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转到无人之处,吕知州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通判在一旁急的直跳脚:“大人,钱不是都送过去了?谢珩怎么还不依不挠的?莫非是他嫌少么?真要让他去了石城,拿到纪录……”
“行了,”吕知州不耐烦道,“先把水报给他,就说安江堤的修缮纪册一时半会找不到,等以后再拿给他。回头你再……”
他如此这般地向通判耳语了一番,通判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佩服地望着吕知州道:“我这就去办。”
“若他坚持要,只叫人下去找,不必真的拿给他。”吕知州又嘱咐道,“他若问起本官,就说我有要事出去了。”
“是。”
通判将近日水情拿给了谢珩,果不其然听他问起了安渠修缮纪册,他按照吕知州的吩咐,将谢珩的问题一一应付了过去,堵得谢珩也无话可说。
简简单单的几份水报也没什么看头,他们翻了翻,上面倒是毫无任何问题。即便在暴雨的洗礼下,安江水位依旧保持如常,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涨动。
荀礼看的笑了出来:“知州大人防治得当,就是神仙来了,恐怕也不一定能将水位平衡的如此恰当好处。”
谢珩也放下手中的案卷,搁在一旁:“既然今日找不到安江堤坝的纪录,就罢了。明日一早我与荀大人就出发去石城,还请通判大人帮忙与吕大人说一声,我们走的早,就不来打招呼了。”
通判点头:“好,我一会儿吩咐下去,明日早早将车马备好,在官驿前等着。两位大人辛苦,路上小心。”
又客气了两句,谢珩与荀礼便离开知州府。回到官驿,两人的脸色都不甚明朗。明知吕知州是故意拖延,可他们却无可奈何。
只是荀礼还是想不明白:“若真是发了洪水,延误水情可是重罪,按律当斩,你说吕知州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他可没有延误。每日水报都在传送,水报上看不出异常,即便真的有洪涝,就是天灾,也全然怪不到他头上。”谢珩道。
荀礼沉默了。这就好像明明所有人都看出来一个人在撒谎,可偏偏那谎言逻辑缜密,叫人找不出一丝漏洞可以反驳。
“到底如何,明日我们去一看便知。”见他愁容满面,谢珩开解道。
“好。若等着他们安排车马,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差乱。一会儿我下去让人另外准备一辆,以防万一,明日我们早些出发。”
谢珩轻笑一声:“还是荀大人想的周到。”
“少揶揄我。”荀礼斜睨着他,嘴上抱怨,但面上却没有被打趣的懊恼。
如今他也算敞开心扉,与谢珩之间的相处越发自然,不似以前的谨慎克制,是一种真正从骨子里流出的亲密。
这是以前从不曾见过的生动而鲜活的荀礼……谢珩伸手握住荀礼的手,眼底情意自不必说。
他们拿定注意,便早早歇下了。
但半夜里,谢珩便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浑身燥热难耐,好似身在烈火之中,一股无名欲火直冲下身,在渴望着什么……
他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衣襟大开,一个婀娜女子正趴在他的上方,猩红嘴唇就要碰到他裸露出的胸膛上。
谢珩混沌迷乱的脑海忽然清醒了三分,他猛一翻身,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那女子一脚踹了下去。趁着自己还算清醒,他手指颤抖地解下床边纱幔,将两边的帘子合起,捏在手中。他实在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都已变得发白了。
那女子冷不丁被他踹下床,痛吟了几声,却不气馁,站起来飞扑到床边:“公子,您若是难受的紧,不如让奴来帮帮你……”
谢珩浑身高热,汗水密布。他睁开眼睛,却只看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让他头晕眼花。他根本没听清那女子在说些什么,欲望濒临爆发,他不愿意让自己在一个陌生女子面前露出更多难堪的姿态,只竭尽全力嘶吼道:“滚!”
那女子不知是何出身,如此放浪。隔着一层纱帘对他吐气如兰,尖利的指甲划在那层纱上,发出诡异而扰动人心的响声:“公子,你不想要么……公子,让奴给你……给你……”
她用力去拉那帷幔,可使了半天劲儿那帘子却分文不动。
女子不禁有些奇怪,那茶水中的药量下的极足,按理说足够药到一个意志最坚定的壮汉,可为何谢珩看着柔柔弱弱,到了现在力气都还分毫不减?
