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娥极度郁闷,但陈宝祥反而不在意这些。
赚日本鬼子的钱,让他觉得心里不舒坦,从一个正经的小买卖人变成了掮客和贩子,拿这些钱的时候,手上沉甸甸的,不怎么得劲。
“当家的,以后有人求到咱门上,不妨让传文应付,你躲在后面。他年轻,说错了话别人也不会怪罪,对吧?”
陈宝祥皱眉,他一次次告诉柳月娥,不愿传文卷入江湖暗流,而柳月娥就是记不住。
“秀儿她娘,我不是说了,这些事你不要管,看好米饭铺就够了。如果需要传文出面,我会跟他说。”
柳月娥看着陈宝祥,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好好好,听你的。我是觉得,传文大了,该让他独当一面了。”
陈宝祥摇摇头,不想再说什么。
陈宝祥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觉得内心忐忑不安,毕竟这些钱来的太容易,王乾坤他们交易情报,恐怕赚得更多,就像传文说的,富贵险中求,一旦遇到危险谁都跑不了。
按照他对王乾坤的了解,对方是日本鬼子的狗腿子,对中国人翻脸无情,上一次把他抓到地下室的审讯室,也只是一转眼的事,他必须提防王乾坤,有些事可做,有些事就算给钱也不能做,在这一点上,他绝对不会听柳月娥说任何话,而是自己掌握。
一上午恍恍惚惚,他觉得自己脚下仿佛踩着棉花,每一步都轻飘飘的。
冯爷说过,每天都会给他情报,交给王乾坤送到日本人那里去,陈宝祥觉得自己有些麻木,一份情报赚一百多大洋,米饭铺干一个月也赚不了这么多,所以,他握着勺子站在灶台前,更加觉得眼前的一切不真实。
自从认识江湖好汉,他的生活就一次次被推翻,很多陌生的东西,全都涌到眼前来,让他目不暇接。
他是被别人推着,一次次向前冲,一开始是冯爷,后来是修夫人,接着是具老板,到现在又多了一个王乾坤,甚至就连柳月娥和传文,也在向前推,让他身不由己。
“老陈,老陈……”
冯爷一边叫着,一边从外面进来,笑嘻嘻的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塞在陈宝祥的口袋里。
“这是最新消息,里面标着价格,日本人大方,我们也大方,给他们最好的情报,让他们再立新功。老陈,一切都看你的啦。”
冯爷得意扬扬,在旁边坐下,看着陈宝祥忙碌。
柳月娥赶紧沏茶,在她看来,冯爷就是财神爷和摇钱树,每次到这里来,都能带来好消息。
只有陈宝祥知道,跟冯爷合作,赚不了多少钱,反而容易出问题。
“老陈,上一次的情报只是投石问路,只要日本人识货,我就能源源不断的提供相似的东西。你告诉王乾坤,让他放心,在济南我冯爷一言九鼎,绝对不会让合作伙伴吃亏,包括你在内。”
陈宝祥皱着眉头,坐在灶台前烧火。
冯爷大言不惭,胡乱吹嘘,唾沫星子乱飞:“老陈,八大公馆这边,你只要有路子进去,我就能让你赚大钱。你跟田东流合作这么久了,也没开花结果,我都看不下去,一定让会你赚钱,虽然不能一夜暴富,但肯定是让你的米饭铺改换门庭,日进斗金。”
陈宝祥不想听,他觉得冯爷说话,就像一只飞蛾,在耳朵边扑棱着翅膀,烦人之极,但是他又不能站起来把冯爷赶走,只能耐着性子,面对着熊熊燃烧的木材。
“老陈,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得记住,去跟王乾坤说,好情报、高价格,坏情报、低价格,只要日本人有钱,什么都能给他弄来,南方军、八方面军、苏联人、朝鲜人,只要他们感兴趣,通通没问题。日本人过去骄傲自负,以为占领济南就能高枕无忧,现在他们聪明,终于看出来了,如果没有本地人帮忙提供情报,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宝祥抬起头,看着冯爷,他想告诉对方,王乾坤不是好惹的,千万不要弄些烂情报去糊弄对方,恐怕大家都有麻烦。
但是,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就是因为,他对于交换情报这种事还没有入门,人家以前的江湖人是什么规矩他一点都不懂,只能跟着冯爷和王乾坤打转转,等到以后熟悉了行规,他就可以自作主张了。
“老陈,告诉王乾坤,千万不要觉得日本鬼子是他的主子,瞧不起咱们,要想从济南这边搜集情报,只有咱当地人才有这个条件,尤其是铭新池,五湖四海的客人聚集到这里,脱光衣服泡澡,什么话都敢说。谈论局势,布置未来,多方合作,利益交换,这些秘密话题,只有在澡堂子里,赤裸相见,才会说清楚,其他人哪有这个便利?只有我铭新池能做到。告诉他,就算是北平和沪上那些高官的钱包,我也有办法拿到手,但那些东西的价格每一份就超过五百个大洋,让他好好掂量掂量。”
陈宝祥无奈的点头,这些事情他一概不懂,只是一个送信的。
冯爷喝了一大壶茶水,吹得兴高采烈,等到店里的客人陆续进来,他就告辞,拍着陈宝祥的肩膀说:“好好干,到月底赚的钱就能买一所大宅子,我不会亏待你,一定拉扯着你赚钱,谁叫咱们有缘分呢?”
