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的暗下来,路灯一一的被点亮,亮光在这城市里结成了雾气。
一条并不见得多宽阔的河,绕着市郊的疗养医院,远远的望去,围着长长的篱笆被墨绿色的藤蔓所纠缠着,黄色的花朵耷拉在藤蔓上,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没有生气。隔着岸,往之看了医院的铁丝电网。
往之在细窄的小道上小心翼翼的走着。青葱的草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显得格外的绿翠,流水哗哗的流着。
这里是那幢被隔离的楼的后面。
往之尝试性的攀爬了一下。她自幼便是那种四体不勤的人,刚爬了两步就有种虚脱的感觉。像她这种连爬寝室的二层床都不行的人,就别说爬篱笆了。好在这篱笆也不算高,就比她的个子高一点点。往之一咬牙,铆足了劲就往上冲。爬到篱笆顶上的时候,她手心里已经冒出了一层汗水,心脏不停的跳着,一下,一下,紧张使得她连脚也不知道往那里放。
往之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要淡定,淡定。
“啪——”一个不留神,就从篱笆上摔了下来。幸好这篱笆建得不高,这篱笆纯粹是为了防止有病人不小心掉河里的。
往之揉了揉摔疼的臀部。火辣辣的痛。
眼前的隔离区看上去一点也不喑哑,同其它楼一样,都亮着灯。
往之知道不能往前面走,前面有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她会被他们发现的。
暗红的砖块所砌成的医护楼,六七层的高度,在J市,这幢楼并不算高,与那些十一、二层的大厦相较,那只能算是个矮子了。
往之咽了咽口水。这个高度似乎……
整幢楼,灯光彻亮,有一种楼层错位之感。往之数了数,江景晟应该是在三楼。嗯,听说是在三楼。
心里不免小小的怨恨了一下。该死的江景晟,既然被隔离了就好好接受隔离,居然偷跑,仗着自己身体好还是跑步快啊!
不过想想,算了,听说他现在是个病人了,不应该和个病人计较。
李楚说:“江总这回一定成不了我偶像了,估计不是断腿就是伤骨的,下半辈子……”末了,李楚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往之被李楚的话吓得不轻。虽然她一向对于李楚的话听一半放一半的。可是,似乎这一次由不得她不信吧。整个鼎盛大楼已经传开了,各种说法都有,什么江景晟已经是个废人,说是一只腿已经被截了,还有的说是断了腰,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度过了,更有甚者说,江景晟根本就没醒过来过。
一整天,往之就被各种流言所困惑,文件也打错了好几个字。送到温英那里还被批了,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味的低着头。
心里害怕得紧。打着字,手心里直冒汗,手也一直发抖,像是犯命的老人。
李楚还不时的讲着江景晟那场车祸的惨烈,似乎是她亲身经历过一样,绘声绘色,不容人置疑。就连一向少言寡谈的温英也在办公室里说了一句:“看来江总真得伤得不清。”等温英进了办公室,李楚就在一旁又说:“似乎不能探视呢。”
尚素安也接着说:“被隔离了,听说有可能得了甲流!”
谈惠有些好奇的问李楚:“你那里听来的,不是说车祸吗,怎么又成了甲流?”
还没等李楚说,尚素安就说:“我是这么听说的,说江总从欧洲回来是要被隔离的,可是江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机场那边逃了出来,然后就出事情了!”
李楚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我也是这么听说的,不过还有一个版本,听说江总本来已经被隔离了,从医院里逃出来的……”
往之听得烦躁说:“烦死了。”
李楚吓了一跳,从没见过往之这样发脾气。
“往之姐,你……”
往之冷冷的说:“这些八卦真是听不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别三人成虎了!”
李楚看了一眼往之的表情,有些森冷,还是没敢说话,灰溜溜的跑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谈惠与尚素安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不知怎的,往之就是静不下来。紧张的要死,好像自己出了车祸一样。一辆货车飞快的冲过来,她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个严严实实。血液像清晨的露珠一样,一颗颗,异常的清楚,带着腥气流淌出来。
往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下。夜里的寒气直逼进她的身体。她抬了抬头,三楼的灯一直都亮着。
江景晟,他怎么样了?
往之再一次咬了咬牙,深呼吸,再深呼吸。
不就是三楼吗,爬个三楼而已!
虽然她连爬双杠都学了无数次,虽然她从来没有爬上过竹竿。不过,她还是认为不就是个三楼吗?
