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魔界双尊
不同于神界的琼宫仙阙繁复密集，魔界地势空旷辽阔，充满原始的自然之美。平原山地多见枝干坚挺的巨木，苍郁遒劲，直冲云霄。其间亦多千姿百态的高株奇诡花卉，绽放妖娆，四季不败，平添几许艳色。即便是魔都奭晟城，也不似神庭或天界人境的大城那般富丽，帝宫与官员的府邸分布稀疏，相距甚远。
此时铭宗阁中，玄魔尊幽溟正在查找一份卷宗。
铭宗阁乃是收藏机密文书典籍的重地，魔族的中低阶官员严禁入内。掌管此地的史官磔禋是位白胡子老者，孤僻古怪，纵是在放诞肆意的魔族中，亦算是个异类。他从未热衷于武功魔法，若是单论功法，恐怕那个小魔女瓜瓜也比他高明三分。然而磔禋对天下六道的历史典故、风土人情、奇闻逸事知之甚详，宛如一部活字典。魔帝百官等若想了解相关事宜，多会向他请教，比察看史料册籍还要迅捷精准。
磔禋担任史官将近两百万年。魔帝业已更换数任，他依然稳居此位，整日与书籍为伴，怡然自乐，久的连他自己也记不清究竟多久了。
适才幽溟过来调取一份记载第三次神魔大战的卷宗，偏巧磔禋最近迷上人界的史传，捧着一册《魏书》读的如痴如狂，见有人打扰，登时老大不高兴。当下将玄魔尊领至阁顶一个小间内，指着乱七八糟的满地案牍，无精打采的解释道：“这些全是新近还回来的，老夫还未来得及整理。你要的那份也在此处，自己找找罢。”说完便自顾自去了。
幽溟知他素来乖僻，何况又是前辈，微微一笑，并不着意。岂料翻找多时也不见踪迹，只好再次打扰爱书成痴的磔禋大人。
磔禋颇不耐烦，皱眉思索片刻，忽然展颜笑道：“想起来了，似乎是在赤魔尊那里。”
幽溟为寻这份卷宗，已然耽误了大半个时辰，闻言不由哭笑不得。若是换作懁肆、虣隳等脾气火爆的，恐怕会立时挥出老拳将磔禋暴打。幸而玄魔尊的风度涵养极佳，只是道谢离去。他心中忖道：“近来朝务繁杂，已多日未去墨释的府上拜访，此番正好顺便探望。”不想到了赤魔尊的官邸，主人却是不在。
墨释喜好清静。府内根本不用仆役侍女，日常收拾打扫等杂务均是魔物所为，整理完毕后即回归物化静态。此刻偌大一个庭院，竟连个询问的也没处找。
幽溟与墨释同列魔尊，分别掌管内外政务，但彼此性格迥异，本来交往极少。数千年前，由于魔务剧增，墨释也着手参与部分内政，两魔方始渐渐熟识。幽溟宽和内敛，温文尔雅，极擅管理协调之能。墨释每每不耐烦于琐碎朝政，便直接丢给他去解决。他深知赤魔尊的脾性，并不介意，亦从未趁机去到魔帝面前，宣扬自己贬低墨释。一来二去，双方的交情倒也不错，可算是墨释在魔界中最为相熟的同僚。
幽溟转念便已猜到墨释定是前往人境去了。他于墨释飞凌之事略知一二，当年曾有个别幕僚暗示赤魔尊私通神界，怂恿他借此搞垮墨释。然而幽溟虽深沉莫测，却淡薄权位，光明磊落，确信墨释绝非无忠无义之辈，想必只是英雄相惜。遇到再有下属无事生非，均狠狠的斥责回去。至后来飞凌被贬，墨释几世追寻。幽溟暗叹他以魔尊之贵如此执着，却也佩服他重情重义。
此刻他记起人间正是年关，好奇心忽起，想看看墨释和飞凌的转世在做些甚么。双手轻挥，划出幻镜形术。空中凝化出一个彩芒闪耀的圆弧光圈，逐渐转为透明。只见墨释满脸疑惑，呆望着身旁的一个黑衣人。那人手持短棒，正在案上滚压着一团白花花的绵软物事。
幽溟固然博览群书，但对人族世俗生活的了解，比之墨释更加不如，自然也不知那人到底在干甚么，不禁愈发奇怪。想这凡世间再寻常不过的饺子，竟能吸引两位魔尊的注意力，也真可骄傲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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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秀蓝手脚麻利，不多时饺子已煮熟了。她盛了两盘端上桌来，笑道：“你且尝尝。”
