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东都岁时记 > 第75章

将近寅时,浓墨般的夜色渐渐淡了,姜二娘下榻的屋子里点着灯,偶尔发出噼啪一声,烛焰一跳,阿枣的心也跟着重重一跳。

        “阿枣姊姊,三平说望见城里烧起来了!”阿杏端着铜水盆走进门来。

        “哪个三平?哪儿烧起来了?”阿枣心不在焉地问道。

        “护院三平呀,瘦高个,脸长得像茄子那个,”阿杏在自己脸前比划了下,“说是烧得厉害,连天都烧红了!那黑烟!哗!”

        “哪家走水了吧,”阿枣漠不关心地道,“天干物燥,没啥稀罕的。”

        “小娘子好些了么?”阿杏一边道一边将铜盆递过去。

        阿枣她站起身来接过盆,手刚触到冰冷的铜盆便一哆嗦,她大半夜未阖眼,背上寒意阵阵,守着火盆也不顶事:“才刚折腾了一会儿,说了许多胡话,一个劲儿冒冷汗。”

        “那可咋办!”阿杏舔了舔因缺觉少眠而干裂的嘴唇,焦急道,“药也喝了好几碗了,怎么还不见好,我去把大夫叫来看看?”

        “有什么用?”阿枣白眼都翻不动了,有气无力地道,“来了几回了,每回叫再煎副药,尽是白折腾人,小娘子已经得了风寒,半夜三更地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喝药,怕得烧得更厉害!二郎还在外边么?”

        阿杏叹了口气道:“还在厅事里坐着呢,脸色青板板的,瞅着瘆人。”

        “咱们小娘子一向里待他好,看来是没白费。”阿枣按了按酸胀的道,“吕嬷嬷这会儿差不多该起了,你去她屋里说一声,往厨房传些热乎点心和汤羹给二郎送来,别一个还没好另一个又倒下。”

        “我去吧,吕嬷嬷丑正才睡下,她上了年纪,怕受不住。”阿杏揉揉眼睛,眨巴了几下道。

        阿枣点了点头:“索性多要一些,咱们也吃些,暖暖身子。”

        说着去揭敷在二娘子额头上的帕子,才一揭开便有股热气冒出来,阿枣赶紧将帕子投进凉水盆里,漂了几下,拿指尖拎起来忍着刺骨的寒冷拧干,叠好了盖在主人的额头上,用手掌轻轻摁了摁,毫无预兆地涌出眼泪来,喃喃道:“小娘子,求求您快些好起来吧。”

        钟荟感觉自己飘到了半空中,她俯视着这一幕,很想说点话什么安慰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接着她有些恍惚起来,阿枣连同庄园的屋子仿佛水中倒影,晃了晃,随即消散了。远处的虚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徐缓的琴音,她侧耳倾听,觉得这曲子有些耳熟,不由自主地循着琴声飘去。

        眼前慢慢浮现出个宅院的样子。她四下里环顾了一眼,立即认出来这是卫家的正院,那棵梨花树少说也有七八十年,枝桠张牙舞爪的,很好认。她霎时放了心,脚落到了地面上。

        “十一娘来了。”卫七娘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转眼间就到了她跟前,她看起来也就**岁的模样,乌油油的长发梳成双鬟髻,穿着件鹅黄色的衫子,衫子外罩着层雾一样的轻纱,胸前的缨络上挂着那块白玉如意。

        钟荟由她牵起自己的手,笑着道:“前日我遇见你家十二娘了,她生得与你很像。”

        “那不就是么。”卫七娘完美笑颜地指了指坐在台阶上的小娘子,她着了件樱粉色的绫绢上襦,月白裙子,正羞怯地望着她笑,细声细气地道:“钟姊姊。”

        “你不是想学广陵散么?”卫七压低声音道,“趁着阿翁去宫里还未回来,叫六兄教你。”

        钟荟想起卫六郎与钟十三娘议亲,心下正踌躇着要不要避嫌,卫七娘已经拉着她走到了树下:“仔细学啊。”

        卫珏垂着眼帘,专心致志地抚着琴,落下的梨花在他身边铺了一地。

        琴音有些悲怆,钟荟无端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一曲弹毕,卫珏在悠长的余韵中仰起脸朝她笑了笑:“学会了么?”

        “一遍哪里能学会,”钟荟闷闷地道,“你再弹一遍,慢一些。”

        卫六郎看了看天色道:“来不及了,回去吧,小十一。”

        身后七娘和十二娘也道:“快回去吧。”

        钟荟一回头,不知何时卫家众人都到了,满院子的人,卫老太爷、卫珏的阿耶阿娘,二房、四房、三房......怎么不见卫十一郎呢?她有些纳闷,他阿耶阿娘和阿兄阿姊都在,她正要开口问,又听卫珏道:“小十一,你好好的。”

        那声音里的惆怅如有实质地堵在她胸中,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一声鹤唳划破长空,再睁眼时已回到了邙山的庄园中,正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天光已经大亮了。

        “小娘子,谢天谢地您总算是醒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吕嬷嬷抚着胸口道,“想吃些什么?奴婢去给您弄!”

