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墨释所料,朝会未时初便即结束,甚至未至申时。縢颉帝在廷议时素来言简意赅,一则是他生性深沉,二则深知臣属大多耐性欠佳。再者距离前次朝会方过四个月而已,此次主要是提醒边关与诸路各将严密防范异兽的侵袭。
近年来元老会日益拖沓,皆因高阶统治层的列位大人彼此间早已熟络,兼且神魔相安,境内亦无事,倒是闲谈的时候居多。而朝会全年不过举行一两次,各级臣僚齐聚帝都,元老会诸公自然要摆出重臣的样子。不料魔帝特意召集朝会,仅为强调各地官员切莫对骤现的古怪邪兽不以为意。起初群臣均感帝君此举未免小题大做,待得知烛阴祸乱天界之事,不由收起轻视之心。如此巨兽,如若现身魔界,同样不易对付。
会后魔帝于中宫紫宸殿赐宴。地方上的武将们平日放任惯了,在魔帝面前终究不敢放肆,倍感拘束。縢颉心知肚明,饮罢三杯后,便提前退席。
墨释急于去往旋灯殿,心知不少魔将惦记着宴后单请自己喝酒,若被他们堵个正着,莫说面见连白,与天雪的约会兴许亦要就此耽搁。眼见魔帝离开紫宸殿,当下假装有事禀报,也趁势离去。
旋灯殿位于帝都奭晟城以西三十里的雰霙峰,山高万仞,清冷孤寒,巅顶终年积雪不融,列为禁地之后,愈发人迹罕至。
旋灯殿前是大片的及膝野草,四头笨拙的冰原熊正在浇水灌溉,草丛中依稀可见十二个石墩,一路通往殿门石阶处。墨释初任赤魔尊时曾经来过此地,时隔万年,景象居然毫无变化。草色仍是枯黄近褐,冰原熊仍是肥胖过度,石墩仍是破旧不堪。他不清楚那些荒草究竟有何用处,反正绝对踩不得。
连白须发皆白,长眉低垂,双目无神,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十分明显,一脸的疲态苦相,然其身量矮小,几近侏儒。如此面容身材凑在一处,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墨释抱拳道:“连白先生……”正待说明来意,连白忽然举手制止,并未寒暄行礼,只是示意墨释入坐,旋即轻叩身畔似玉似石的长几,发出清脆的响声。侧殿立刻出来一只直立行走的四耳猕猴,奉与墨释一杯茶。速度之快,仿佛事先即已预备。
墨释晓得这位老人家性情古怪,也不在意,随手举起茶杯,登时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不禁微微皱眉。
连白冷然开口道:“不饮此茶,难入内殿禁地。”
墨释无奈,只好一口气喝干,但觉从喉咙延至肠胃,瞬间腾起火辣辣的灼烧感,半晌方消。
“杜若懂得继灵术?”连白突然发问,看来已从魔帝那里获知墨释此行的目的。
墨释沉吟道:“应该懂得。他不愿忘记本世记忆,唯有借助继灵术。”
“不。”连白缓缓摇头,眼中倏而闪过一丝精光,“还有魂渡之术。”
墨释略感诧异:“继灵术即是依据魂渡之术衍生的,然而后者乃是上古秘法,据闻业已失传多年。”
“赤帅可知我族最高明的秘术师是谁?”