墨释迟疑的夹了一个放在嘴里，但觉滋味鲜美，香而不腻，比那些魔物做的单调乏味之食着实强千万倍，抬眼见秀蓝小心翼翼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赞许道：“味道果然很好。”
秀蓝听他称赞，甚是开心，背后忽然有人轻笑道：“既有如此美味，可容不速之客分一杯羹？”
她惊讶转身，门口处不知何时立着一名白衣男子，二十七八岁年纪，高挺身材，英俊清雅，一头长发竟是银白色，与墨释有着同样的一双红眸。
墨释略感诧异，扬眉道：“你怎来了？”
男子微微笑：“闲来无事，莫怪小弟唐突。”
他的笑，如春风拂面，煦暖袭人，说不尽的慰藉温柔。即使心底有再多的伤痛郁涩，在这样的笑容中，仿佛也可尽数消逝融解；而墨释的笑，却是深邃凝注，似可搅乱心湖，泛起无数涟漪，令人不敢直视。
秀蓝忖道：“他二人若是凡间男子，不知要颠倒多少美女艳妇。”此时她已断定墨释绝非常人，是何种族虽然不知，但看他邪气霸道之处，恐非神仙一类。
她少时游历四方，曾与一位化外高僧甚是投缘，于天下六界、妖仙神鬼之说亦有些微了解。纵然从未亲历，却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此次真正遇到，虽难免有几分惊疑，然其生性豁达，胆识过人，并无太多惧意。
只听墨释淡淡道：“少见你有这种雅兴，来，坐下喝几杯。”
男子又是一笑，对着秀蓝行礼道：“在下幽溟，多有冒昧，还望见谅。”
秀蓝连忙回礼：“公子客气。在下司空秀蓝，今日偶遇，也是有缘。”
墨释眉心微蹙，不耐道：“你两个本都好端端的，怎地凑到一起就这么酸文假醋，快坐下喝酒。”
当下秀蓝又添了一副碗筷，把剩余的饺子下锅煮熟，端了上来。幽溟对饺子也是赞不绝口，和墨释一起，竟将四盘饺子吃的精光。
秀蓝暗觉好笑：“这两位如此厉害，怎的连饺子也没吃过，真是可怜。”
伙计进来送酒，忽见房内多出一人，颇感奇怪。秀蓝随手抛给他一锭银子，笑道：“再拿三坛酒来，多余的赏你就是。”伙计接了银子，喜笑颜开，再也顾不得算计人数。
幽溟叹道：“人界的酒虽浊，甘醇之味却浓。老醉仙近年常在人间居住，怎么没学来此种酿制之法？”
秀蓝奇道：“你也认得老醉仙？”
“自然认得。”幽溟笑道，“他是我界最为出名的酿酒大师，专为魔帝陛下与朝内权贵酿酒。”
“你们都是魔族？”秀蓝一惊，虽早已料定他们定非善类，却没想到居然是魔。
当年那位高僧曾经言道六界之内，最厉害的即是神魔二族。魔族残暴肆虐，任性妄为，其中法力高深者，更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之能。秀蓝早前听了瓜瓜的只言片语，隐约猜到墨释或许是魔。然而据说魔族与神族相同，均居于天上界，绝少现迹人间。不想自己竟有这等机缘，接连遇到两个。
幽溟见她目露震惊之色，不解的看向墨释。他起初在幻镜形术内看到他俩，以为秀蓝便是飞凌将军的转世，一时兴起寻了过来，并没探察她的气息，男体女体亦无关紧要。只觉此人爽朗大方，气度不凡，暗中忖道：“难怪像墨释这般孤高寡淡的人物，也与她合得来，谈谈说说的倒也不闷，做饭还这么好吃。”他既认定秀蓝是神将转世，说话自无顾忌，却不知她为何如此惊讶。
墨释见幽溟面现犹疑，转念明白他是误会了，解释道：“她并非飞凌的转世，我带她来是找老醉仙要解药的。”