        钟荟怔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心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个念头盘踞着:出事了。

        ***

        姜家守夜的阍人子时不到便在门房里打起瞌睡来,最早发觉外头有异的反倒是蒲桃。

        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晚上便常常要起夜。这夜子时,她照例憋醒了,扬声唤醒睡在床边榻上的阿鹃,这小婢子是她有孕后姜大郎现从外边采买的,没从公中走,也没受过什么调。教,服侍起人来十分凑合。

        蒲桃基本上自力更生地套上外衣和裙子,披上棉披风,由阿鹃搀扶着出了院子,南丙院与相邻的南乙院共用一个侧房,每次都得走长长一段路。阿鹃借着夜色掩护把白眼翻到了天上,这位半仆不主的忒把自己当个人物,还不肯在木桶上凑合,嫌摆在屋里熏人。

        出完恭回来,两人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了外面锵锵的金戈声和厮杀声,大约隔了几条街,听得并不十分真切。蒲桃立在当地仔细听了一会儿,似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

        她当机立断对阿鹃道:“快去喊郎君起来!”

        阿鹃推脱:“郎君在陈娘子房里,娘子干脆要了奴婢的命算了。”

        蒲桃“啪”地甩了她一个耳光:“不去我现下就要了你的命!”说着抱着肚子急急回院子里去了。

        不一时哈欠连天的姜大郎来了,他睡眼惺忪,外间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却没往心里去,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蒲桃拽着他的袖子三言两语一说,他顿时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

        蒲桃知他向来没什么主意,本来就没指望他什么,一边思索一边道:“大半夜的城里杀起来,多半是宫里出了变故。郎君您先命管事将家丁护院都叫起来,每个门外都派人守着,看着不像是冲咱们家来的,可也得防着有人浑水摸鱼;往每个院里派护卫人手肯定不够,让夫人、小娘子和小郎君们都去老太太院里,院门外再加一重守卫;再一个万一有贼人趁机摸进来,多半是求财,须嘱咐家人,切不可贪恋金银财帛。”

        “要不要备车?”姜大郎道,“看情形不对还能往外逃。”

        蒲桃沉吟片刻道:“备几辆马车也成,然而城门、宫门多半都闭上了,出去也只能像没头苍蝇似地乱窜,还未必有府中安全。”

        姜大郎连连点头,此时还不忘诉诉钟情款曲:“我姜景仁得了你真可谓夫复何求。”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个有的没的!”蒲桃柳眉一拧,“快去!”

        姜景仁毕竟也是在朝为官的人,有了蒲桃这根主心骨,将那些事项一一分派下去,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便去了老太太院里。

        阖家老小连同姜大郎那些莺莺燕燕全都焦急不安地守在堂屋里,孩子们大多不明所以,睡眼朦胧地依偎在各自母亲怀里。

        姜大郎一跨进屋里,那些个后房女子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叫着“郎君”,这个扯着他袖子问“如何是好”,那个扒拉他腰带道“妾好生害怕”,惟独蒲桃安安静静垂首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手里紧紧攒着根削尖的竹竿。

        姜大郎应接不暇,坐在一旁的曾氏见不得这情形,气不打一处来,往案头上一拍:“都给我退下去,成什么话!谁再吭一声滚回自己院子里去!”

        主母发了话,没人敢再吱声了,曾氏这才抚了抚膝头裙裾上的褶皱,站起身走到夫婿跟前。

        姜大郎讪讪地道:“阿娘呢?”

        曾氏道:“婆母在房里,老人家年纪大,又是大病初愈,我叫下人替她更了衣,现下合衣躺着。大娘、三娘和八郎也在里头。”

        姜大郎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会儿道:“你自己也当心着点。”说着进屋去了。

        一进屋却见姜老太太已经下了地,拄着拐杖转悠来转悠去,一边吩咐刘氏和两个孙女将屋子里的金银细软和骨董分门别类地拿绵布包裹起来。

        “阿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姜大郎哭笑不得,“大半夜的,快去床上歪着歇息歇息。”

        “你懂什么!”老太太瞪着眼道,“叫贼人抢了去可咋办?”说着低声吩咐三老太太,“你悄悄儿的,找俩靠得住的下人,这一包拿根绳子吊在井里,这一包埋猪圈里,坑要刨得深些,还有这一包,藏茅厕里......”

        姜大郎待要再说些什么,身后大女儿悄悄扯了扯他衣裳,轻轻道:“阿耶,随阿婆吧,有事儿忙免得她担心。”

        老太太把能忙的事都忙完了,实在找不到什么供她折腾,往铺着水貂垫子的踏上一坐,哇一声哭起来:“大郎,万儿咋办,我两个外孙儿咋办呐!”

        “阿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姜大郎拍着老母的后背连连安慰。

        大娘子也道:“阿婆莫担心,若是姑姑有事儿,咱们家也不会那么太平啊。”

        姜老太太一听觉得有道理,方才止住了嚎啕大哭。

        姜大郎和女儿才松了一口气,便有个下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郎君!大事不好了!门外来了队人马!一个个都拿着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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