负,他们让他像狗一样地活着,他们把他当木偶一样地折磨,他死了很多次了啊王爷……”
“你说什么”
慕容焯成身子前倾,死死盯着影凉的眼睛,眼角都要裂开,眼底深处,都是血丝。
影凉茫然看了他,他少时熬刑,也是当年的第一名,此时却泪水簌簌而落,顾不得去擦,一拳捶到那些飘落的信纸上,嗓子完全哑掉。
“王爷”他直视着瑞成王通红的双眼,“恕儿他不让我说,可是,就算影凉因此而没命,也要告诉您,王爷,您的儿子,他在文莱,过得很不好。”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衬着瑞成王的脸,却是死灰一般的寂静。
影凉擦着眼睛,却怎样都擦不完那泪水,泪眼模糊中,他再次看到那个十岁的孩子,衣衫破烂,遍体鳞伤,被锁在杂草丛生的院落深处,原本漆黑清澈的眸子,一天天地暗淡下去,一天天地,变成绝望。
他抬头,“当年,王爷派属下去文莱,我到那的时候,百般蹍转到皇宫内,恕儿已经到文莱近一个月了,他在文岭那,文岭对他很照顾,只是,不几天之后,文岭就带兵出征去了,文莱的皇上之前一直没管恕儿的事,那一天却突然想到,说既然身为质子,便不该享受殊荣,便要恕儿去文莱的掖庭。”
慕容焯成怔忡的眼神一顿,掖庭,宫中受罚的宫奴们住的掖庭吗?
“文岭纵使不愿,就能如何,总不会为了恕儿交出军队兵权,他一去就是几个月,那些宫人和太监们欺负恕儿年小,又是质子……”
慕容焯成张张嘴,“恕儿,恕儿武功那样好……”
影凉怔了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属下原本也是那样认为的,他武功高,他不会有事……”
他捶着地板,缓归回王府的那一年,他被派去楼城,回来后便听说温泉一事,开始之时,也将那孩子看成了是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人,被瑞成王派去暗中保护,虽是应命,却是带着极大的鄙夷,走走停停,一个月后才赶到了文莱,那短短一个月,却让他懊悔终生。
“文岭带恕儿离开锦都后,恕儿屡次逃跑,他功夫高,却敌不过文岭数百人的护卫,被抓回来后,文岭就让人用金针封了他的穴道,那一年,他完全没有内力,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
好久,他听到瑞成王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一直如铁塔般守护着天朝的瑞成王,两眼无神,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很多岁。
“他们,欺负恕儿了?”
刚刚忍回去的泪水,再一次涌出来,影凉使劲地仰头,徒劳地想让泪水流回去。
欺负吗,他都不知道,那些,用欺负两个字,是不是,都难以形容。
“王爷”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自己的手腕,“恕儿这里,有两道伤疤,这么多年,都没消,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明知道瑞成王回答不出,却还是又哭又笑地解释,“恕儿在掖庭,遇到了几个文莱皇家孩子,其中,就有现今文莱的皇帝,文峦。”
“他们那时,都不过十几岁,被老皇帝宠得无法无天,见到恕儿,就像见到了,见到了——一个玩具。”
瑞成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心像要裂开一样,他却强迫自己听下去,强迫自己,一次次要求影凉——继续说!
