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黎阳十八环以它绵延起伏、惊险刺激的弯道而出名,是青城有名的越野场地。
这次赛车越野挑战赛是市体育局与闪灵赛车协会共同主办,活动盛大而热闹,现场人群簇拥,车迷和媒体记者被隔离在赛道栏杆外,还设置了不少摄影和无人机跟拍,据说会在某视频网站全程直播。
谢为臣在观众席给钟珥留了个VIP座位,便去休息室做准备了,比赛顺序用抽签决定,他抽得比较靠前。
钟珥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听解说台的两位解说给活动预热,抛出的包袱笑点不断,像在搭档说相声。在鸣谢合作方时,他们身后正对着观众席的大荧幕就适时给几位切了近景。
第一个镜头给了体育局的各位领导,紧接着是闪灵赛车协会会长、场地负责人……一张张面孔陆续出现在大荧幕上,钟珥漫无目的地瞥了一眼,忽然一顿,她看到一张……哦不,两张熟悉的脸。
解说适时插入:“感谢山水车行的赞助,车行老板陆植山先生也会在观众席观看此次比赛哦,请向大家打个招呼吧。”
屏幕上,一身正装的陆植山冲大家挥了挥手,坐在他旁边的帽衫男则侧了侧脸,似乎不想面对镜头。虽然镜头里只有一个侧脸,也能看出那人从眉眼至下颌的弧线起伏有致,半张脸如雕刻般精致又立体。
正是阮轻寒。
自那晚他冷言甩下一句感谢后,钟珥对他的记忆只剩暗色下那双冰冷的眼睛。不承想这才几天,看个越野比赛还能跟他遇上,他和陆植山的座位还就在她前面一排,隔着几颗脑袋。
镜头切到个帅哥,解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陆先生旁边那位帅哥似乎有点害羞。为什么偏着头呢?是怕你的帅气会抢走选手们的风采吗?”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观众席十分配合地发出一阵笑声。钟珥没有笑,看着屏幕上他不太适应地转回了头。兴许是读过军校的缘故,他看起来总显得一身正气,刚直挺拔,气质突出,在一众嬉闹的人群里格外亮眼。
他抬起头,眼尾上扬,嘴角微抿,五官带了点儿狐狸的面相。一张脸出现在屏幕中后,观众席响起比刚才还要热烈的起哄和尖叫。
果然无论在什么地方,帅哥都是有优待的。
沉寂许久的“路蒙山之旅”微信群又活跃了起来,钟珥没想到可可也来了比赛现场,她在群里轰炸似的发了好几条消息,几张跑道和观众席的路人照,一张阮轻寒在屏幕上的照片,还发了一大段彩虹屁给他打call。
从拍照的角度,钟珥大致能猜到她坐在观众席的后面几排,回头用目光搜寻,果然在第六排看到了她。
她旁边是大灰狼,两人对着手机屏幕,正在群里和大家聊得热烈,打算等比赛结束后大家一起去吃一顿。眼见着已经聊到订包厢了,待在休息室的谢为臣冒了个泡,让可可把钟珥加上。
可可最可爱:什么?小耳朵也来了?
一粒微尘:嗯,就在你前面的VIP座。
可可最可爱:VIP?池遇都不在,小耳朵是谁叫来的?居然还是前排,该不会是你偷偷邀请的吧?
一粒微尘:你又不给我喊加油,我总要自己请个后援。
大灰狼:有猫腻啊这是。微尘你不会是想撬行吧?
一粒微尘:这朵花又没主,我怎么就不能松松土?
阮轻寒从厕所出来,裤兜里的手机持续振动着,他擦干手拿出来瞟了眼,正看到一粒微尘发的这句,脸色隐约有变黑的趋势。
一粒微尘也参加了比赛他是知道的,但钟珥为什么会来给他加油?
他们路蒙山之后还有联系?
他眼眸微暗,回想上次送钟珥回家的那个人,帽檐压得很低,没看清模样,但身形跟一粒微尘倒是很接近。
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行动,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对方正在打电话,看到他微微一顿:“我这里有点事,晚点再说。”
挂断电话后那人眼眸微眯,招呼了声:“阮少爷,真没想到你也会过来。”
如果说阮轻寒来这里最不想见到谁,周致渊绝对能排得上姓名。偏偏对方还毫无自觉,笑眯眯地靠近:“你要是也报名多好,这场比赛多了你,肯定能增色不少。”
阮轻寒神色稍收,摇头:“看来我要让你失望了。”
他这次来只想确保陆植山不会被周致渊使什么绊子,至于其他,他能避则避。
周致渊闻声也不觉意外,笑中含了几分深意:“谁知道呢?”