陈宝祥起身,把冯爷送出去,看着他一路向西。
突然间眼前发花,他其实不愿意跟冯爷这样的人打交道,对方太狡猾,像一条水沟里的泥鳅,怎么抓都抓不住,一旦出了事,冯爷肯定甩锅,把锅甩在他身上,让他百口莫辩。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做法就是置身事外,但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毕竟还想为修夫人做事,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不知道如何选择。
陈宝祥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只要照顾店里的老主顾们就够了,现在事情越来越多,他需要点头哈腰,伺候着的人也越来越多,心情很不舒畅,很想回到从前那时候。
柳月娥看得出陈宝祥心情不好,就给他倒了一碗茶,双手送到他掌心里:“当家的,我知道你不愿意听冯爷说话,这个人属狗皮膏药的,只要开了口,就蹲着不走。不过,咱也不用太在意,就当是狗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留任何痕迹,你也别太为难,给日本鬼子送饭,肯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但咱们是老实人,问心无愧,只要能赚钱就够了。”
陈宝强打起精神,之前田东流说过,八大公馆都需要他送饭,如果萎靡不振,这么好的生意就浪费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告诉柳月娥:“没事,只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开始打盹,现在我就去送饭。”
陈宝祥算计过,如果只是给鲁安公馆送饭,那就很轻松,再加上七个公馆,必须得雇三个人以上,还得加一辆小车,不然,提着食盒走路实在太累了。
他去给鲁安公馆送饭,照例先到正觉寺街,让修夫人看那封信。
修夫人拿出信纸看了一遍,柳眉倒竖:“冯爷真是太无耻了!他把济南城里以前跟随韩长官的人,还有偷偷骂日本鬼子的人,全都写在上面,这样的话如果以后日本鬼子想抓人,按照这个名单就万无一失,很多抗日进步人士都被抓走了,那济南就真的沦陷了。”
陈宝祥看那份名单,果然有几个人是济南出了名的硬骨头,日本鬼子仰慕他们的名气,上门邀请,建立维持会,都被他们骂出来,这一次冯爷的情报上,把这些人一个一个详细登记,还抓住了他们在集会当中骂日本人的例子,等于是人赃俱获,如果日本人听信了这份情报,这些抗日分子恐怕都有危险。
“陈老板,冯爷真是害群之马,写了这么多人名,一旦日本鬼子信以为真,恐怕这些人都难逃牢狱之灾,他当面诬陷这些人,实在太可恶了。”
陈宝祥看了那份名单,也觉得冯爷得寸进尺,为虎作伥,这些人只不过是在背后说了一些过分的话,一旦举报给日本鬼子,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冯爷这样做,等于是残害乡邻,罪不可赦,假如把这些材料公之于众,这些人就会打上铭新池,让冯爷没有好日子过。
陈宝祥感叹,冯爷这样的情报,岂不是搞内讧?日本鬼子巴不得这样,让中国人自己打中国人,他们就省事了。
陈宝祥现在尤其注意这种事,中国人应该相互维护,而不是互相拆台,如果都像冯爷这么干,日本鬼子的监狱就装不下了。
修夫人皱着眉头,把信纸装好:“陈老板,我觉得这份情报没什么问题,直接送给王乾坤,我没有意见。”
陈宝祥摇头:“这上面的名单写的清清楚楚,至少有三十多个人,都有反抗日本鬼子的迹象,如果日本鬼子抓人,这些人就要死在监狱里了。”
他并不是耸人听闻,这些人全都五十岁上下,有的是从前的秀才,有的是大家族没落之后的守门人,他们的身体并不强壮,落到日本鬼子手里,几乎就死定了。
消灭了这些人,济南的抗日力量就减少了很多,尤其是他们都有各自的威信,能够联络其他家族的一些人,形成抗日联盟,冯爷胡乱举报,这条消息就值两百大洋,他自己赚了钱,不管别人的死活,这就有点说不过去。
陈宝祥不理解修夫人为什么不生气?修夫人继续解释:“陈老板,这就是战争,有些人不懂得技巧,把自己暴露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他们只能死,这就是最终的结局。对于你我来说,我们好好的活下去,顾不上其他人,每个人的能力有限,两个肩膀,一个头,最多也就扛起三四百斤,再多就不行了,就像你现在这些事,就够你忙的,如果再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被压垮了。”
陈宝祥有些着急:“如果把这份情报交给王乾坤,也许能赚到几百大洋,但是在济南抓这么多人,情报又是我一手送上去的,岂不是正中别人的奸计?”
修夫人笑起来:“你以为的现实,并不是真的现实,冯爷做事早就考虑清楚,你根本看不懂他的路子。听我说,现在就把这份情报送给王乾坤,让鬼子自己选择,信,还是不信?你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不会动脑子,那你就干脆不动脑子,由他去了。”
陈宝祥为难地涨红了脸:“可这……修夫人,冯爷做事太黑心了,他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你们八方面军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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