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这个时候，凤栖梧无论是大厅还是雅间，都早已坐得满满，若想过来，除非提前三天预定，否则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二楼的晴窗里却一直安安静静，偌大的雅间里只坐了一个清俊少年，端坐在软榻上，注视着书案上的一副地图。
一阵脚步声响起，雅间的门砰地被撞开了。
缓归无奈摇头，推开手中地图，站起身来，无视毫无形象走进来的顾无方，对他身后的男子笑着招呼：“啸岩。”
陆啸岩是陆之遥唯一的儿子、陆家唯一传人，肩上责任重大，常年随父亲驻守边关，年纪轻轻已经是军中赫赫有名的少将军，相比之下，上有兄长、父亲又同样率性的顾无方可谓是逍遥快活多了，成日里无论怎样胡闹，只要不出格，顾青都不会在意。
虽是只比顾无方大了一两岁，陆啸岩却是性格十分稳重，拉过缓归，上下打量他，见他精神尚好，方稍稍宽心，温和问：“身子可好，有没有再受伤，容叔叔脾气好些了没？”
缓归一一回答，不停安慰，陆啸岩才放心，拉着他笑道：“这一年没见，可是又长大了不少，转眼都要十八岁了，缓归，今年跟哥哥去运城吧，也省得容叔叔成日里拿你撒气。”
顾无方插嘴：“啸岩，你做梦呢吧，这都多少年了，陆伯伯和我爹没少说过这样的话吧，差点就抢了缓归去给他们当儿子，结果怎样，容伯伯舍得了？”
陆啸岩回想起来，也很无奈，只能摇头不语，看见桌上物事，有些讶异。
“缓归？”
缓归收了地图，起身：“啸岩，我和无方带你去清苑逛逛吧。”
“缓归”陆啸岩按住他的手，顺手揉了揉他头发，“我爹和顾叔叔都是王爷的生死之交，只要他一声令下，刀山火海都会去，他既然默许，你要做什么便无需考虑其他，不要顾及太多。”
缓归垂眸，眼里有一丝愧疚：“啸岩……”
陆啸岩半是心疼半是无奈，“你这孩子，成日里总想那么多，什么时候像无方一样大大咧咧的，我还放心些。”
缓归赧然，陆啸岩不像顾无方一样总见缝插针让他叫哥哥，但每次见面都拿他当小孩子，顾无方正没形象地啃苹果，听到此话差点噎到，“喂，啸岩，偏心不带这样的啊。”
陆啸岩失笑，和缓归并肩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快来，我们出去找好玩的。”
“还算你们有良心”顾无方嘟嘟囔囔，又揣了两个水果在怀里，才颠颠跟出去。
陆啸岩在门口回头，笑道：“当然，你不跟着，谁来付钱啊？”
日色渐晚，凤栖梧旁边的小径上，争吵声压在喧嚣中，但还是有人清晰地分辨出来。
脚步声响起，两个吵得面红耳赤的孩子同时回头，都惊讶不已。
“哥？”
小缺跑到缓归跟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开手撒娇：“哥，抱！”
对面孩子五六岁年纪，睁着大眼睛看着这边，对缓归的出现更加惊讶，都忘了说话，更忘了刚才的争论。
缓归微微蹙眉，但显然，他不悦地只是这里的气氛，小缺已经长到他胸口高度了，他却依旧轻而易举地熟练把弟弟单手抱起，另一只手理了理那凌乱的黑发，嗔怪：“小缺，哥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在外边大吵大嚷吗，像什么样子！”
小缺贴在缓归身上，立刻环住哥哥的脖子，撒娇：“小缺哪儿有……”还没说完，想起刚才的事情，灿烂的笑容消失不见，指着那孩子，小脸气得通红。
“哥，他说他是王府的少爷，小缺最讨厌王府的少爷了，他就跟我吵架！”
“我本来就是！”
那孩子从刚才的惊诧中醒来，他一直看着缓归和小缺亲密举动，小小的心里不知为何越来越难过，忽然就爆发出来，跺着小脚，攥着小拳头，小脸和小缺的脸一样红，声音都带着哭腔。