两人错身而过,阮轻寒走出洗手间,拐角处的墙边正靠着一个女生,低着头,脚尖碾着地面,听到声音看过来,触到他的目光后又迅速低下了头。
想到刚才微信群里一粒微尘发了那句话后,她没有回复也没有反驳,阮轻寒表情微冷,抿唇移开目光,往观众席走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响起声音。
“阮轻寒。”
声音很轻,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劲儿,跟妙妙的猫叫声似的,挠得他心口疼。
钟珥见他停下步子,但没转身,像是在等她继续说。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你小心着点儿那个闪灵协会的会长。”
她刚才跟周致渊撞上了,因为听到他在跟电话里的人商量着什么事,还提到了阮轻寒,便一路偷偷尾随着跟到了洗手间门口。虽然没听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想到那位会长提到阮轻寒时咬紧牙槽的样子,显然没什么好事。
她犹豫着要不要跟阮轻寒发个消息说一下,没想到对方立马就出现了,吓她一跳。
说好要保持距离的,她还是没忍住。
阮轻寒转身看到她一脸慎重的警示,正欲说话,陆植山的电话打了进来。是催促让他赶紧回座位席,因为解说那顺嘴一提,他这位主角被现场不少女观众惦记上了。虽说因为离席得早没被围住,但此刻他的座位上也站了几位望断天涯的妹子,等着他回去搭两句话。
阮轻寒无奈,丢了句“你解决就好”,也不管那边的回答,直接挂掉了。
下一秒,钟珥的手腕被扣住,阮轻寒将她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没人打扰,四周僻静,他才好整以暇看向面前的人:“为什么要我小心周致渊?”
他对周致渊当然要存几个心眼儿,但钟珥跟周致渊并不认识,顶多是刚才解说介绍时才知道了他,而她之所以会跑来提醒自己,怕是听到了些什么。
钟珥的神情有点不自在,她挣开他的手缩回到背后:“就是,感觉他好像很讨厌你。我听到他打电话了,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你还是注意一下吧。”
虽然她语气很淡,四目相对,阮轻寒还是捕捉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忧虑。
莫名其妙地,他话锋一转:“你跟一粒微尘,怎么回事?”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钟珥先是一愣,想到上次他的冷嘲热讽,忍不住以牙还牙:“你知道的,我现在喜欢这款,九九归一。”
虽身量不高,人却是又倔又嘴硬。
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比刚才的故意疏冷有生气多了。
阮轻寒摇头:“如果真是这样,你现在应该坐在观众席,而不是来提醒我。”
隔着墙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喧嚣得厉害,沸反盈天,比赛开始了。
钟珥点点头,跟着他的话说:“是哦,那我应该回去了。”
该提醒的话都已经说了,听不听是他的事,顶多当她多管闲事吧。
钟珥往回走了几步,奇怪身后的人没有叫住她的意思,她步子一顿,还是在拐角处转过了身。
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她抬眸一望,却发现阮轻寒已经不在原地了。
刚才两人待过的地方,空空荡荡。
02
阮轻寒这一离开,直至比赛结束都没有回来。
谢为臣成为他们那组的第一,成功入围决赛,钟珥过去时正撞到他在跟可可他们合影,瞥见她后眼睛一眯,招了招手。
“特地来给车神加油的人拥有特权,可以获得单独合照一张。”
谢为臣看起来挺开心的,钟珥也不好拒绝。
谢为臣兴高采烈地拍完,看到照片时却有些失望:“你这表情怎么像是不高兴我入围了似的。”
虽然钟珥已经努力地勾起笑容,但拍出来的表情还是像毫不走心的假笑。
钟珥倒是无所谓:“拍得不好,删掉就好。”
“还能凑合看,删它干吗?”谢为臣理直气壮地将手机收回口袋。
口嫌体直,钟珥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身后,可可忽然揽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十分羡慕:“好久不见,小耳朵的腰还是这么软!”
