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九十一章 凤栖清梧 上

??听雨阁锦都分舵。

  凤栖梧。

  九皋楼池游轩内,气氛极其紧张。

  紧张的原因在于——凤大少爷一张沉得像锅底的俊俏脸蛋。

  而听雨阁阁主大人别无他计,只有歪着脑袋绞尽脑汁想着一箩筐的好话,甚至差点搬出小缺来当靠山,结果,一点作用都没有,凤大少爷就是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缓归无计可施,一眼看到秦夕玦站在窗口似笑非笑看着他们,赶紧求助:“师姐,你劝劝阿鸣。”

  除了那天被打了一巴掌叫了师姐之后,这还是缓归第一次叫师姐,他坐在榻上,身前放着桌案,一本正经要办公事的样子,歪着脑袋的样子却像个小孩子,秦夕玦稍稍一愣,随后笑了笑。

  秦姑娘应该是常年都很少笑的,所以笑起来都是冷冷的,缓归立刻转了头,想,还不如不求助了。

  窗口忽然有人嘲笑一声:“连哄人都不会,难怪会被瑞成王爷打个半死。”

  三人同时看去,莫谷翘着一条腿坐在窗台上,斜眼看着缓归,缓归不理会他的嘲弄,往后一靠,将手枕在脑后,对着那满口刻薄的老头问:“莫先生,你答应在下的东西,什么时候给啊?你可是发过誓的,要是违了誓言,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闭嘴”莫谷收回嘲弄的眼神,气呼呼盯着缓归,结果凤鸣和秦夕玦都不理他,一个擦琴一个擦剑,缓归更是懒懒地半躺着,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回答。

  莫谷气了一阵,终于败下阵来,往袖子里一掏,取出个东西来,冲缓归狠狠一扔,缓归抬手,准确地接了过来。

  金黄色的箭,寒彻如冰,锋利的尖端刻着一个小字——

  成!

  缓归只看了一眼,便放下,拉开旁边的抽屉,里边是那日从慕容尧宽肩头取出来的金箭。

  两只箭,一模一样,并排躺着,仿佛数九寒天的冰凌。

  莫谷死死盯着那支箭,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怒火和恨意。

  “就是这支箭,当年少爷中的就是这支箭,箭头涂了剧毒,少爷中箭不久就昏迷,至今生死不明。”

  缓归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凉的箭头,声音缥缈。

  “在南岭吗?”

  “是”莫谷一擂窗子,“就是在南岭,少爷和严先生正准备伏击西然军,瑞成王的军队便到了,可叹我们竟还以为是瑞成王派来增援的,根本没有一点防范,少爷中箭之后,就要我立刻去楼城禀告小姐,我早走了一步,等再回去找时,整个南岭都成了一片废墟。”

  屋里静得吓人,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冷的金箭,长睫低垂,看不出情绪,许久才淡淡问:“你看清了,确实是瑞成王的军队?”

  莫谷牙齿磨得咯咯直响,“我当时就在少爷身边,看得一清二楚,那为首之人,就是瑞成王十虎大将之一的吴会!”

  “你说什么?”

  咣地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落地粉碎,问话的不是缓归,是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秦夕玦,一向沉稳冷漠的女子此时满脸通红,眼睛里都是泪水,身子在不停地颤抖,指着莫谷哆嗦道:“你胡说!”

  莫谷不认识她,以为她是听雨阁之人,怒道:“我胡说?我亲眼所见,怎会胡说,我随少爷和小姐来到楼城,和瑞成王军队朝夕相处,尤其吴会几人,再熟悉不过,他是军中第一神箭手,瑞成王金箭,就是他射出来的!”

  “你胡说,你胡说!”

  秦夕玦疯了一般,对着莫谷就是一剑,眼睛都是红的,满脸狰狞的表情,哪里还是那个冷酷的女侠。

  莫谷闪身躲过,怒道:“你是何人,与你何干?”

  秦夕玦指着他,手臂都在颤抖,泪水簌簌落下:“不许你侮辱先父!”

  “先父?”莫谷惊讶后退,“你,你是吴会的女儿?”