“我就是王府的少爷，你问他，他是我们王府的暗卫，是我的下人，你问他！”
一言说出，几个人都变了脸色，小缺愣了一愣，挣扎着就要下地去和那孩子打一架。
“你胡说，你再胡说，我就打你，打你！”
“小缺”
缓归抱紧小缺，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又擦了擦他额上的汗，微笑，“哥在这呢，嚷什么？”
小缺趴在缓归肩头，抽抽噎噎，“哥，他胡说！”
“嗯，他胡说”缓归拍哄着弟弟，等小缺渐渐平静下来，将他交给闻声而来的吴随，又安慰了几句，见吴随抱着小缺进了凤栖梧，才回身，静静看着眼前不足他腰间的孩童，没有说话。
那孩子却被他的眼神吓到，向后退了几步，有些委屈地抹抹眼泪。
“舅舅……”
顾无方和陆啸岩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孩子是什么身份，四处看了，却不见别的人影，心中都有些惊诧，缓归已经躬身，轻轻一礼。
“煦少爷，属下带您回府。”
一行人都心绪复杂地往回走，凤栖梧到王府并不远，但煦儿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抬手握住缓归衣袖，委屈叫他：“舅舅……”
缓归停下，低头，“煦少爷有事？”
一声少爷，煦儿又要哭，“舅舅，煦儿不是故意的，舅舅不要生气，煦儿知道错了。”
“煦少爷，属下不会生气。”
煦儿自是听不出来“不会生气”和“没有生气”的区别，只当缓归原谅了他，才不再哭泣，见缓归又已经向前走，忽然快跑几步，到缓归面前，张开手，仰着小脸：“舅舅，抱！”
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缓归低头看了那小小孩童一眼，神色漠然。
“煦少爷……”
“舅舅”煦儿执拗仰头，坚持着，“煦儿好累，舅舅抱抱煦儿，好不好，舅舅。”
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却又有着迟疑和胆怯，抿着小嘴看着他的舅舅。
是多遥远的回忆呢，在那马上就要入冬的季节里，幼小的孩子受到姐姐的鼓励，蹑手蹑脚走到流淌着温暖气息的书房里，仰望着高大威严的男子，忽然就绽出甜甜的笑意，稚嫩的小手伸过去，声音甜糯柔软：“父王，抱！”
之后呢，之后是什么呢，缓归轻扶着额角，有些痛，有些累，那些景象，越走越远，消失不见，只听见寒风凛冽，在门外呼呼作响。
“舅舅”煦儿眨眨眼睛，追上继续向前走的缓归，伸手去牵缓归的衣角，却怎么都抓不到。
“舅舅，你讨厌煦儿吗？”
“舅舅，你不喜欢煦儿吗？”
“舅舅，是煦儿做错了吗，煦儿喜欢舅舅，煦儿想要舅舅疼。”
孩子稚嫩的嗓音在寒风里显得苍白无助，缓归掩在衣袖里的手攥成拳头，紧紧握着，额角一阵阵抽痛，痛得他睁不开眼睛。
“父王，您不喜欢恕儿吗？”
“父王，恕儿会听话，您不要讨厌恕儿，好不好？”
“父王，恕儿做错了事，恕儿会改，恕儿会听话。”
……
“煦儿。”
陆啸岩俯下身，抱起煦儿，他是陆之遥独子，上边却有五个姐姐，从小在长姐疼爱下长大，几个姐姐都已出嫁，外甥们各个都是他的心头肉，看不得孩子如此叫着舅舅，笑着哄慰。
“煦儿的阿娘啊，我也叫她姐姐呢，你也该叫我一声舅舅的。”
煦儿不再坚持，挽着陆啸岩的脖颈，无声抽噎，陆啸岩叹口气，拍拍孩子脊背，却也无法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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