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井沿上坐了一夜的老者将烟斗磕了磕，又继续吸起来。
晨光熹微。
他看到那个年轻的女子，眉眼冷峻，问他：“他既已承诺会做，你又何必再逼他？”
苍伯蓦地起身：“你是什么人？”
女子冷笑：“就是你口中那些魔鬼的后人。”
“你就是吴会的女儿？你来这里做什么？哈，那小畜生居然就任你听了一夜，他还真是护着你们，护着他的父亲啊。”
秦夕玦冷冷看他，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小院的门再次合上，苍伯终于放下烟斗，走到桌边，捡起地上的火烛，盯了半天，眼中带着嘲讽的笑。
他还记得，记得很清楚，几年前那个孩子，那样倔强，那本是他的父亲随手扔给他的玩物，他爱惜着握在手中，自己逼着他毁掉，从来都是温顺乖巧的孩子坚持不肯，怎样逼迫都无可奈何，最终，自己当着他的面，亲手烧毁。
夜里，单衣的孩子跪在院子里，重复着和昨夜一样的话，眼中，是空洞，是麻木，是浓浓的绝望。
苍伯盯着那被子看，好像要盯出洞来，结果门一开，齐寿带人抱着一堆衣服立在门口，傻愣愣看着那一摞被子。
“这……”
苍伯没好气道：“看什么，晒被子。”
晒被子？这大冷的天，还是早上，晒被子？
何况这被子都是新的，又不潮，哪里需要晒？
齐寿想归想，在苍伯要吃了他一样的眼神下，呵呵一笑，将衣服一递。
“这是给三公子的。”
刚说完，就见那老头不知何时点了一支火烛，往前一凑，齐寿赶紧后退几步以防烧到，苍伯哼哼道：“放那吧，回去告诉王爷，别往这送东西了，那小畜生用不了，滚！”
这边刚走，墙角那边敲击声又响起，苍伯没好脸色，抽出一块砖，将纸条取出来，撒气一样踢了几脚墙，那边立刻没了动静，想是一溜烟跑远了。
这小之又小的“暗道”只有他和缓归知道，却是各有其用互不干涉，纸条很小，上边只有几个字：
莫谷手下全部人员集中锦都！
昏黄的老眼中闪着精光，稀疏的眉毛皱在一起，将纸条一烧，苍伯将火烛凑近了被子。
他嘴里嘟嘟囔囔了一阵，火烛凑过去，撤回来，又凑过去，几次三番之后，还是扔下了，抱着那十几床被子和十几件新衣到了缓归屋里，一股脑扔在了箱子上，拍打拍打手，哼哼唧唧道：“放这好了，落它一堆灰！”
秦夕玦来到瑞吉院时，瑞成王已经洗漱完毕，缓归正整理桌子，准备服侍他用早膳。
低眉垂眸，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似是昨夜备受煎熬的根本就不是他。
“昔儿来了？”
瑞成王慈爱的话语打断秦夕玦的思绪，秦夕玦快步进去行礼，瑞成王笑笑，“坐下一起用膳吧。”
又对刚摆膳的缓归道：“没规矩，怎么不给你师姐行礼？”
虽是责备，但已经不是暖香坞时满含怒气的样子，甚至带着些嗔怪，秦夕玦看着缓归过来行了礼，这次倒也没避开，只说了个“不敢”便过去了。
慕容焯成刚拿起筷子，却又放下，道：“怎么了，不舒服？”
早上缓归只默默做事，没怎么说话，此时听来，那嗓音竟是沙哑疲惫，慕容焯成招手：“过来。”
抬手放在缓归额上，皱眉：“怎么有些烫，发烧了？”
这样的举动还是那次缓归烧得糊涂时经历过，清醒后早就忘记了，只摇头，“没有”。
没有才怪，慕容焯成无奈，见秦夕玦在旁边看着他们，便笑道：“昔儿医术高明，一会给你师弟看看，开点药吧。”
秦夕玦看了看缓归，见他没什么表示，于是笑了笑，点头：“好。”
她想了想，又道：“王爷，昔儿刚来锦都，什么都不熟悉，让……让三公子陪昔儿出去走走，可以吗？”
瑞成王想想，笑道，“好，师兄临走前不是还嘱咐你们姐弟要相亲相爱好好相处吗，恕儿是你师弟，你想要他陪着，找他就是，不用还跟本王说。恕儿，你若是无事，就陪你师姐走走，带他熟悉下锦都，听见了吗？”
缓归只应了，他今天更是沉默，慕容焯成只当他是因为秦书画和明凯都离开，心内郁郁，于是特意宽慰了几句，伸手抚上缓归的头发，若是不知太多事情，定以为是一对相处融洽的父子。
那黑发柔顺，仿佛它温顺乖巧的主人，慕容焯成想自己这些年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这几日越做越顺手，总觉心内温和松软，于是温声道：“入冬了，以后别总穿的这样少，今天让齐寿送了几件衣服去明园，记得常换着穿，旧了换新的就是，记着了吗？”
记着了吗？秦夕玦看着那跪坐在瑞成王身旁的少年，他半低着头，像是欢喜接受父亲爱抚的孩子，声音却是沙哑中带着些微的凉意，瑞成王嘱咐了那么多，他也只是一个字而已。
似是也觉察出缓归有些异样，慕容焯成上下看他，却知自己问不出什么，想想又笑道：“这几日尧宽总说，要你过去住几日，左右我们府内也无事，你就过去景之王府住一段吧，尧宽刚接了文莱四王子过来，有什么事情你们也好商量下。”
缓归依旧点头，“是”。
慕容焯成看看秦夕玦，有些无奈的笑，拍拍缓归的头，“去那住着，不用每日回来请安，有事自会叫你，帮着你七哥做事无他，你历来都有分寸，只是别逞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回来找本王就是。”
秦夕玦坐在对面，看着历来最讨厌啰嗦的瑞成王竟啰里啰嗦了一早上。
却只是因为一个几乎无人能敌的少年要去只隔着几条街的景之王府去住一段。
这样的场景，她忽然只会沉默。
晨雾散去，朝霞漫天，秦夕玦在门口站着，抬手遮住了阳光，手背上暖洋洋的。
但终究是入冬了，都已经十月了，锦都的初冬早就来了。
以至于穿着这样暖和，都还觉得有些凉意。
她回头看去，迎着朝霞，那只穿着两件单衣的少年缓缓走来。
明园里有十几件暖和的冬衣，他却仍这样穿着便出来了。
秦夕玦想，那些衣服，他该是动都不会再动了。
有些温暖，放在那，只静静看着，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还可以，用来取暖。
但触碰的资格，哪怕是只一下，他都没有。
阳光下，朝霞映着那张苍白的脸颊，带了一点难得的红晕，整个人都沐浴在温和的光影中。
迈出大门的时候，他微微仰头，迎向一缕柔和的光线，一丝清浅的笑意在他脸上轻轻绽开。
淡淡的，柔柔的，很快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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