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文笑起来:“爹,你忘了,老济南人说的富贵险中求,不能刀头舔血,咱就只能老老实实蒸米饭,煮把子肉,到最后入不敷出,辛辛苦苦一辈子,还是穷的叮当响。我已经想好了,倒卖日本鬼子的西药,就是一笔好生意,爹,不要再犹豫了,人家拿你当傀儡,你也得拿出傀儡的样子,给自己留下一份。老百姓到关帝庙去拜关老爷,还得带上水果和点心,想想看,人家来找你平事儿,不管礼物值钱还是不值钱,咱都得按规矩收着,对不对?”
年轻人胆子大,传文说的这些话,如果陈宝祥年轻二十岁也敢这样说,为了赚钱可以使出一切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但现在,明明前面是金山银山,陈宝祥都不敢伸手,他觉得安全第一,有命赚钱没命花,那种生意他绝对不敢做。
王乾坤直接开价二十倍,这种手段也不是平常人能够想出来的,如果买家没有那么多钱,逼得铤而走险,恐怕转眼就是一桩悬案。
“传文,以后做事必须瞻前顾后,先想清楚后果,假如这些事情过于危险,那就千万不能做。”
传文笑起来:“爹,这些事情你应该跟传武去说,他在山上当土匪,那才真是刀头舔血,咱们在济南城里做生意,不管是黑道生意还是白道生意,总归文明交谈,谦虚礼让,不会出现大危险。”
陈宝祥叹了口气,这的确是真话,传武现在所做的事,等于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一旦被日本鬼子发现,就是杀头之罪。
传武他们还在城里,就等着把枪挖出来做一件大事,可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做的,刘先生死了,具老板跟日本人合作,陈宝祥只看到前面全都是一堵又一堵高墙,不知如何才能突破?
别人觉得他有本事跟日本鬼子做交易,可他自己明白,这些都是小聪明,上不了台面。
“爹,你要是觉得咱们做事不稳妥,那就直接让传武留下来,暗中当保镖,一旦出现危险,立刻增援,咱们三个人合在一起,肯定是无往而不利。”
陈宝祥皱了皱眉头,他本来想让传文隔岸观火,立于不败之地,现在传文的想法,却连传武都拖进来,那就麻烦了。
他用力摆了摆手:“好了,先不说了,我脑子里乱的很,等我想清楚,有话再问你。”
传文点点头,赶紧走出去。
陈宝祥坐在八仙桌旁边,想了又想,看得清清楚楚,年轻人做事贪心,有些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吞得下,只想冒险,光看到好处,看不到危险,就好像水里的大鱼,看见鱼饵就咬,却不明白岸上的钓鱼人已经准备收竿。
陈宝祥在患得患失当中左思右想,一直熬到太阳下山,心里仍然举棋不定。
他吩咐柳月娥早早就关了前门,又把后门打开,虚掩着,留下一条缝,只要是王乾坤的人过来,推门就能进来,双方在北屋交易,安全稳妥。
柳月娥也有些担心,但听传文说了这笔大生意,只要趟开了路子,以后肯定抽成赚大钱,所以柳月娥手脚勤快,把北屋的桌椅擦了又擦,又把院子里打扫干净,只等着交易双方上门。
两个大夫先来,他们拎着一个黑色的木箱子,一进门就藏在床底下,告诉陈宝祥:“这个箱子里就是买家的身家性命,我们代替他交易,一定得保证拿到西药。”
一直等到九点多钟,王乾坤那边的人才姗姗来迟。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日本人的皮口袋,上面印着日本文字,打开皮口袋,里面是两个纸盒子,总共有二十四只小玻璃瓶的西药。
王乾坤办事果然妥当,还给白送了十支注射器。
这些东西总共价值六百大洋,两个大夫检查了盒子,接着把箱子从床底下拿出来,交给对方,双方各自验货,验前确认无误,迅速离开。
整个交易过程只有半小时,等到他们出了后门,陈宝祥蹑手蹑脚把门关上,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柳月娥有些失望:“当家的,他们就这样走了,没给咱们留下一块钱,担了这么大的风险给他们帮忙,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陈宝祥摇摇头,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保证这件事不出危险,那就是他的最大期望,至于能不能抽成都是后话。
三个人到北屋坐下,传文颇有大将风度,脸上表情波澜不惊:“爹,这是个好兆头,咱们帮助他们达成交易,下一次只要是大夫们还需要西药,一定会托你去购买,王乾坤那边有了药物,想脱手的话也得找你,双方各自抽成,咱们就把这一次的钱赚回来,到时候你得学学王乾坤,千万不要心软。”
陈宝祥挠了挠头,他想起王乾坤当时开价二十倍的时候,那种淡定的表情,就仿佛在说药就在这里,爱要不要,反正你不要人就死了,到底人命重要,还是钱财重要,自己选择。
陈宝祥感叹,像王乾坤那样的人,成了日本人的狗腿子,从日本人那里支一份薪水,又做黑市生意,大赚特赚,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当汉奸,真的是应有尽有。
他又想起具老板,具老板有权有势,不知道为何跟日本鬼子走的那么近?跟藤野一郎一看就是多年朋友,没有任何隔阂。
陈宝祥越想脑子越乱,到最后他竟然觉得,这些给日本鬼子当狗腿子的人,比普通老百姓过得舒服一万倍,手里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也能从日本鬼子那里搞到紧缺的资源,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爹,不要多想了,下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先小人后君子,把话说到明处,咱们至少抽他两成,怎么样?”
