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天墨飞雪 > 第121章 人约黄昏

?墨释睡梦正沉,忽觉有人不断的轻声唤他,迷糊之中大为不耐,哪个不要命的胆敢搅扰他?倏而惊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果见天雪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戏谑道:“赤魔尊大人,该起身了。”

  墨释连忙翻身坐起,歉然道:“我昨日实在过于疲倦,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天雪,你别生气。”

  天雪嫣然一笑:“怨不得你。想必是我琴艺糟糕,听的你厌极而眠。”

  “不是,不是。”墨释连连摇头,“我对丝竹曲乐全无了解,仍觉那支琴曲清幽雅静,涤尽浊尘,真是因为太倦了。”

  原来昨夜两人谈兴不减,直至三更。天雪突然心血来潮,为“秋籁”换上新的丝弦,弹了一阕《清夜吟》。以往她惯于清宵时分独自操琴——琴这种乐器最适于独奏——此次尚是初回为旁人鼓琴。不料墨释这个“知音”未曾听完全曲,便斜倚锦榻,陷入酣梦。

  其时天雪一曲终了,见墨释毫无反应,侧首望去,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更多的却是怜惜,忖道:“近日来他为着我的缘故,四处奔波,数度受伤,正该好好的睡一觉,以充足精力。”于是轻手轻脚的替墨释盖上千蝶丝锦衾,阖闭玉荷夜明灯,随后亦去歇息。

  此刻墨释愧疚的致歉解释,天雪面露温柔之色,轻声道:“我开玩笑的,不必当真。本不想吵醒你,但你曾言今日魔界有朝会,可别去的迟了,耽误正事。盥沐室在一楼,你去洗了脸,简略用些晨馔再走。我已吩咐丫鬟在内堂备好几样粥点,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墨释心中登时生出温馨之意,只觉难以言述的欣悦,嘴上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笑道:“难为你这么细心,有劳了。我现下倒真是饥肠辘辘的。”说话间无意看了看窗外,雨后初霁,然天色未明,诧异问道:“还未到卯时罢?你平日都是这般早起么?”

  “嗯,不过已是五更末。”天雪笑答道,“我懒怠的紧,若无早朝,通常辰初才起身。天庭卯正早朝,魔界也差不多罢?我怕你误了上朝。”

  墨释愕然:“卯时就上朝?我界并无所谓的早朝,除非发生紧急要事,否则各类廷议,包括元老会在内,均于巳时开始。饶是如此,元老会中不少老儿还经常抱怨时辰太早。魔帝陛下体恤耆宿,便要改作未时,那些老家伙又称他们必须午憩,没法上朝。哼,好生啰嗦!最后闹来闹去,仍是定于巳时。”

  天雪顿觉郁闷。她每次早朝,十有八九都会犯困,再加上天官们陈腔滥调的阿谀之辞,愈发令人厌烦。所幸重返神界之后,并无实务,无须日日上朝。岂料魔界的规矩仪礼如此宽松,魔帝又是如此温和。换作神界,即便是太白金星或者世袭罔替的六门望族爵爷,也没胆子和初昊帝说甚么需要午憩,没法上朝。简直是自寻死路。

  当下墨释盥漱完毕,来至正厅后面的内堂,置放食具的侍女自已事先被天雪遣了出去。案几上摆着四方禧元糕、茯苓蝴蝶卷、五彩抄手、鸡蓉莼菜包四色甜咸茶点;紫香乾、酱桃仁、甜辣乳瓜、酸笋茭白四色小菜;一碗御田薏仁粳米粥,一碗鸭丝燕窝粥。

  墨释对于饮食素不讲究,成为赤魔尊后亦无改变,此时不由暗叹,据传天庭诸神的衣食起居无不精致奢华,确非虚言。天雪尚是不好奢靡的神官,这些却仅是一顿早点,并非作为正餐之一的早膳。他暗暗盘算:“今后须得找几个好厨子,不然府中那些个魔物所做的膳食,连我都觉得没滋没味没卖相,如何令天雪满意?”

  天雪哪里猜得墨释居然想到那么远,和他商量道:“我答应赔还阴漠彻一条长裙。你这两日若有闲暇,可否陪我去一趟连璧城的锦斓织坊?毕竟天帝陛下曾经下令追杀冰筹,他与某个神官又早结深仇,难以化解。我不好随便去往九幽邃溟海,届时还得劳烦你帮我转送与阴姑娘。”

  墨释自是满口应允,沉吟道:“朝会最迟于申时便可结束,然后我去求见连白前辈,大概一个时辰也够了。不如你我就约在今日酉时末。”

  天雪犹疑道:“怕是来不及,天界诸城也有宵禁令罢?”