往之不断的安慰自己,三层楼的高度其实是纸老虎,很矮的,就和爬楼梯一样的。不就是爬个楼梯吗,虽然楼梯是有级的,墙是垂直的而已。
她特别加重了“而已”两个字,这样,就觉得更安慰了。
天空并不十分暗沉,夏日的白昼格外的长久。
往之试着往楼上爬,只爬了不到六七步就觉得脚跟泛着一丝痛意,潜意识的往下一看。
呵!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青黑色虫子覆在她的脚腂上,往之一骇,嘴角也斜翘了起来。
一惊一骇,怔了整整三秒以后,用力的甩脚。还没把那只可恶的虫子给甩掉,一道手电简光就直接往往之身上招呼去了。
“喂,喂,你谁啊?”
往之没敢回答,只能定在那里不敢动。
“喂,喂,很危险!”
往之小小的动了动,本来就不会保持身体平衡的往之一不小心,手一松——
往之只觉得眼前有一排排像幼儿园里的小孩子一样端好的坐着的小星星。小星星们围着她唱着听不清是什么调子的歌,很舒服,很温柔,像幼时母亲拍着她哄她睡觉。
往之抬起头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脸,母亲的脸依然那样熟稔,眼角的皱纹淡淡的褪去,仿佛不曾有过,仍然是过去那样的年轻。当往之在好梦当中的时候母亲总是会讲起自己的往事,讲起许多年前荒诞的事情,比如拿火钳烫头发,把一头的头发烫焦了,然后不敢去学校又不敢去外婆那里,于是和江景晟的母亲范惜如一起逃课,一起离家出走。
往之记得,她朦朦胧胧的醒来的时候,看到母亲脸上全无睡意,却异常骄傲的说起年少时候与女友的情谊的时候,她是多么不解,多么的惊异。
“喂,你到底醒不醒啊!”
往之只觉得头还有点晕晕沉沉的,大约是落地的时候撞了一下,身体没什么异样。那六七步的高度其实根本受不了什么受,她是被那个打电简的医护人员给吓到了。
一睁眼,何颖颖脸上略略的焦虑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
“你怎么来了?”往之摸了摸脑袋,微微的痛。左腿也有点微微的痛,不过,还好,除了痛之外她的腿还能动。
扭动着从病桌上坐起来,何颖颖见她要动,一脸愠色的过来帮她垫靠垫。
“你搞什么,居然去爬楼,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不止说,何颖颖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盯着往之的脑袋。往之有点讪讪的说:“没啥啦,我……”
“你什么你啊,爬楼,就你那种水平,爬个楼梯还嫌累!”
往之垂下头,不敢言语。
何颖颖继续吐嘈似的说:“别看你现在受了伤,算是个病人了!”
什么叫算是病人了?摔伤不是伤。往之心里小小的嘀咕着,可是不敢说出来。何颖颖眼光扫过往之,往之有点心虚,敢忙闪躲。
“说,啥事,为嘛爬楼?敢情是长胆子了?”
往之没敢说,只弱弱的支声:“那个,我,我没爬,我就……”
“别给自己找借口!”何颖颖怒喝了一声,忽然静了静,往之吓了吓,还是不敢言声。自大学以来,何颖颖一直在照顾她。不论生活还是其它。往之一直觉得,何颖颖是她所交到的最最重要的朋友,一生挚友,夫复何求。
“江景晟?”
往之一怔。江景晟?何颖颖怎么也知道了?
何颖颖忽然有些难过的说:“肖晔真真不值啊,他追你那么多年,怎么一个江景晟就把你勾得神魂颠倒?”
“那个,你怎么知道江景晟的?”往之低着头小声的问,她从未讲过自己与江景晟的一切,那些旧事,至于她而已,像是一本无法公开的私人日记,他人或公正或彩色的眼光,于他们,根本没有实质的作用。他们之间的爱情,是他们自己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了,向辉都和我讲了。”说到向辉,何颖颖不无报怨的说,“刚才我和他在维多利亚吃牛排!你看看你,医院的一通电话,搅了我晚餐不止!”
往之头低得更低了。说来,以前大学里每次考前复习什么的都是何颖颖像严师一样的训骂着。
“不好意思啦,我……”
“别我我我的了,你给我讲清楚和那个江景晟啥么关系再说!”何颖颖也不等往之说了,霹雳啪啦的就问了。何颖颖一向心直口快,与往之是闺中密友,两人之间,一直也是爽快相对。
“你知道什么就是什么。”往之显然不愿意谈自己与江景晟。江景晟之于她而言,一直是一个太痛的话题,毋庸置疑的,一个人无法坦然的将自己的伤疤毫无顾忌的扯开来让别人看,即使这个人值得推心置腹。
“切,我知道什么!向辉说得我一知半解的,我那里清楚那么多!”
往之只好说:“江景晟是我现在的男朋友行了吧!”
何颖颖一怔:“呀,你居然有男朋友了,谁曾经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交男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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