钟珥怕痒,受不住她的突然袭击,边躲边回:“软是因为肉多嘛。”
大灰狼走过来,看着她俩打闹,摇头:“女生的友情真奇怪。”
虽然只有路蒙山那几天短短的相处时间,钟珥和可可也算是结下了一段友谊。她们在微信上聊得不多,只是会常在朋友圈点赞评论,日子一长,关系维护得也挺不错。
寒暄完,可可的话切回正题:“我刚订了家饭店,微尘这一入围,咱们今晚的聚餐就要变成庆功宴了。不过Rer还没联系上,陆哥待会儿过来,咱们五个可以先过去。”
钟珥微愣:“阮……阮轻寒没有跟你联系吗?”
可可点头:“从比赛开始就没见他,不知道是有事还是离开了。反正陆哥在,等下可以问问他。”
钟珥心里“咯噔”一下,比赛开始,那就是和她说完那段话后他就不见了。
她回观众席后也没注意周致渊的动向……
如果他真的遇到危险,这么长的时间……
她掐着衣角,不敢深想,心脏却跳得很快。
可可察觉到她的异样:“小耳朵,你没事吧?”
钟珥点头,几乎是立即下了决定:“抱歉,我等下有事,不去聚餐了。”
反正已经是多管闲事,她就干脆管到底好了。
抛下这句话,她匆匆离开休息室,在门口跟正要走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下。她没看清对方,捂着额头道了句对不起就走了。
陆植山那一下被撞得不轻,震得他咳嗽了两声,扫了眼钟珥的背影,问休息室里的其他人。
“那姑娘是谁啊?劲儿挺大哈。”
没人理他。
休息室里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为臣抿着唇,眼神变得黯淡。
钟珥离开休息室后给阮轻寒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接。
没办法,她只能瞎找,把黎阳十八环翻了个遍,最后去了黝黑的车库。
车库里放的都是这次比赛专用车,光线又暗,她不敢磕碰到,只好开着手机灯一排排地找。
车库很大,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走迷宫,绕了几排人影没见着,自己倒是累得够呛。
想蹲下休息一会儿,鼻子一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腥味。她将手机灯光一抬,发现面前两辆车的前窗玻璃裂成了蜘蛛网状,有一个后视镜被打落在地,混着血迹。
她心跳如擂鼓,呼吸加速,沿着地上残余的血迹轻步走过去。
等走到车库最角落的那排车之间时,血迹消失了,她停下脚步,听到一点微弱的窸窣声。
她想再细听,手机忽然被什么东西打落,光亮消失。
一片暗色中,她的嘴被一只粗粝手掌捂住,温暖的身体贴上她的后背,她吓得浑身绷紧,手肘下意识地往后一捅。
应该是捅到了那人的腰腹,钟珥听到一声闷哼,捂着她嘴的手松了许多。
钟珥想挣开,却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不要怕,是我。”
喑哑,柔和,熟悉。
随之鼻尖蹿进了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她动作一僵。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到了阮轻寒的脸。
阮轻寒伤得不轻,额头、嘴角都挂了彩,身上好像也有伤,钟珥想带他去医院,被他拒绝了。
钟珥不明白:“都受伤了还逞什么强?”
阮轻寒看着她焦急的表情,忍不住想笑,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啧”了一声。
“一粒微尘不是入围了吗,你不去参加他的庆功宴,来找我,他不会有意见?”
钟珥白了他一眼:“他有意见你也管不着。”
她的语气有些恶劣,是真的被阮轻寒气着了——都什么时候还惦记着别人呢?
阮轻寒看她这样,越发觉得好笑,忍了忍:“回家吧。你学过医,家里应该备着医药箱吧?”
钟珥有点犹豫。
如果他是皮外伤,她当然能解决,但就怕他有内伤,光靠简单包扎要是贻误治疗怎么办?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阮轻寒摇头:“放心,只是看起来严重,都是外伤。”
当事人都这么笃定了,钟珥也不好再劝:“行,等我约个车。”
阮轻寒挑眉:“我有车。”
“你受伤了又不能开。”
“你不会?”