到底是什么让他支撑到现在?
女子不解地看着纱幔后的谢珩。即便隔了一层阻挡,也依旧遮不住他出尘脱俗的眉眼。
谢珩呼吸愈发粗重,可手上力气却没松半分。他神志已经不甚清醒,嘴中喃喃着什么,女子凑近听了许久,也只听出一个字来:“邵?”
难道是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女子被自己的揣测惊到,直觉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谢珩苦苦与情欲对抗,不愿沦陷。一个男人,竟愿意为了自己所爱的女子忍下这样蚀骨的欲望……
她虽是青楼出身,可也知道知州大人派人来找她做的这事十分下作。她原本也是不肯,然而看了知州给的画像,不知怎的,突然就改变了注意。她见过无数男人,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比谢珩更好看了。
这世间哪个人还能没有一点儿痴念了。
女子苦笑一声,又劝道:“公子,这药是青楼众多药中最烈的,您靠自己是熬不过去的……今晚就让我帮您一次,此事过了,我绝不纠缠……”
情欲煎熬着谢珩,身上冷汗与热汗交替频出,整个里衣都已经被浸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忽然睁开眼,盯着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薄唇一开一合,吐出两个诛心的字眼:“恶心!”
那女子浑身一震,饶是她再不知廉耻,此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脸色变的煞白,起身踉跄了两步:“我、我……”一个不察,撞翻了桌上的东西,几只茶杯滚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这让她好似被人抽了几个巴掌,清醒过来,她不敢再去看床上的谢珩,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了。
谢珩迷蒙之中听见门扇开合,房间重新静了下来,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艰难聚集起来的理智瞬间烟消云散,他在那瞬间彻底臣服与那不堪的欲望之下,胡乱地解开裤带,一手向下,覆在了那早就丑态毕出的欲望之上。
荀礼本在酣睡之中,忽然听得谢珩房间传来一声清脆响声,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又听得他隔壁门扇响动,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看看怎么回事。
他起身开门,刚探出一个头,便看见有个可疑的身影直奔楼下而去。他追上前去抓住了那人,却发现是个女子。
荀礼紧紧抓着她。厉声问道:“你是谁?”
女子呜呜咽咽地哭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泪眼婆娑之中她见荀礼有些面熟,忽然想起知州给她看的画像上好像也有此人。
她便知道这人许是与房中那人是一起的,女子良知犹在,跪下痛哭道:“大人,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那屋里的公子!他中了药,可不愿让我帮他......那药极烈,若,若是没有及时……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什么?”荀礼大吃一惊,根本无暇顾及眼前这女子说的是真是假,也无心与她再纠缠,立刻调转脚步去查看谢珩的情况。
刚到门前,荀礼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喘息。
……
……
一切云歇雨散,谢珩药性散尽,才看清身侧荀礼被自己折腾的凄惨模样。他蓦然回忆起方才睡前有人端了一壶茶水给他,那时他以为是荀礼帮他准备的,便没多想。
现在看来……那茶中必定加了什么东西。
谢珩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不过就是要阻拦他们去石城,居然想出这样龌龊的办法。
可不论如何,他们还是太过年轻,着了道,只能又耽搁了一日。如今看来,只要他们说出发,吕知州便会有无数计谋等着。
不出他们所料,荀礼歇过一天,身体好转些许,便派人去与吕知州通传过,要俩开江州区石城。吕知州当然满口答应,可次日一早,通判就来赔罪,说准备好的车马由于车夫的疏忽,没有发现顶盖破裂,致使车泡了一夜雨水,怕是没法子用了。
饶是他们早有准备,可听到这样拙劣的借口,还是叫荀礼有些想笑。然而他身体还有些酸疼,再一想到这事拜谁所赐,又笑不出来了。
通判见他神色怪异,一副欲笑不能的痛苦模样,心中一喜,面上却假装关心道:“荀大人身体不舒服?不如再在江洲歇一日吧!”
荀礼咬牙切齿,不愿看他装模作样:“有劳通判大人关心。只是谢大人实在牵挂江安百姓安危,不敢再耽搁了。”他跟下人耳语两句,那人转身跑开,再回来时,身后还跟了另一辆马车。
通判张口结舌:“这,这......”他不是早已吩咐了城内所有车马行和驿站,不准今日出借马车给他们么!
