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夫人摇摇头：“你忘了，我以前说过，多面间谍无所谓朋友还是敌人，他们就像一杆秤，跟外界交往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用秤仔细称量。他们心里都有标准，而不会在意世俗的褒贬。冯爷更是如此，他擅于把各种商品变成现钱，像一个独角将军，四处钻营，再难的地方也能打开缺口。不要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一切顺其自然。”
陈宝祥似懂非懂，这让他更加难受。
陈宝祥内心有太多说不出的话，最后只是一声长叹，毕竟在修夫人面前，他的很多观点还是太肤浅了。
就像他一直在追问，冯爷是好是坏，具老板是好是坏一样，他弄不清这些问题，始终无法达到修夫人说的，多面间谍无所谓好坏这一境界。
“陈老板，有些问题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老老实实做好手边的每一件事，珍惜每一天的时光。有些朋友，只有失去了，你才觉得宝贵，有些话没有对他们说，将会成为终生的遗憾。”
陈宝祥觉得修夫人话里有话，但又想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望着修夫人，修夫人眼中满是笑意：“陈老板，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回去慢慢考虑，总有一天能想通的。我们都是抗日力量中的一员，虽然你一直谦虚，说自己不过是小买卖人，但很多事情，只有你这种老济南才能做到，比如帮助冯爷和王乾坤牵线。”
陈宝祥一瞬间涨红了脸，在这种生意过程里，他抽了不少钱，总觉得这些钱来的不干净，被别人看到、提到，就觉得不好意思。
他告辞出来，修夫人叹气：“陈老板，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老实人，济南城上下几万人，如果都像你一样，日本鬼子就放心了。”
陈宝祥皱眉，他知道自己性格懦弱，墨守成规，很多事情不敢冒险，并且总觉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总是与人为善，就像现在面对王乾坤他们了，他还是不敢声张，不管人家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听着，从修夫人这句话，他就听出对方的不满。
“修夫人，我只是觉得江湖的水太深了，有时候我面对绝顶高手，自己根本不值一提，不敢跟人家对垒。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后面还有老婆、孩子，一旦出了事，陈家米饭铺毁了，他们也就没办法活下去。”
修夫人也皱起眉头：“八方面军的同志，为了革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撇家舍业，也要奋勇抗日，有时候做一些事还得一往无前，发挥勇气。你现在这样子，谁也不能说你不对，但你还是往往错失良机，这就是老实人的弊端。”
两个人之间，忽然有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把两人分开。
陈宝祥心里一沉，他不想这样，如果修夫人明确提出来，要他做什么？怎么做，他一定会照章执行，绝不走样。
但现在修夫人恰恰没这样说，而是让他自己去领悟，这就太难为他了。
“陈老板，如果有一天我回了太行山，希望你也能一如既往，在济南城自由进退，八面玲珑，为将来解放济南做准备。”
陈宝祥点点头，他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但盼着那一天晚一点到来。
他不想就此跟修夫人分手，现在到正觉寺街小院已经成了习惯，如果见不到修夫人，他的生活当中就少了很多乐趣。
陈宝祥一路走到鲁安公馆，眼前还晃动着修夫人的笑脸。
他的确有很多话要跟对方说，但现在总是找不到机会，话到临头却说不出来。
见到王乾坤，他把那封信拿出来交给对方，王乾坤打开信，喜出望外：“陈老板，这份情报就厉害了，现在皇军迫切需要找到那些破坏分子，尤其是在老百姓心目中有威信的，这些人说的都是反对皇军的话，让老百姓误入歧途，如果把这些人全干掉，整个济南就和谐、太平了。”
陈宝祥早就猜到王乾坤会这样说，他只是木然的站在那里，任由王乾坤眉飞色舞的自言自语。
他这个样子让王乾坤有些扫兴，带着那封信到楼里去，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拎着袋子，袋子里是四封大洋。
“陈老板，以后这样的情报多多益善，皇军说了，这情报真实可靠，我们按照上面的名单抓人，济南城就再也没有找麻烦的人了。”
陈宝祥点点头，收起大洋，拎着食盒到后面去。
这封信修夫人也看过，让他送过来，如果出了问题，责任全在冯爷身上。
陈宝祥越来越看不懂，身边这些人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就像修夫人，看到信上这个名单，如果是好人，就会阻止陈宝祥把这封信送到王乾坤手上。
可是，修夫人偏偏没有阻止，并且让陈宝祥放心的送信，至于后果，没人能够预料。
陈宝祥低着头，拎着食盒往外走，没看到王乾坤就站在小路侧面的阴影里等着他。