“如果你不怕出车祸的话,我可以试试。”
……
最终还是打了车。
钟珥扶着阮轻寒,坐进了路边一辆出租车。
周致渊透过窗户目送他们离开,紧攥着拳头,回头看向办公桌前伤痕累累的两个手下。
“我让你们找他麻烦,不是让你们打他一顿。”
他声音很淡,目光幽冷,吓得两人缩了缩脖子,其中一个胆大点的开口:“会长,您当时在电话里只说了越简单粗暴越好,可没说不能打他……”
周致渊扫他一眼:“好意思说?两个打一个还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没用的废物!阮家在青城也是有头有脸,只要阮轻寒想查,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知道你们的身份。那可是阮家二公子,你真以为能随便欺负得上?”
“那……那我们怎么办?”
周致渊冷哼一声:“怎么办?车库的监控我都撤了,其他的,你们自求多福吧。”
回到家后,钟珥去房间拿医药箱,阮轻寒则待在沙发上。
她家的布置和上次他来时见到的一样,壁纸是暖色调的,客厅虽小却被整理得十分温馨,窗台还摆放着几盆花草。
他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最终落在阳台上,那儿晾了一件干净的男式外套。
正是上次他留在这儿的。
钟珥抱着医药箱出来时,阮轻寒已经脱掉了上衣。他的身材是真不错,腰腹的肌肉线条硬挺有力,一看就是没少锻炼。
然而此刻,那腰间却添了几道交错的红痕,青紫相间,看得钟珥心一揪。
虽是外伤,光看着也能感觉到很疼,他却能当没事人一般,看到她站在门口愣怔的样子,还笑:“怕了?那你把药放在那儿,我来擦。”
钟珥抿紧了唇,走到他面前:“我好歹也学过医,什么场面没见过。”说着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将需要的药水和纱布拿出来,“要是疼的话,提醒我一下,我会轻点儿。”
她的语气慎重又小心,软软糯糯的,跟兔子似的。
阮轻寒莞尔:“好。”
03
上药过程中,两人靠得很近,钟珥要给阮轻寒擦药包扎自然是心无旁骛。阮轻寒不一样,他一双目光紧紧锁着钟珥的动作,但凡她上药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腰腹,他都得咬着牙槽压下心底的那丝异样的旖旎。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只好开口:“你怎么知道我那会儿在车库?”
钟珥手上动作一顿,含糊地回答:“就……随便找找。”
因为他而找遍整个黎阳十八环这事,她可不想让他知道。
从阮轻寒的角度能看到钟珥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勾了勾嘴角:“为什么要去找我?担心我?”
钟珥上药的动作刻意加重,成功地听到了头顶吸气的声音,满意地松开:“某些人可以不听提醒,但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她话说得云淡风轻,阮轻寒面色不变:“那救命之恩,我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话音刚落,钟珥一个手抖,正准备给他包扎的纱布直接滚落到他两腿之间的地方。
那位置有点尴尬,她清了清嗓子:“自己拿。”
阮轻寒似笑非笑,捡起递给了她。
钟珥没接,站了起来:“看阮先生还有精力开玩笑,自己包扎应该也没有问题。”
玩笑也要有分寸,尤其他还是有家室的人。
她转身离开,手却瞬间被阮轻寒拉住,她挣了挣,没挣开。
阮轻寒幽幽叹了口气:“真傻。”
钟珥:“???”
她怎么就傻了?