墨释一怔,没想到连白这般称呼自己,也猜不透他为何扯远话题,淡淡道:“愿闻其详。”
魔界的最高军衔为九路兵马元帅,可辖制边境四堂与地方九路的全部兵力,仅于战时设置,历来由赤魔尊担任。因此武将们习惯尊称赤魔尊为赤帅,但是其余官员鲜少如此称呼。早年军中的将士自然也以此称呼墨释,后来不知甚么缘故,直接改称墨帅了,听起来倒是更为亲切。
连白仿佛来了兴致,慢条斯理的言道:“我界的秘术师与神界的术法师大同小异,若论最高明者,却是你的前辈,第一任赤魔尊煦忍弦。倘若他晚生千万年,那个术武双修的霄伤熠,未必成为六界第一。”
墨释闻言不置可否。
不同时代的技击高手,通常难以断言孰高孰低,盖因缺乏相对同一的参照。然依延维所言,煦忍弦尚不及领悟《魔武纵横》之前的墨释,而霄伤熠乃是飞凌最为推崇的武道高手。两相对比,煦忍弦想必难敌霄伤熠。
不过所谓的六界第一,其实也没有真正的标准。自从墨释与道悾交手之后,便生出一个疑问。如果道悾乐于追求名利,当年的霄伤熠能否依然独步天下?世间之大,有些绝世高手或许终生默默无闻。况且天界极西之地,作为五大奇书著者中唯一现存于世的人物——创建西天佛界的大日如来,更是深浅难测。
连白续道:“魂渡之术便是煦忍弦所创。修习此术者,可以连续聚化九次,魂灵恒一,始终留存记忆与功法。继灵术与之相比,雕虫小技耳。”
墨释这才吃了一惊,失声道:“继灵术仅可传承一世,尚要折损功力。以我族的寿命,九世足有千万载,怎么可能完全承继相同的灵魂与修为?!纵观六界,只有超脱因果轮回臻至涅槃之境的如来老和尚,能够存活如此之久。”
连白叹道:“否则老夫何以推许煦忍弦为我界头号秘术师?而且此君当年位居赤魔尊,朝务繁多,又要兼顾武技修行,对于秘术的研究,恐怕根本未尽全力。老夫毕生致力于术法之道,览阅各族秘法无数,惟魂渡之术可谓真正的逆天之术,可惜至今未见真本,不知流落何处。然而违背天道常理者,终难完满。魂渡之术对研习者的禀赋修为要求极高,且九世一旦终结,必定魂飞魄散。倘若过度消耗灵力,也许未满九世,便难逃魂灭之灾。另外此术尚存一个缺陷,从第七世开始,修习者的体力逐渐衰退,虽然功法保持原有水平,却无法长时间施展,至最后一世,这种情况日益明显,修习者不得不时常进入类似入定的状态,方可回复体力。”
墨释沉默片刻,试探的问道:“先生莫非是怀疑杜若习得魂渡之术?”
连白面现不屑之色:“老夫记得那小子,功夫诚然不赖,可绝非天资超卓者,练不成此等奇术。”
墨释迟疑道:“那你详述此事,是为了……?”
连白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又叩了叩材质难辨的长几。这回快速出来了两只四耳猕猴,比方才那个高壮许多,龇牙咧嘴的走向墨释,将近三尺时,猛地直扑过来,似要擒住墨释。
此类猕猴名为长右,数量颇稀,本是人境上古时代的一种凶兽,生于东南长右山,其出没地必引发洪水。后有魔族见长右伶俐敏捷,虽具凶性,却较易驯化,遂将其异化为魔兽,带入魔界,一般当做仆役使唤。
墨释神色淡漠,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挥。那两只长右登时被击退数丈,跌倒在地,面现惊慌之色,嗷嗷乱叫。
连白亦是一惊,急道:“赤帅手下留情!”
墨释冷冷瞪视连白,哼道:“你以为仅凭一杯茶,便可算计本座?”
“你知道茶中有药?”连白双目圆睁,两道长眉几乎竖起,表情甚是滑稽,却无惶恐畏惧之意,“老夫可没兴趣算计你,只不过想试试最近调配的‘梦甜香’效力如何。你牛饮一整杯,老夫又特意多等了一刻,怎么可能全无异状?!”
墨释闻言啼笑皆非,然其并非心胸狭窄之辈,并未动怒,忖道:“那药茶又酸又臭,回味辛辣,居然起名为‘梦甜香’。这老儿果真怪诞。可惜世间各道的迷药毒药,对我而言,有效的微乎其微。”他懒得多作解释,直言道:“废话少说。你是否已探知杜若的魂灵所在?”
连白固然脾性古怪,甚至敢于为了试药“冒犯”赤魔尊,但也清楚对方耐性有限,倘若当真惹恼了他,自己这条老命,恐怕不死也要丢半条,当下回道:“老夫适才在内殿施术,探查杜若之血的‘流火旋灯’,发觉他的魂魄并不在我界境内,而是处于人间东海深处,亦未重新聚化,依旧是游魂之态。”
墨释微诧:“尚未重新聚化?你可知具体在东海何处?”