  墨释笑道:“天界的大城不似神界,大多不设宵禁。连璧城是最为繁华的仙城,又称‘不夜城’。像舒云玉阁、锦斓织坊这种出名的店铺,打烊极晚,倘若是酒楼食肆,甚或通宵买卖,昼夜喧嚣。你我就在连璧城的紫瑶楼会面罢,先用过酒膳,再去锦斓织坊。”

  两人就这样议定了真正意义上的初次约会,又闲谈多时,墨释方才离去,施法回转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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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溟正在府内后园欣赏近日莳植的两株西府海棠。他从不懈怠于修炼功法,然而惯于晚间修习,清晨最喜在花园中散步静思。

  幽溟不似墨释那般独好武道,琴棋书画乃至莳花弄草,无所不好,亦无所不精。谛妄夜与幽溟相识后,曾经戏言:“幸好这位公子爷生在魔界,如若出于仙神两界,我和叶寒乔再不敢自命风流。”戏言终归是戏言。其实幽溟的气质不仅与洒脱不羁的谛妄夜大相径庭,与风雅飘逸的叶寒乔也是形似而神不似。他于风月之事相当淡漠,对待女子固然一贯温润谦和,却是似近实远,始终保持着距离感。

  鸿胪部的令尹知晓玄魔尊乃是雅士,专程进献了这两棵海棠树。寻常海棠并无香气,惟独西府海棠既香且艳,可谓上品。暮春四月正值花期,数朵成簇,盛放似锦,嫣红浅粉,浓淡有致,灿如漫天明霞。

  幽溟果然甚是欣喜。他向来恪守原则,绝不收取贵重礼品,但花草之类的物事,只要不是过分珍稀,倒是无妨。魔族官员在送礼方面的机灵程度,并不亚于天庭诸神,自是深明投其所好的道理。

  可惜这招在墨释面前行不通,其规矩是拒收臣属敬送的任何礼物。一些新官上任的家伙不明就里,都曾有过在赤魔尊府门口被一把魔扫“扫地出门”的尴尬遭遇。并非墨释故作清廉,他根本懒得与不相干者多打交道,且坚信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

  幽溟洞悉世情,自然明白这些臣僚们的小心思,然其不愿令对方难堪,也没法像墨释那般强硬坚决的不予理睬,只要不逾越原则底线,始终客气相待。他有时也认为自己偏于温和,无奈天性如此,万难改变,结果四部一司的文臣武将们敬畏墨释远超于他。

  墨释稍有不快,诸位魔官立刻脚底抹油,有多远躲多远,然后便将归属赤魔尊的朝务悉数推向玄魔尊。不止于此,连魔帝陛下和元老会诸公也是“一丘之貉”,每次均是眼睁睁看着幽溟魔务剧增,貌似同情状,却从没一个站出来仗义执言的。

  幽溟想着想着,不由失笑。他从未因此妒恨墨释,更未因此厌恶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反倒觉得有趣。其实这正是魔界官员之间一种看似荒唐实则温暖的情谊,除了部分武将,余者对幽溟的尊敬和信任,丝毫不少于墨释。

  只是在众多魔族的心目中,墨释首先是一个英雄,其次才是一个高官。英雄嘛,偶尔闹闹脾气是必须理解的,不耐烦处理琐碎俗务是理所应当的……所以说,崇拜往往是盲目的。

  说曹操曹操到。一名侍女过来禀报道:“大人,赤魔尊大人来访。”

  幽溟暗自惊疑,并未多问,快步走向前厅。墨释鲜少前往同僚的府邸中谈事应酬,虽与幽溟相熟,亦不例外。何况再过半个多时辰即是朝会,莫非发生甚么异事,不得不避讳其他臣宦?

  墨释漫不经心的啜饮清露,见幽溟匆匆入内,皱眉道:“你从何处找来这种半甜不甜的泉水?还不如冰筹偏好的那个半苦不苦的竹露清酒。”

  幽溟叹道:“七年之前,天界西部的鹤菊麓十月忽降大雪。一位朋友特意撷集白菊上的洁雪,积了两坛,又埋于月桂树下,以秘法封贮两年,方送与我。且不言友人心意之可贵,此水洁净似露,回味清甜,本身亦非俗物。我自己尚且不舍得喝,偏生奉给你这么个俗人,真是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墨释并不理会他的嘲讽,不以为然道:“你这朋友定是女人,且是个婆婆妈妈、闲极无聊的女人。”

  幽溟心知以墨释的脱略放旷,决计难以欣赏心思过于纤敏的女子。天雪显非那种多愁善感的娇弱女子,关键时刻反而充满不逊须眉的果决英气,难怪他两位合得来。索性转入正题道:“清早找我,有甚么要紧事?”