回身想理论两句,不知道阮轻寒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她这一回头直接撞到他胸口上。
“嘶——”
浓烈的男性荷尔蒙味道掺杂了一点血腥味一并钻入鼻中,钟珥抬眸,看到阮轻寒眉头皱了皱,她这一撞大概扯到了他的伤口。
关心的话卡在喉咙里,她记仇地咬咬牙:“该。”
谁让他说她傻。
包扎完已经是下午了。
两人都没吃饭,钟珥索性就着冰箱里的食材煮了两碗面。
面条上面还卧着两只鸡蛋,阮轻寒用筷子戳了戳,嫌弃地放下:“伤患要补充营养。”
钟珥咽下嘴里的食物,瞪他一眼:“伤患要口味清淡。”
阮轻寒语噎,乖乖拿起筷子。
钟珥喝了口汤,忽觉刚才的对话有几分耳熟,同样的对话,好像在她大学被阮轻寒送进医院里那次也发生过。
她的脚轻微骨折,那晚被医生勒令打了石膏,回去时一蹦一跳,阮轻寒看不下去,决定背她。
两人路过校门口的路边摊,她嘴馋,看到油汁呼啦的麻辣烫就想下去买一碗。
阮轻寒有洁癖,对路边摊和烧烤之类的食物向来是敬而远之,更不想她吃了味道沾他身上。
他便随口说了句:“你腿折了,伤患要口味清淡。”
她不听劝,说:“伤患要补充营养。”
他眼皮一抬:“路边摊都是垃圾食物,毫无营养。你想吃营养的可以去学校食堂,那儿什么都有。”
她趴在他背上,循循善诱:“阮教官,你该不会是从来没有吃过路边摊吧?可好吃了,麻辣烫鲜香,关东煮酥爽,烧烤更是人间美味,里面有肉有蔬菜,营养搭配很充分,比学校食堂好吃多了。”
话多,又啰唆。
“闭嘴。”阮轻寒忍住想把她丢下去的欲望,大步一迈,远离路边摊。
同样的画面在几年后再次上演,钟珥在心里感叹,可惜已经物是人非了。
阮轻寒包扎后只穿了件短T恤,虽然在屋子里不冷,钟珥还是将阳台上那件男式外套取下来丢给他。
“上次你借我披的,忘记还你了。”
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洗衣液的味道,跟钟珥身上的一样。
阮轻寒接过搭在身上,便听到钟珥问:“你今天的伤,是那个闪灵会长搞的鬼吗?你们以前有仇?”
分道扬镳的朋友成为敌人,这种事并不少见。周致渊一直喜欢暗中和阮轻寒比较,不管哪方面都想做到极致,他们之前玩过赛车,阮轻寒只是爱好,周致渊却花了不少心血成为青城顶有名的赛车协会会长。
这样死心眼的人容易钻牛角尖,就算今天这事真是他指使的,阮轻寒也毫不感觉意外。
不过这都是私人恩怨,阮轻寒不想将钟珥牵扯其中。
他嘴角一勾,转移话题:“问这么详细,还说不是关心我?”
这人惯会顺杆子往上爬,钟珥咬着唇,见他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便去拧开大门。
“说完了吧,再见。”
阮轻寒还真顺着她的话起身离开,到了门口,又停下。
钟珥不明其意,挑挑眉头。
阮轻寒看着她:“下周二你有空吗?”
“怎么?”
“这次你救了我,请你吃饭。”
钟珥拒绝:“不用,顺手而已,就算是别人我也会救的。”
之前下定决心要跟他保持距离,她没忘。
可偏偏阮轻寒不按常理出牌,他若有所思,想了想:“既然这样,上次你发烧我也照顾了你,那你请我吃吧。”
04
钟珥本以为只是简单吃个饭,在小区边上的饭馆就可以解决,不承想一大早阮轻寒就送来一条裙子让她换上,另附送一位上门的化妆师。
钟珥一头雾水:“不是说我请你吃饭吗?”
阮轻寒点头:“地点我来选。”
在钟珥的认知里,只有去那种昂贵的高级餐厅才要着正装。她开始回想银行卡里还有几位数,够不够这次被宰一顿。
阮轻寒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嘴角牵起一抹笑:“放心,不会让你破产。”
被化妆师按在房间里捯饬了好一顿,钟珥终于顶着僵硬的脖子出了房间。阮轻寒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闻声目光扫过来,在她脸上辗转了几秒后,对跟在她身后的化妆师开口:“技术还不错,今天辛苦你了。”
化妆师是个男人,举手投足带了几分妩媚的优雅,他抿唇一笑:“知道了一则阮先生的秘闻,也算不虚此行。”
钟珥看他俩聊天就像打太极拳,推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回房间找了件外套,出来时化妆师已经离开了。
她第一次坐阮轻寒的车,下意识地开了后座的车门,阮轻寒握着方向盘,看向后视镜。
“不坐副驾?”
钟珥一蒙:“那不是你媳妇儿的位置吗?”
阮轻寒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车开了半个小时才到目的地,钟珥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拎着裙摆下了车,望着眼前装潢得大气精致的酒店建筑,不明所以。
“不是去餐厅吗?你导航定错了?”