“恕儿手腕和脚腕上,都是同样的伤,那些孩子把他锁着,天天无事了就去欺负他,拿鞭子打他,骂他是没人要的小杂种,让他在地上爬,把他当马骑……”
“咔嚓”,影凉模糊着眼睛看去,却是瑞成王硬生生掰掉了一块扶手,木刺扎进去,满手细碎的伤痕,丝丝鲜血滴滴而落。
“王爷……”
慕容焯成丝毫未觉,紧攥的双手,鲜血流得更快,却远远不及他心里的痛。
一颗心,宛如被硬生生剜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再被一片片地撕开,痛得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看着影凉,那眼神里,是痛不欲生的苍凉。
瑞成王呆坐着,影凉呆立着,许久之后,暗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似是锯在木头上,一下下,都带着血丝。
“恕儿……很疼……”
似是问句,又不似是问句,影凉无意识点头,眼前蓦地又是那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疼得连睡都睡不着。
“王爷”他一张口,就觉连声音都带着痛苦,“恕儿他,我见到他时,他便,便不会说话了……”
慕容焯成动动嘴唇,下意识地重复,“不会说话……”
影凉心内悲凉,“是,有大半年里,他都不会说话,直到后来,遇到了江胥将军一家,江侯爷,夫人,还有陌回,他们,对恕儿很好,恕儿才,好些……”
他低头,便看到一张被他几乎撕碎的信纸上,写着他刚刚念出来的名字。
他忽然就想笑,苦笑。
那些被替换的信件,唯有这一件,却是真的。
“恕儿被他们救了之后,文岭也回来了,他和江侯爷一起请旨,文莱皇帝给了面子,却没放恕儿去江府和文岭宫中,让他做文峦的伴读。”
“文峦兄弟几个气恼自己被老皇帝责罚,虽是恕儿被江侯爷和文岭照顾,他们却还是时时找恕儿出气,恕儿只默默忍着,后来,老皇帝重病,恕儿阴错阳差救了他一命,老皇帝才开恩,放恕儿去文岭宫中居住,给他和陌回一样的待遇。”
“王爷”他忽然抬头,看向主座上那个紧紧按着胸口,脸色惨白,目光呆滞的男子,他的声音,和当年那个孩子,一样的绝望。
他说:“王爷,您为什么就没有去救他,为什么,就没去救他啊!”
慕容焯成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胸口的疼痛一波一波地传遍全身,额头、手掌、四肢百骸,每一处,都如火烧一般,仿佛一把剑,在他的心里,翻腾蹍转,鲜血四溅。
他怔怔低头,看着影凉的眼神,一刹那,仿佛看到邻国破败的院子里,有一个全身被锁链缠绕的孩子,在鞭雨之中摇摇欲倒,被逼着弯下曾一直挺直的脊梁,他抬起头的瞬间,那眼中早已没有曾经的清澈和光亮,是一片死潭般的绝望和枯寂,麻木空洞,苍白如无物。
“容伯伯。”
顾无方敲门而进,一眼看到屋里都在发呆的二人,、对上影凉的眼睛,明白了什么,躬身施礼,“无方见过容伯伯。”
慕容焯成麻木的眼神动了动,移到他的身上,声音无力,“无方,坐吧。”
顾无方没有坐,再次施了一礼,“无方有件事,想和容伯伯说。”
慕容焯成用手臂拄着额头,“什么事?”
顾无方看看诸葛沧海,诸葛沧海点头示意他继续,他二人刚刚进来,诸葛沧海身后还跟着早上被慕容焯成从温泉带出来的小厮。
顾无方欠身,“容伯伯,七年前,王府温泉里伺候着的下人,叫心伯。”
他略一停顿,见慕容焯成垂头不语,却也没等他回答,继续道,“心伯年岁已高,在七年前,确切来说,是天和八年的腊月初十,离开王府,据说是回老家颐养天年,但无方和诸葛叔叔查到,他还未到老家,便在腊月十二那天,死于锦都。”
慕容焯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示意继续。
顾无方也没有太多停顿,一口气说完:“但他不是病死,却是被人下毒致死,下毒人手段残忍,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留下,心伯一直孤身一人,是以他死之后,也没人想起他,也没人觉得有什么蹊跷,但他们却不知道,心伯无儿无女,却是有一个义子。”
慕容焯成抬头,目光掠过顾无方,却见他身后那小厮抖若筛糠,几乎站不直身子,被慕容焯成锐利的眼光一望,直接扑通跪倒。
慕容焯成拧眉,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王爷,王爷饶命啊”小厮哭喊出声,“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无方冷冷道:“你若是实话实话,王爷也许饶你一条命,若是敢有一字隐瞒,顾少爷我都能让你生不如死。”