  墨释微微一笑:“并无要紧事。我来向你借样物事。”

  幽溟一怔,笑道:“需要何物直言就是,‘借’字未免见外。”

  “我曾听公输岐提过,不知你府上有没有。”墨释一边回想,一边形容,“大概是神族特制的一种纸质票单,我忘了具体是甚么称谓。反正可以代替玉铢实物,在天界东西二十八大城通用。”

  “你所说的应是宗禄玉票。”幽溟主掌内政,关于各界钱粮货殖之事,俱有一定了解,“那是神界宗禄司专门发行的官票,多为商旅所用,以减免随身携带大量钱财之累,亦可降低失盗的风险。”

  墨释恍然道:“不错!就是宗禄玉票。你若有大面值的,借我几张。”

  幽溟当即唤来一名衣着素净的侍女,低声吩咐几句。那侍女进了内室,不久便取来一叠制作精细的玉票,交予主子。

  幽溟含笑道:“宗禄玉票在神界流通最广,而天界诸城平素惯用鸿禧柜坊发行的鸿禧玉票。鸿禧柜坊是天界九家宝柜坊中规模最大的一家,信誉极佳,分号便有十五所,总号设于连璧城,传说幕后大老板乃是现任安惠侯香尹的养女香珏海。喏,这是两张宗禄玉票,五张鸿禧玉票,共计三百万白玉铢。够不够?”

  墨释接过也不细看,随手塞进袍袖,淡淡道:“够了,多谢。稍后我派人拿珪币还给你。”

  “不急。”幽溟面带微笑,又解释道,“其实玉票亦非特别便利,寻常的店铺并不收受此物,须得到指定的官署或者相应的宝柜坊,核查密押之后,再兑换为玉铢,方可使用。不过你既是陪同天雪采选衣饰钗钿,以她的地位和眼界,必然看不上普通货色,只去舒云玉阁和锦斓织坊即可。那两家店直接收取鸿禧玉票,无须你自行兑换,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墨释甚是诧异:“你怎知我是为了陪天雪?”

  幽溟朗声笑道:“老兄,好歹你我相识多年,我还不了解你!我界的帝都奭晟城虽不及连璧城、首阳城繁华,也算应有尽有,然若论女子的锦衣华服、钗粉佩饰,的确远不如舒云玉阁与锦斓织坊。天雪到底是个女子,喜欢这些也不足为怪。再说若非为了她,你哪有闲心亲自跑到天界仙城去买这买那,自有手下替你打理,也就犯不着找我了。”

  墨释确实想送天雪几件礼物,听幽溟分析的头头是道,并不否认,笑道:“你这小子心眼儿恁多。对了,你是否知晓‘九霄环佩’的下落?”

  “咦?你居然听说过‘九霄环佩’?”幽溟十分讶异,“此琴可谓稀世绝品,乃斫琴世家步氏子弟中盛名最著的步雪芦所制,据传珍藏于长居天界西部泉城的贞愍侯钟离家,然则传闻真假,不得而知。”

  墨释不甘心的问道:“那有没有与‘九霄环佩’不相上下的名琴?”

  幽溟精于琴道,登时大感兴趣,详细言道:“当今称得上稀世绝品的顶级名琴仅有五张,分别是‘清角’、‘九霄环佩’、‘春雷’、‘鹤唳清宵’、‘玉壶冰’。‘清角’乃上古的人族轩辕帝所制,现藏于天庭帝宫;‘春雷’乃步氏第二代传人步萍踪所制,现归属曲乐四大家之一的前任乐神梵箫音;‘玉壶冰’乃另一斫琴世家单氏第四代传人单黛罗所制,现藏于崦嵫衡门。莫非天雪亦好抚琴?此等名琴,可遇不可求,何不另择他物?天下珍玩无数,譬如瑶石戒、海澜镯、青莲珰珥,极为适合赠送佳人。”

  墨释忖道:“天雪似乎不嗜打扮,未必喜欢华贵饰物。还是送琴最佳。”他并不吝惜重金,奈何这几张琴均属他人私藏,倒是不好强求,忽而问道:“还有一张‘鹤唳清宵’呢?为何不提?”

  幽溟露出一丝隐含玩味之意的笑容:“小弟不才,‘鹤唳清宵’正在本府之中。就算你一把火烧了玄魔尊府,我也断难舍弃此琴,还望兄台体谅。”

  墨释气结,瞪视幽溟半晌,突然放声大笑道:“罢了罢了。待丹苕会武之时,我且问问拓跋青麟,再作打算。哼!他们衡家那些蠢才,《太清元真诀》练的一塌糊涂,除去衡天兀和拓跋小子,没一个真正像样的。与其假充文雅之士收藏古琴,不如送给天雪。”

  幽溟闻言啼笑皆非:“在下今日才发现,赤魔尊大人你可真是重色轻友。时候不早了,你我同赴帝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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