  当年他们在楼城和天朝军队同吃同住,不仅吴会他们熟悉,吴会那个聪明伶俐颇受瑞成王喜爱的小女儿也是见过的。

  “没错”秦夕玦握剑站着,擦了一下泪,咬牙道,“我就是吴会的女儿,莫谷,你凭空捏造谎言,不怕天打雷劈吗?”

  “谎言?天打雷劈?”莫谷哈哈大笑,笑出泪来,“秦姑娘,我老头子活了这把年纪,什么没经历过,要不是为了给我魔域报仇雪恨,我早就随老教主他们去了,这等漫天之恨,我岂会说谎?”

  秦夕玦紧咬着碎玉般的牙齿,半天一字一句道,“你说谎,当年先父奉王爷命令领兵去援郁天兵马,在半路却遇到他们返回楼城,两军碰面,先父不知缘由,不敢下手,只能抵抗躲避,魔域之人则死命屠杀,先父所带兵马,几乎全部死于南岭前坡,莫谷,先下杀手的不是天朝之军,是你魔域之人,你撒这弥天大谎,到底是为何?”

  莫谷听到最后,跳起来骂道:“不可能,这是谁告诉你的?”

  秦夕玦含着泪,紧握着剑柄,“是先父身边的老家人温伯,先父知南岭事情有变,不敢拖延,带军返回楼城,北门却已被魔域之人占领,先父拼死才进了城。”

  莫谷愣了半天,吼道:“不对,不可能,温伯呢,吴会呢,你把他们带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秦夕玦紧咬牙关,侧过头去,恨声道:“温伯几年前就病死了,先父——”

  余光所及之处,是那个少年的身影,秦夕玦仰头逼回泪水,接着道:“先父闯入城中,正碰到祈凌护着郁文萝,怀抱三公子在乱军中厮杀,先父拼死抢下三公子,自己——被乱箭射死。”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缓归躺着榻上,看着天花板,听他们争吵,一言不发。

  曾经在泰阿堂时,许多将军忍不住讲起当年之事,他跪在瑞成王身旁,总会听到些惨烈的过往,那个才二十几岁的青年将军,在乱军中看到郁文萝身后追赶的苍伯,认出被祈凌抱在怀中的是他们王爷和魔域圣女之子,拼死将襁褓从祈凌手中夺出,自己死在乱箭之中,连尸首都没有找回来。

  楼城博问坡所立的,是他和惨死妻儿的衣冠冢,未满十五岁的少年去拜谒时,在墓前叩了整整一百个头。

  耳边响着秦夕玦和莫谷各自的赌咒发誓,缓归闭上眼睛,手按着胸口,疼痛从心口一波一波蔓延至全身,连额角都在突突乱跳。

  “别吵了”一直沉默的凤鸣厉喝一声,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秦夕玦,秦夕玦侧头不语,莫谷忿忿闭口。

  凤鸣将琴一推,按着桌角,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

  “阿玦,你确定温伯没有骗你?”

  秦夕玦不说话,只是眼含泪水轻轻摇头,凤鸣瞪莫谷:“你不是老眼昏花?”

  “你才老眼昏花”莫谷怒道,“这件事,不是你说谎,就是我说谎,对不对?等我们再找到些幸存之人,再问究竟。”

  秦夕玦本来冰冷的眼神蓦地一变,猛地转头看向莫谷,莫谷正要再骂,却也感觉什么不对劲,张了张口,“这……”

  凤鸣看着二人,唇边带着冷冷的笑意。

  “如果你们二人都没有说谎,那当年之事,真相是什么?”

  

  秦夕玦和莫谷俱是心神一震,张口无言,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之后,又齐刷刷去看缓归。

  缓归半躺在榻上,凝结在眼眸深处的感情,如冬日寒冰。

  “莫谷,带你的人过来!”

  莫谷一愣,不满道:“我为何要带他们过来。”

  缓归淡淡看他一眼,莫谷顿时觉得脊背一阵凉气,整个人都像是被封在了冰里。

  那眼神,清冽冰寒,宛若千雪山常年不化的冰雪,只这样淡淡扫过来,就让人惊惧不已,无法小觑。

  缓归看着莫谷,平静地重复:“带你的人过来!”