“东海海底有个深不可测的巨大穴洞,据闻神族命名为潜龙壑,里面封印着上古恶兽彖蜴羽蛇。杜若的魂魄目前便在该地附近。”
墨释顿觉蹊跷。当年杜若与秋曼正是因为封印彖蜴羽蛇后精疲力竭,难以摆脱神界的追兵,故而自绝。事隔多年,莫非他俩的魂灵如今仍未离开潜龙壑?他沉吟半晌,不得其解,淡淡道:“多谢。告辞了。”
连白突然面露凝重之色:“赤帅,老夫先前提及的魂渡之术,并非杜撰虚言。陛下似乎怀疑现世确有习得魂渡之术的神秘人物,无奈老夫对此一无所知,陛下又不愿详言。”他叹了口气,又道,“老夫已活了百多万年,始终未能得见魂渡之术的真本,实乃最大的憾事。恳请赤帅费心留意,如若机缘巧合,偶得此物,能否借与老夫一观?以偿连白毕生夙愿。”
墨释专于武道,自然也能理解连白对于术法之道的痴迷,点头应允道:“本座会留心的。”暗自疑惑不已:“陛下确曾提及魂渡之术,但仅是一带而过。况且有何必要修习此术?我族的寿命极其长久,只要不出意外,一世至少也有百万年,莫说凡人,便是相较于仙妖,亦已类似于不老不死的境界。何须接连九次转世,只为保留记忆与功法?难道是为探究如何突破所谓的极限,追求真正意义上的不老不死?若真如此,纵然希望渺茫,倒也算是可敬,然以陛下的性格,断不会在意此类修行之事。罢了,帝心难测,我也犯不着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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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阊阖庭,璇玑宫。
璇玑宫的现任主人正在后园怡竹轩歇息。作为神界文官之首中丞令的府邸,璇玑宫各式殿阁中的器具饰品无不华贵精致,且不失大气。惟独怡竹轩内的摆设异常简洁,轩外亦无珍稀花草,仅有青竹成林,蓊郁苍翠。
太白金星斜倚在老藤椅上闭目养神,手边藤几上放着一个以整块青莲紫玉雕成的夔纹八方盏,乃是连璧城舒云玉阁之主江城子亲手所制。单只这个玉盏,便已是价值连城,盏内是辛夷州白芷山溪荪泉的泉水。
神界划分为十二州,其中辛夷州盛产各种香草,是以州内山水多以香草之名冠名。溪荪泉水质清冽,与各大名泉相比,尚有一个特别的妙处:一旦注入其他物质,即使是清水,原本无色的溪荪泉水亦会变色。
太白金星精明谨慎,最是惜命。他独好此泉,首要是为了预防旁人下毒暗害,与西王母独好素荷茶颇有异曲同工之处。素荷须以纯净雨水冲泡,入口清香,闻起来却无任何气味,否则必然有异。
门口处响起轻轻的叩击声。
太白金星白眉微皱,并未睁眼,低声问道:“怎么了?”
“启禀老爷,天雪将军求见。”年义恭声答道,一贯平静的语气中透出些许诧异之意。他侍候太白金星业已多年,是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仆。太白金星在怡竹轩静思之时,最忌旁人打扰。若有要事,每次均是年义禀报,其余侍女家丁俱都不敢随意来此。
太白金星吃了一惊,登时坐起身来。他与天雪同朝为官数千载,分掌文武二部的最高权柄,然而天雪亲至璇玑宫拜访,却还是头一遭。即便是太白金星的寿诞日,她也只是派遣将军府的管家雨魄前来奉送寿礼。
如果换作其他神官胆敢如此,中丞令大人势必牢记在心,日后找个时机惩治对方一番,但对于天雪,他倒是未曾过分计较。一则天雪是神帝初昊亲自举荐的,非比寻常;二则天雪与其官阶相同,兼且桀骜不驯,不好对付;再则天雪对待神庭的权臣显贵一视同仁,无论哪位大人做寿,除了西王母的寿宴,她都是从不露面。
自从天雪在南天门外重伤赤霞,太白金星表面仍是一团和气,似乎无意深究,实际上双方已算是结下了梁子。他委实猜不透天雪因何突然来访,不禁又惊又疑。
天雪心不在焉的坐在正厅内,满心想着傍晚时分与墨释的连璧城之约。忽听太白金星朗声笑道:“老臣不知天雪将军大驾光临,让将军久等了,真是失礼。”
天雪起身回礼道:“中丞大人不必客气。”
当下两人分别落座。天雪素来不惯应酬,简单寒暄几句之后,便开门见山的言道:“天雪今日来此,是想请教中丞大人几件事。”
太白金星笑道:“将军尽请直言。”心中却愈发纳罕。
“大人你是否识得一个名作竹心彝的神体散仙?”
太白金星面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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