“陈老板，你真是厉害，每天送来的情报，让皇军都很震撼，好好干，到了年底，皇军还有另一份打赏，一定不会让你吃亏。告诉你的朋友，如果有八方面军的情报，我这边也是敞开收购。”
陈宝祥看着王乾坤，一双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醒。
“陈老板，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佳。”
陈宝祥摇摇头：“大概是病了，田先生安排我给八大公馆送饭，除了这里，我还得准备另外几个地方，这些情报到底值不值钱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情报没用，那我就把收的钱再给你退回来。”
王乾坤笑起来，用力拍着陈宝祥的肩膀：“陈老板真会说笑话，皇军怎么可能是这种人，给出去的钱，绝对不会收回来。而且我相信以你的性格，只要收了钱，就会对得起我这份人情，肯定不会弄些假情报来糊弄我。皇军这边有一个很大的情报网，任何情报放在网里验证，就知道真假。”
陈宝祥点点头，微微张着嘴，似懂非懂。
王乾坤无奈：“陈老板，这些事如果你听不懂，就没必要琢磨，只要把信封每天送过来，你的朋友肯定是神通广大，通晓一切，你就当个传令兵，足够了。”
陈宝祥再次点头，他知道自己的作用就是传令兵，冯爷和王乾坤都把他当成了这种角色。
他已经想到，就算是不去正觉寺街小院，自己也得每一次都把信封拆开，看里面的内容，遇到对八方面军不利的立刻撕掉，绝对不会留下来。
他有自己的做事原则，既不招惹日本鬼子，也不招惹冯爷，但是情报有没有送到？日本鬼子满意不满意？他都可以从中作假。
他不想做一个完完全全的老实人，也想用这些手段证明自己懂得变化，免得被修夫人瞧不起。
“陈老板，你得更加努力才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皇军在这一阶段大力收集情报，我们就能赚钱，过一段时间，济南的秩序稳定了，人家就不要情报了，对不对？”
陈宝祥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要他出卖八方面军的情报，那根本不可能，等于是直接跟修夫人对着干。
“陈老板，我只是给你指条明路，哪些情报能值大钱，很有可能你朋友也知道，你再向他重复一遍，皇军更喜欢有价值的情报，愿意出高价钱，现在八方面军潜伏在济南，已经组建了情报网，假如你的情报，能帮助皇军破获八方面军情报站，哪怕是抓住一两个重要人物，赏金肯定是几千、几万。回去告诉你朋友，多搜集这方面情报。”
陈宝祥连连点头，装作顺从。
他能看清楚王乾坤这种人，一切都是以利益为重，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能赚钱，顾不了那么多。
他们才不管情报来自哪里？遭到重创的将会是南方军，或者八方面军。
他们只希望，日本鬼子见到情报喜笑颜开，直接发出大笔的赏金。
王乾坤亲自陪着陈宝祥出来，离开了鲁安公馆，又走了一段，找了个茶馆坐下。
“陈老板，有几句私人的话我想告诉你，现在皇军占领济南，前方战场形势大好，他们将来会在济南着重发展，扎下根来，需要大量的情报人员。你的米饭铺人来人往，消息灵通，正好符合皇军的意思，我给你个机会，以后就把这里设成情报站，让各路人马在这里吃饭、歇息、交换情报，你也能在中间插一腿。”
陈宝祥明白，真像王乾坤说的，米饭铺就变成了另外一个铭新池，像冯爷那样，有意无意收集情报，最后卖给日本人，或者卖给其他的间谍。
这恐怕不是好事，一旦惹恼了江湖人物，一颗炸弹引爆，米饭铺就要粉身碎骨。
他摇摇头：“王先生，我根本不是做这件事的材料，你想想，我就是个做饭的厨子，除了米饭、把子肉，其他什么都做不好，这些情报也是别人给我的，就凭着我自己，肯定什么都不会。”
王乾坤笑起来，双手捧着茶壶，亲自给陈宝祥倒茶：“陈老板，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经过这几次交往，以后打交道越来越多，根本不用你做任何事。我派个人过去，在你米饭铺帮忙，顺便就把情报搜集起来，你别担心，这些情报都算在你头上，到时候不管是赏金，有多少全都是你的，我给朋友无偿帮忙，以后再也不会从情报里抽成，怎么样？”
如果陈宝祥真的钻到钱眼里，这的确是个发财的好机会，米饭铺照常开着，什么都不费事，就能从日本鬼子这里领到赏金，并且跟王乾坤合作，对方一手包办，米饭铺这边光等着收钱就行了。
假如柳月娥听到这个好消息，肯定是完全同意，双手赞成。
可是，陈宝祥在外面闯荡，表面上木讷、老实，其实已经有了很多警惕的心思。
他能猜得出日本鬼子的意图，是把城里的饭店、茶馆、小铺，全都发展成情报机关，在这里安插人员，监视南来北往的客人，一旦发现苗头不对，立刻发出暗号，把这些人逮捕。
这样的话，整个济南城，就变成了日本鬼子的铜墙铁壁，不会出任何麻烦，外面的抗日力量进来，等于是自寻死路。
“王先生，我真的不行，陈家米饭铺，就是让左邻右舍吃顿饱饭，赚点钱维持生计也就是了，你说的那件事我真的做不了。再说，你明白，济南老百姓痛恨狗腿子，只要我成了鲁安公馆的线人，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寝食难安，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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