  恍然间,莫谷仿佛看到了当年站在楼城城墙之上那一对璧人,年少成名的将军,聪慧绝伦的圣女,面对千军万马,他们说出的话就如这少年一般,温和,里边却全是沉稳和威严,让人听着就不敢不服从。

  怔怔看了缓归许久,莫谷转身而出。

  凤鸣再次坐下,习惯性地又去擦他的琴,不再说话。

  缓归看向秦夕玦:“师姐大事,就是此事吗?”

  “是,我要为先父先母报仇。”

  “师姐可是知道了什么?”

  秦夕玦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道:“先父临终之前,温伯在他身旁,本想随他一起杀敌,先父却命他即刻去见瑞成王。”

  她怅然叹道:“先父厮杀之中发现,那几队人马都穿魔域战甲,武功路数却是不同,总觉事有蹊跷,于是要温伯立刻去回禀王爷,查明真相。”

  缓归蹙眉:“温伯没有找到王爷?”

  “不,他不是没有找到,他是——没有去找。”

  秦夕玦闭目:“当时楼城已经陷入混战,温伯一番厮杀之后,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知道我家里有变,便折了回去。”

  秦夕玦闭着眼睛,仿佛可以从温伯无数次带着痛苦的叙述中看到那烧透天空的烈火,在关键时刻,老家人选择了回去救主人的家眷,抱起主人仅存的骨肉逃出楼城,带走了挽救楼城的唯一机会。

  隐居深山,隐姓埋名,将少主人养大后,温伯便一遍遍告诉少主人当年的一切,包括他的愧疚和心痛。

  他说,如果当年能够立刻找到瑞成王,也许,事情不会是后来的样子。

  但他不后悔,他的主人曾多次救过他的性命,他拼死,也要保护主人唯一的血脉。

  直到多年后,长大后的秦夕玦走出闭塞的山村,才知道,楼城之战的惨烈是那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怎样都预料不到的。

  

  缓归拥着薄衾而坐,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前边,似乎已经神游天外。

  凤鸣还未开口,秦夕玦已经在叫:“三公子,三公子?”

  缓归侧头,秦夕玦对上他不带一点波澜的双眸,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酸涩和愧疚,道:“三公子……”

  缓归动了动酸麻的双腿,右手轻轻捏着左臂,缓解着突如其来的疼痛,并没看他们,只是敛着秀眉,道:“这样说来,莫谷也未说谎,那当日持着王爷金箭的,定是另有其人了!”

  他静静想了一会,才转头对秦夕玦微笑:“多谢师姐告知这些,师姐的事,楼恕必会尽力而为。”

  秦夕玦皱眉道:“查清当年真相,也是先父临终遗愿,此事,夕玦会和三公子一起去做。”

  缓归轻轻一笑,说了个“好”,便不再说什么了。

  怎么这样平静呢?秦夕玦想,当年,若是温伯没有先回吴府,也许,也许他现在过着的,就不是这样的日子。

  可是他怎么就没有难过呢,一丁点都没有呢?

  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缓归觉察到她探究的目光,询问地看她,秦夕玦侧过头,问:“你呢,什么时候觉得不对的?”

  缓归缓缓侧头,窗外秋日惨淡,他从冰寒殿回去,那几日也是如此秋色,他坐在瑞吉院的台阶上,拄着腮看着门口,一坐就是一天,等待着他记忆里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刚回到家的孩子和他正飞奔而回的父亲都未想到,即将到来的久别重逢,被无情地打断。

  只不过短短的几日,孩子在等待中无意间听说,王府的地牢里关着数十个刚抓到不久的魔域之人,从记事起就总是被骂为孽子的孩子忍不住去看,他想看看自己从未见过的外祖家人是什么样子,想看看在他们心里自己是不是也是孽子,想知道为何自己要承受那么多仇恨的目光。