他上前一步,出手如电,小厮抱着被卸掉的肩膀嗷嗷大哭,平时嬉皮笑脸的顾少爷,此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冷眼看去,慕容焯成也未阻拦,安静地坐着,等着即将会听到的,也许会让他痛断肝肠的真相。
“我说,我说啊,王爷饶命啊,心伯,心伯的确是我义父,义父,义父临死前一晚,把我安置在别的地方,跟我说了好多事情,他说,他说,他不想做坏人,但是有人用我来逼迫他,他没有办法,他为了保护我,只能牺牲别人。”
“他说,将来如果我能见到三公子,一定要和三公子说对不起,他对不起三公子,他做了伪证,三公子,三公子没有要害二少爷和四少爷。”
他大哭之后,渐渐冷静了下来,义父当年一字一句叮嘱他记住的话,他一直都未敢忘。
“义父说,那日是二少爷带着四少爷、七皇子,还有文莱的四王子一起去温泉,在门口遇到三公子,三公子不知从哪里听到,说温泉是他母亲最喜欢的地方,不想让二少爷他们进去,温泉已经多年没用了,义父知道王爷也不想其他人随便进去,却阻拦不住,在温泉里边,二少爷和三公子起了冲突,两个少爷辱骂三公子的母亲,动手打三公子,三公子反抗,正和二少爷打斗,四少爷却不知怎地就掉了下去,还把七皇子也带了下去,二少爷去救,却不会水,义父说,三公子在岸上呆了一下,却还是下水救人了,只是他年纪小,没有力气救三个人,自己也差点呛水淹死,后来还是大小姐赶到,才把他们都救上来。”
他一口气说完,擦擦眼睛,“后来,王爷叫义父过去作证,义父去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大小姐,大小姐说,要义父那样说,如若不然,便要了我们父子的命。”
他咬着牙,叩头,“王爷,义父说,他罪不可恕,为一己之私,害了三公子,只希望我能记住这真相,将来有一天,亲自说给王爷听,还三公子一个清白。”
这真相,除了才打探出来的顾无方,无人知晓,整个屋子都安静了,静得可怕。
许久,诸葛沧海问:“那你,没有遭毒手?”
既然心伯都被灭口,那这小孩子,如何活下来的。
小厮摇摇头:“我也不知,义父死后,我也被追杀,眼看要死之时,被一个老头救了,他将我藏起来,大小姐出嫁后,将我安排进王府,在温泉做事,说要我等待时机,告诉王爷真相,否则他便还是要要我的性命。”
慕容焯成什么都没说,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空荡荡的,又像是被什么狠狠打了几下,良久才颤着声音问:“无方,恕儿……恕儿和你,和你说过文莱的事吗?”
顾无方苦笑:“他什么都没有说过,我只知道,当年老皇帝病危前,想要缓归的命,是厉伯伯救了缓归,后来带我们去了听雨阁。”
“其他的,都是我和七皇子最近查探出来的。”
慕容焯成怔怔问:“还有什么?”
顾无方垂下眼眸:“当年文岭要了缓归为质,一来他想试探缓归的身份和容伯伯对他的态度,二来,他——喜欢娈童。”
慕容焯成张嘴,却是连半句都无法说出来,他只是紧紧攥着手,攥到受伤的右手鲜血直流,犹自不觉。
“文岭带了缓归去文莱,给了缓归两条路,一条去他的寝宫,享受他的宠爱,自此荣华富贵,一条去刑堂,尝遍文莱数十种酷刑,他便不再动缓归一下。”
“咣”地一声,慕容焯成本已站起,蓦地后退一步,撞到了桌子上,满桌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他在一地的狼藉中,痛彻心扉。
那倔强骄傲的孩子,选了哪一条路,不用说,他都知道。
顾无方轻声,“缓归苦熬数日,最后,文岭给他下了一种药,叫佳期。”
他也没问别人是否听过那种毒,兀自道:“佳期是剧毒,更阴狠之处,是带有j□j效果的剧毒,据说佳期一出,贞洁烈女都会屈服,缓归熬了三日,他的嗓子,那时便喊哑了,第三日他求见文岭,文岭以为他屈从了,却未想,缓归骗他到近前,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束缚,抢了文岭的剑,拔剑自刎。”
慕容焯成的心终于被撕成了碎片,那一剑,宛如刺在他自己的心上,他蓦地就想起早晨温泉之中,他看到的那一道并不明显的伤疤。
正中胸口的那道伤疤。
那孩子说,他,不记得了。
那样惨烈的过往,他说,他不记得了。
是这样的苦受得太多,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他认为,哪怕记得了,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再在意他分毫,便索性,都忘记了。
“噗”
鲜血如箭一般,从喉咙里直直射出,慕容焯成伟岸的身躯晃了一晃,轰地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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