阮轻寒淡定自若,望着酒店大门上方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阮轻宁跟顾悠的名字。
“就是这里,我们进去吧。”
想要解除钟珥对他的误会,带着他哥那小孩儿再去一趟鉴定中心是没办法了,他只能折中,带她来参加订婚仪式。
顾家是做酒店连锁生意的,今天办酒宴这家酒店也是他们旗下的,阮、顾两家的内部员工们都知道,看到阮轻寒领着一位女士进来,大堂领班面带微笑地过来引领:“阮先生,宴会在顶楼,我带您二位上去。”
阮轻寒点头。
钟珥心里的违和感更重了,酒店、宴会,她怎么感觉自己被阮轻寒拐去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阮轻寒……”她有点没底,想临阵脱逃了。
阮轻寒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不要怕,待会儿跟你解释。”
他的语气竟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缓解了她的慌乱。
电梯门打开,眼前赫然是另一番风景。
酒店顶楼的大厅被装饰得清新唯美,一条红毯从电梯门口直抵几十米外的舞台,红毯两侧摆放着花束和气球,还有很多正装出席的人,听到电梯门开,目光正缓缓聚集过来。
轻行俱乐部的几位单独待在一桌,顾子尧一杯酒喝了一半,视线被电梯门口的人夺走,他微微咂舌:“阮哥开窍了啊,居然带着姑娘来参加阮大哥的订婚仪式。”
南尹坐在他旁边,跟着看过去:“感觉有点眼熟。”
顾子尧回头:“那个姑娘你眼熟?你认识的?”
南尹摇头:“不确定。”
南尹和陆植山、阮轻寒几年前一起念的军校,当时也没少见过钟珥,只不过今天她妆容化得精致,和以前那个莽撞的小丫头区别颇大。他虽觉得像,也不敢肯定。
话音刚落,阮轻寒就带着钟珥走过来,看到他们俩问:“植山呢?”
陆植山前一天刚在外地开拓完新路线,还来不及休息就连夜赶回来,这会儿正在楼下的房间补觉。
说话间,钟珥只觉桌上两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转悠。顾子尧笑眯眯先开了口:“阮哥不先介绍一下吗?这位小姐姐是你的……”
阮轻寒看着他戏谑的神情,正想开口,被钟珥抢了先:“朋友。”
钟珥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大致明白了这场酒宴是阮轻寒的哥哥和顾子尧的姐姐的订婚仪式,阮轻寒为何会带她过来不得而知,总之不会很轻松,她决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反正,今天过后她就会跟阮轻寒划清界限了。
顾子尧看到阮轻寒脸色沉了沉,在心里暗笑,表情温和又亲切:“哦,我们阮哥可是很少会带女士出入酒宴的,看来你作为朋友在他心里一定很特别。我叫顾子尧,旁边这个叫南尹,很高兴认识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钟珥礼貌回了个笑:“钟珥。”
南尹表情不变,算是意料之中。
顾子尧的神情就很微妙了,他曾在陆植山嘴里听过这名字。当初阮轻寒去隔壁医学院军训,被一个叫钟珥的女学生发下狠话要追他,后面两人还真的谈了几年。只不过等阮轻寒毕业后调到外地出任务受伤,钟珥就火速跟他分了手。
在陆植山嘴里,钟珥是个没良心的女人,实在配不上他们家阮轻寒。顾子尧听得多了,对钟珥的印象也变得很差。如今面对着本尊,在女人堆里游刃有余的他忽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空气忽然寂静,阮轻寒看了眼手机:“老爷子找我,我过去一趟。你乖乖坐在这儿等我。”后面那句是对钟珥说的。
钟珥点头,目送他离开。
南尹漫不经心地看着大厅里的客人,顾子尧没了胃口,跟钟珥大眼瞪小眼。
实在想不通,他又掏出手机,跟南尹面对面地发短信:“阮哥看着不近女色,该不会实际是个抖M吧?”
南尹扫他一眼,缓缓打出一个:“?”
顾子尧:“当初他胳膊受了这么重的伤,钟珥说走就走,这么无情的女人他居然还带她出席今天的订婚仪式!”
南尹:“那是他的事,你气什么?”
顾子尧:“我替他抱不平啊!我还以为他单身这几年是没找到合适的,我都想给他安排相亲了。结果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他还惦记着钟珥。”
南尹:“哦。”
顾子尧:“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一个‘哦’?”