  只一见,他便犯了回到王府之后的,最大的错误。

  他答应放走他们,他们答应他,离开之后再不回来,和瑞成王府两不相欠。

  他目送他们远走,还没有返回瑞吉院,身后便是一阵嘶哑的喊声,回首,漫天都是鲜血。

  瑞成王妃正带着几位将军家眷在花园里赏梅,刚刚离开地牢的魔域众人举起了兵刃。

  没有随瑞成王去校场的将军战士和暗卫们奋力抵抗,双方都杀红了眼。

  以第一名身份出冰寒殿的孩子站在血泊当中,平生所学绝技,不知如何施展,不知该,帮哪一帮人。

  薄如寒冰的冰痕在手里,却重若千斤,拿不起来。

  那一站,争斗了两个时辰,数十个魔域的人,只逃出去三个。

  自楼城之战后一直生活在逸堂的将军家眷,十死九伤,其中有一个,是当年十虎大将中一人的遗孤,一直由无妻无子的齐天抚养,比那个出生在楼城的孩子,只大了一个月。

  

  这样残忍的往事,他再回忆起来,心是凉的,眼前都是红色,然而声音,却还是平稳的。

  只是有些冷,缓归摸索了一下,手下握紧了什么,才缓解了一下轻微的颤抖。

  秦夕玦听得浑身发冷,一直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缓归低头,无意间看去,自己竟是握着一根金箭,怔了一怔,松了手,不由自主地露出个自嘲的笑来。

  “后来”他回忆着,慢慢地说,“我遇到了当年逃出去的一人,他受伤垂死,我问他为何不守誓言,他说——”

  “我跟他们达成协议,离开去找暗牢钥匙时,又有人来到暗牢,对他们说,我是瑞成王之子,是要——来设计害他们的。”

  “那人说,王爷……很疼我,我是王府的三公子……”

  “他说,我再回来时,身上会有秦桑绝的香气,秦桑绝不仅能入骨髓侵肺腑,连香气,都会让魔域人手足酸软无力,我不是要放了他们,是要杀死他们。”

  秦夕玦有些发愣,“那你回去时——”

  缓归笑笑,没有回答,秦夕玦却已然明了,当时手脚冰凉。

  缓归却只轻笑,“他们将计就计跟我离开后,便遇到了几个守卫的暗卫……”

  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最后淹没在空气中,缓归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好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地牢里,他笑着说:“我是瑞成王的儿子,他是我父王。”

  他坚定地说:“我父王喜欢我的,他是喜欢我的。”

  他开怀地说:“我送你们出去,你们以后就不要和我父王为敌了,好不好?”

  他期待地说:“叔叔,你们要是找到我娘亲,能跟她说,让她来看看我吗,我很想她。”

  而最终,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的父王,永远都不会喜欢他,他的娘亲,永远都不会回去看他。

  而他,也永远都不再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莫谷进来后就一叉腰,指着缓归道:“就是他,你们看清当日那人,是他吗?”

  几人注视缓归片刻,不约而同跪倒:“多谢公子当日救命之恩。”

  出乎秦夕玦的意料,向来温和有礼的三公子非但没有避开这一跪,反而静坐如常,坦然受了这一拜,清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沉吟一下,才缓缓开口:

  “今日叫大家过来,有一事要说。”

  沉稳缓慢的语调中,除了莫谷和阿寂,那几人竟然都没有抬头,垂首安静听着。

  那少年虽是坐在榻上,但脊背挺直,眼神清冷,目光坚定。

  “莫先生,秦姑娘刚才的话你已经听到了,你夜闯王府,想探明当年瑞成王金箭是否遗失,在下是否可以断定,当年之事,你也是有所怀疑?”

  莫谷哼了一声,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既然如此,以后你们谁都不许再节外生枝,不许再肆意妄为,一切——听我调遣。”

  除了凤鸣,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他,连秦夕玦都莫名其妙,心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这样蛮不讲理了,你让人家听你的,人家就听你的了?

  果真,莫谷一愣之后跳脚骂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你算什么人?”

  缓归唇边溢出一丝冷笑,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块小巧的令牌,炙热的红色,仿佛夕阳落日,烧透云光。

  只一眼,莫谷几人全都大惊失色,仿佛被晴天霹雳震到,呆若木鸡。

  两只手指夹着那令牌,缓归半是嘲讽半是冷笑道:“怎么,众位是离开魔域太久了吗,见了少主令都不知道行礼了?”

  众人呆立了不知多久,都死死盯着那令牌,他们就站在榻前,龙纹凤印,溢彩流光,千载难寻的血玉打磨而成,天下只此一块。

  他们已经十七年未见到的——魔域少主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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