柳月娥虽然不识字,但一想到抽两成,立刻心花怒放。
开米饭铺利润极低,不过是赚个辛苦钱,如果能够轻轻松松各抽两成,陈家米饭铺的未来就是阳光大道。
“当家的,传文说的对,咱们不能白白受罪,一定得从他们身上抽成,这才合理。”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自己脑子恍惚起来,他无法分清谁对谁错?南方军、八方面军、日本鬼子,都要情报,都要西药,他们购买情报也卖出情报。
只有像王乾坤,冯爷那样的人,在济南城活的才有意思,简直是空手套白狼,要多少有多少。
最后,他点头答应,告诉传文:“再有类似的生意,我也会跟他们商量,多少都得抽成,不能白白忙活。”
传文也终于松了口气,他苦口婆心劝告陈宝祥,就是不能白白给人帮忙,无利不起三分早,如果像陈宝祥这样白白给人帮忙,到了最后肯定是人情也赚不着,钱也赚不着,反而被人推上断头台,这就是傀儡的弊端,人人都用到它,但人人都不会把他当朋友。
柳月娥赞同传文的话,他觉得陈宝祥老了,很多事情想不清楚,赚钱的办法也早就过时,只有年轻人当家作主,才能够事半功倍。
晚上躺下之后,她在陈宝祥耳边嘟嘟囔囔:“看起来,以后这个家就得让老大来当,他脑子灵活,什么事情一点就透,想赚钱也能赚钱,以后你去八大公馆送饭,一定带着他,让他多见见世面,知道外面是怎么回事?至于怎么赚钱,你多听听他的,对不对?”
陈宝祥有些恼火,柳月娥完全不明白外面的事情有多么艰难,一旦传文被卷进去,就有灭顶之灾。
柳月娥又说:“当家的,咱们真的老了,想想看田先生来找你商量事情,说的多么好听,人家的脑子比猴子还精,你跟他在一起笨的像老牛,这么多赚钱机会,如果你能抓住一个,咱家早就发起来了。”
陈宝祥越听越不是滋味,事实上,他知道很多赚钱的办法,就好像今天的交易,如果王乾坤说是二十倍价格,他完全可以再加两成,二十二倍,反正两个大夫多少钱都得买,这笔钱顶得上米饭铺干一个月赚的钱。
但他不能那样做,那就是杀鸡取卵,如果陈家米饭铺在济南这么干,以后陈家的名誉就坏了,完全变成了黑心店。
柳月娥是妇道人家,鼠目寸光,只想到眼前的事,根本不管以后,陈家要想光宗耀祖,绝对不能干这些丧心病狂的事,还是要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
“秀儿她娘,这些事情不归你管,你还是少说话,传文虽然聪明,但这些事有危险,我不能让儿子冒险,你只想赚钱,让我带着他去找日本鬼子,一旦被日本鬼子坑了,儿子就回不来了。”
柳月娥摇头:“你别吓唬我,我知道日本鬼子打仗虽然凶狠,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只是做生意,让咱们帮忙,肯定是说好话,我见过那个王乾坤,他每次来家里都带着点心匣子,人家可会办事,跟田先生也差不了多少。当家的,你不要觉得我在家里不出门,什么事都不懂,我劝你还是好好听传文说,咱们多赚点钱,买个大宅子,好好过日子。”
陈宝祥听不下去,翻身睡觉,一声不吭。
柳月娥又嘟囔了半天,看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已经看懂了,这个家如果交给传文,很快就能发起来,陈家米饭铺干了这么多年,只能混个温饱,都是因为陈宝祥做事过于迂腐,根本不想赚大钱,也没有赚钱的手段,心也不够黑。
迷迷糊糊之间,陈宝祥听到鸡叫,他睁开眼,窗户上已经发白。
天亮起床,他刚刚开了店门,就有人送来一个袋子,说是鲁安公馆那边的王先生给的,请他收下。
陈宝祥把袋子拿到北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封银元。
陈宝祥明白,这次的药品交易,王乾坤的西药应该是偷出来的,没有什么成本,所以拿出一成送给陈宝祥。
这就是江湖上的行规,如果两个大夫够聪明的话,也应该拿出同样的钱给他。
柳月娥看到这些钱,挑起大拇指赞叹:“还是日本人做事讲规矩,你看人家,收了账之后,立刻把抽成的钱送给你,那两个大夫光知道托你办事,连一块钱都不肯出,以后他们再求你,你可不能轻饶了他们。”
陈宝祥有些郁闷,柳月娥说得很有道理。
济南人有句老话,皇帝不遣饿兵。
他冒着杀头的危险,帮两个大夫买来西药,两个人屁都不放一个,就带着西药离去,真正的济南人都懂规矩,哪有如此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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