南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顾子尧:“……”
顾子尧憋着一股气下不去,关上手机开始喝闷酒。
钟珥待在座位上无所适从,从刚才走出电梯门到现在,酒宴上仍有不少目光在打量着她。
她知道是因为阮轻寒的缘故,就像刚才顾子尧说的,阮轻寒很少带女伴参加这种正式宴会,况且他已经有家室,一举一动肯定备受关注。
手臂忽然被人推了推,她扭头,看到一张纯真可爱的笑脸,正是当初被阮轻寒带去让她做鉴定的那个孩子。
阮轻寒的孩子。
钟珥笑意微僵:“怎么了?”
小孩儿将一个盒子送到她眼前,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叫着什么。
才两岁多的孩子发音口齿还不清晰,钟珥听了半天,才理解他在喊她“婶婶”。
她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耳环。
那是她落在阮轻寒车上的。
小孩儿笑眼弯弯,肉肉的小手指向一个方向:“叔叔,叔叔送给,婶婶。”
钟珥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一扇打开的包厢门,露出阮轻寒的半张脸,轮廓立体,眉眼柔和。
钟珥觉得不对劲儿:“你为什么叫他叔叔?他不是你爸爸吗?”
“扑哧!”一旁听力灵敏的顾子尧差点被一口酒呛到,刚才的郁闷之气尽散,仿若听到了什么笑话,“阮哥连对象都没有,哪儿来的孩子?钟小姐可真逗。”
是讽刺的语气,钟珥却听得一震。又见小孩儿噘起小嘴巴,看向舞台:“我的爸爸,在那儿。”
舞台边侧,阮氏的掌舵人阮轻宁一身白色西装,胸口别着一朵玫瑰,正皱着眉跟一位工作人员沟通。
小孩儿指的人,正是他。
05
阮轻寒回去时,已经不见钟珥的身影。
顾子尧轻声哼笑:“她刚知道你没结婚也没孩子,可震惊了,这会儿估计正躲在厕所笑呢。”
阮轻寒看他那没个正行的样,微微蹙眉:“别欺负她。”
顾子尧撇嘴:“阮哥你这偏心也太明显了。有你在这儿,谁敢欺负她啊?”
与此同时,洗手间里空荡荡,钟珥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她从头到尾误解了阮轻寒。
以为他结婚生子,以为他言语轻佻,以为他不自重。
她早该想到的,他对那份鉴定报告的不在意,对自己已婚身份的不自知,对她让他自重的提醒嗤之以鼻……
以及,结婚后本该戴在手上的戒指,他空空的手指上连戒指痕迹都没有。
不得不说,在顾子尧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她的心情五味杂陈,怪复杂的。
洗手间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
她走到钟珥旁边的洗手池掏出化妆包,补妆的同时透过镜子打量了一眼钟珥,以为钟珥是不适应宴会上的气氛,说:“这种酒宴就是换一种形式的生意场,习惯了就好。”
她的声音很温柔,钟珥回以一笑:“谢谢。”
即便自己烦心的事跟今天的宴会毫无关系,但能得到路人的一句好心安慰,钟珥还是觉得温暖不少。
收拾好心情,钟珥走出洗手间。
饥肠辘辘的胃在抗议,她要找点儿东西填填肚子,不料刚走了几步就接到了阿宁的电话。
听到话筒那边传来小孩儿的抽泣声,她眉头微皱:“我马上过去。”
钟珥裙子都没来得及换,离开酒店就打车直奔鉴定中心,阿宁从接待室出来,看到她的正装,歉意地开口:“不好意思啊钟珥姐,知道你今天休息还麻烦你过来一趟,实在是小宝一直吵着要见你。”
钟珥点头:“小宝人呢?”
小宝是之前被爸爸带着来这里做过鉴定的孩子,当时正是钟珥负责,她记得很清楚,小宝那份报告上写的是非亲生关系,小宝的爸爸还因此失控离开过。
虽然后面他回来接走了孩子,钟珥却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果不其然,这段时间小宝的父母开始闹离婚,天天在家里非吵即闹,小宝待不下去,离家出走了。
阿宁是午休出去拿外卖的时候看到他的,小孩儿孤零零地蹲坐在鉴定所门口,手里还攥着当初钟珥给他爸爸的工作名片。
而他之所以会来找钟珥,完全是因为钟珥当时安慰过他。
钟珥走进接待室,原本在凳子上坐得好好的孩子顿时朝她跑过来。钟珥伸出手臂,任他抱了个满怀。
小宝的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刚哭过,委屈地看着她:“姐姐,小宝要变成没人要的孩子了。”
他的父母闹离婚,他的抚养权也被推来推去。
钟珥暗叹心疼,这孩子也不过七岁,小小年纪就要承受不该他承受的一切。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放在靠墙的凳子上。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拆开包装:“要不要尝尝?”