幽溟微怔，施法察觉秀蓝的身上果然全无神族气息，但不知为何，她的人界气息也极为淡薄，又似隐含冲突之气。他未及深思，苦笑道：“真是酒不能乱喝，话不能乱讲。”心想既是普通凡人，恐怕会吓着她。
墨释摇头示意无事，见秀蓝依然发怔，又装出冷笑道：“本座早说是恶魔化身，你偏不信，现下后悔可已迟了。”
秀蓝正仔细回想瓜瓜的言语，结合方才幽溟所言，忽而抬头问道：“赤魔尊在你们魔界是不是很大的官？”于墨释的假意恐吓，全未在意。
墨释看了幽溟一眼，似说你瞧，她根本就不怕我。后者微笑答道：“确实很大，嗯……相当于你们人界的丞相罢。”
秀蓝顿时来了兴趣：“哦？那魔界有几个丞相？都称为赤魔尊吗？”
“两个，另一个叫玄魔尊。”墨释顺口回答，看她一脸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心想干脆全说了完事。
秀蓝奇道：“玄魔尊？听起来也是怪怪的。他也像你们两位长得这般好看吗？又或者魔族全是长相俊美？”
墨释幽溟对望一眼，神色颇为古怪，心下疑惑这与容貌又有甚么相干？其实私下里魔族上下早就公认两位魔尊最最英俊最最潇洒最最……（省略百字，看官自由发挥）但他二位对形貌都不甚着意，在魔界又是地位尊崇，谁敢当面找死的评价他们相貌如何。此刻还是初次听到有人夸赞他们长的好看，不禁有点尴尬。
秀蓝见他俩双双保持沉默，继续追问道：“幽溟你又是甚么官衔？也很厉害罢？”
“他就是玄魔尊。”墨释见她自动转变问题，连忙答道。
秀蓝瞪大眼睛，疑道：“人间朝廷能做到丞相的，多是些白胡子老头儿，至少也要四五十岁。难道魔界朝廷的习惯是年纪轻轻就做大官？还是你们那里的规矩古怪，依照相貌好坏来排列高低？”她并不清楚魔族的寿命极其长久，对比人族而言，几可谓是不老不死，外貌上的变化自然非常缓慢。
幽溟忍不住问道：“人间向有妖魔鬼怪之说，在你们眼中俱是凶残的怪物。我们为魔，你当真不怕么？”
秀蓝坦然笑道：“起初也有些怕的，但你们既然为魔，若想害我，我怕也无用，若不害我，又何必要怕？何况人中有好有坏，魔也当如此罢。你们在魔界尚且位高权重，岂会自失身份，欺负我一个凡间弱女子？”
墨释幽溟再次对望，同时微微点头，心道此女不仅有胆识，也甚聪慧。
却见秀蓝露出沉思的表情，目不转睛的盯着幽溟头顶，问道：“玄魔尊大人，你应该也有两只魔角罢？也是深褐色的吗？你是不是也经常把它们隐藏起来？”看那样子，简直是不折不扣的好奇孩童。
幽溟无语状……自打他聚化成形，从未有谁问过这种无聊问题，看墨释一脸隐隐的幸灾乐祸，外加无奈笑意，想来也被问过诸如此类之事，只怕答完后还有无数后续问题，当下起身道：“在下俗务缠身，还是请赤魔尊大人回答你罢。多谢款待，改日定当还请，告辞。”言毕不待秀蓝回话，施展法术，瞬间失去踪影。
回到魔界府邸，幽溟才想起原本是去询问那份卷宗，结果闹了半天，反而把正事忘的一干二净，心道索性等墨释回来再说，忽又微微失笑：“那个女子，当真趣怪的紧。”
这边厢墨释突然间放声大笑。
秀蓝纳罕道：“甚么事这么好笑？”
墨释忍住笑意，解释道：“幽溟素来沉静从容，今日居然被你问的‘落荒而逃’，也算是万年不遇之事了。”
“诶？是吗？”秀蓝自己却也暗中诧异。她待人亲切知礼，善于言谈，但骨子里实是冷淡漠然的心性，除了水阳宫及宫中的姊妹弟子，对他人他事均缺乏真正的关注。
此次遇魔，纵是奇遇，也不致如此追问不休。然而不知是何缘故，她对魔族似有一种发乎天性的亲近感，言谈话语中，不自觉流露出孩子气的小儿女情态。若问究竟甚么原因，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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