小宝眨了眨眼睛,止住抽泣声。
上一次他哭,她也是用糖安慰他的。
钟珥温温一笑,看出他的疑惑:“姐姐曾经也很喜欢哭,但有个人告诉我,糖和眼泪是可以相互抵消的,当你想哭的时候吃一颗糖,甜甜的味道在肚子里散开,你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地张开嘴巴:“那小宝不要难过,小宝吃糖。”
钟珥将糖喂进他的嘴里,等他吃完问他:“听阿宁姐姐说你是一个人过来的,不怕迷路吗?”
小宝摇头:“姐姐工作的地方离小宝家不远哦。我给司机叔叔看了这张纸,他就送我过来了。”他摊开紧攥着的小手,掌心躺着一张揉皱了的钟珥的名片,“爸爸把它扔进垃圾桶了,我翻了好久才找到呢。”
他的眼睛湿润清澈,钟珥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宝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哦,我刚才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他说等会儿就来接你回家,咱们就在这儿等他好不好?”
小宝原本低垂的眼睛蓦然瞪大,猛摇头:“不要不要,姐姐,我不想回去。他们吵得很凶,我害怕。”
同样的地点,明明上次还在期盼着爸爸来接他,这次却满脸写着拒绝。父母这次闹离婚,怕是给小宝造成了心理阴影。
钟珥犹豫着:“那……姐姐送你去外婆家?”
小宝清亮的眼眸暗了暗,他的外婆早就去世了,爷爷奶奶也不喜欢他。
他摇头:“姐姐,没人喜欢我的。”
分明还是张稚嫩的脸庞,却露出与他年纪不符的忧郁。钟珥叹了口气,看到阿宁发的短信,问她要不要报警。
这种情况让警察处理或许是正确的方式,但不是合适的决定。
钟珥想了想,走出接待室,给小宝爸爸回拨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她回到接待室,冲小宝笑眯眯地伸出手:“别担心没地方去,还有姐姐家呢。”
钟珥打电话过去时小宝的父母正在吵架,两人都无暇顾及孩子,索性托付给了钟珥。刚挂完电话,对方微信就直接给她转了生活费。
钟珥盯着那条转账消息,有些哭笑不得。
钟珥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带小宝回家看到对门微敞的大门时才恍然,她离开酒店时好像忘记跟阮轻寒说了。
小宝原本是牵着她的手,等看到邻居家的窗户闪过一抹白时激动地追过去:“姐姐,这里有猫哦,好可爱。”
他声音很大,话音刚落,钟珥就看到阮轻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抱臂,看到小宝后皱了皱眉,又看向她。
钟珥忙道歉:“对不起啊,亲戚家的孩子,这几天会住在我这儿,可能会有点吵。”
阮轻寒抿唇:“你今天离开,就是去接他?”
钟珥心虚:“事发突然,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
阮轻寒点头:“哦。”
顾子尧说她去了洗手间,他等了半个小时没见着人,监控里她离开得匆忙,打电话又占线,他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
一个“哦”说得云淡风轻,潜台词却是“没事就好”。
钟珥在知道自己误会他已婚后就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不承想一回家就狭路相逢,两人只能相顾无言。
沉默中,还是小宝打破寂静。
他小手指着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的白猫,问:“叔叔,这是你家的猫吗?叫什么名字啊?”
阮轻寒扫他一眼,淡淡地答:“你问哪个名字?”他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
小宝眨眨眼:“它有很多名字吗?”
阮轻寒点头:“以前叫妙妙,现在,”顿了顿,“叫王权富贵。”
钟珥顿时愣怔。
小宝露出嫌弃的表情:“妙妙好听,王权富贵……这名字好奇怪哦。”
阮轻寒微微挑眉:“奇怪?不觉得听起来就很有钱吗?”
钟珥:“……”
他一定是听到了她那天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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