“实在是巧,当日刚到江洲,我便让人去备了车马去水文台,这不正好用上了。”谢珩淡淡道。
前日荀礼跑了几家车行询问,都推说马车已经被人租光,再无可用的车了。不仅如此,连他们下榻的官驿都推三阻四,不肯去找车马给他们。
他觉得怪异,便将此事说给了谢珩,谁知谢珩一点也不着急,只让他明天等着便是。
荀礼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那马车走来时,他瞠目结舌的表情根本不亚于通判。他是真的没想到,谢珩竟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他们在通判呆若木鸡的视线下上了车,直接来到石城。到了地方,他们也不废话,第一件事便是冒着大雨去看了水则碑。
水则碑上书平字,没之当泄,出之当蓄。如今他们去看,那字早就在水下了。
跟随的人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心。而正在此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雨势又加剧了。
谢珩尽力稳住身形,风吹的他有些睁不开眼,雨水打在地上震耳欲聋。他喊道:“既然水没过了平字,可有开闸?”
狂风将几人身上的蓑衣吹起,水文台台司甚至有些站不太稳,扶着亭柱回喊道:“大人,暴雨突发,安江水量骤增,水位上涨极快,决不能在此时开闸啊!”
荀礼心中突跳,他想起以前整理案卷时看到的历朝历代防汛纪录,心知台司说的是对的。若此时开闸,泄洪区根本承受不住,只怕会引发更多灾难。于是他问道:“那现在安江上游情况如何?”
“两位大人,我们先回去再说,这里实在不适合......”
几人快速离开水则亭,回到了县衙。
台司将脸上雨水抹去,也顾不得换下湿衣:“下官已将水报发了过去,上游的几个城县派人轮流守堤,谨防溃口。”
谢珩也已浑身湿透,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可也顾不上许多,直接问道:“既然水情如此严重,怎不见你们上报?”
听他问责,台司扑通一声跪下,冤枉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每次都如实发送水报啊!”
荀礼有些惊讶,来之前他还以为台司与吕知州是串通好的,故意做了一份假水报拿来给他们看,可看台司这副神情,分明是不知情的。
谢珩想必也想到这一点,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些时日发出的水报可留了备份,拿来给我瞧瞧。”
台司立刻起身将所有的水报拿来给谢珩一一过目。谢珩快速翻阅几张,那上面记载的果真与在知州府看到的不一样。
他将那水报交给随行的下属:“将这份也誊抄了,与昨日在吕知州府上誊抄的区别开来。”
下属领命下去。
“我早已将水情告知吕知州,但知州大人许是早有对策,只叫我不用担心。”
事情到了此时,荀礼已经看明白台司是个憨厚实诚,本分尽职之人,断然不会刷花样欺骗他们。
荀礼便也对他放下些许防备来,诚恳问道:“我们从未真正接触过水利,一切不过都是纸上谈兵,根本不如您在这边的经验丰富。依您所看,这雨何时能停?”
台司叹了口气:“大人,我也不想瞒您,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
“那这安江堤坝能撑多久?”
“唉。”台司忧心忡忡道,“单我在任期间,上面从不曾下拨银款修堤,也许是百年来的安稳让大家都疏忽了......”
十数年从不曾修缮过了......荀礼听到台司的话,回想起他在工部看到过的一次次申请批放给江安修堤的银款,只觉得讽刺悲凉。
都道商人重利,可这侵吞救命公款的却是那最看不起商贾的士人大夫。
这一次次申批白银,吕知州拿了银子必然要有所回复,可既然如此,为何他连造假的修堤纪录都拿不出来?
荀礼疑窦丛生,莫非......他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让他寒意遍体,不敢再细想下去。
得知了安江的水情危急,谢珩与荀礼当夜便有些坐不住了。
“我只做最坏的猜想,吕知州逼迫富商捐钱,私吞修堤公银,如今又瞒报水情,恐怕就是等着洪涝一发,朝廷下拨赈灾银,他又能中饱私囊了。”谢珩便只是说说,也恨的咬牙切齿,“就按你那时说的,请临近的怀扬、奎南两府尽最大可能调度救灾粮以备突发情况,明日便派人将中下游临江居住的百姓迁至高处避灾。”
“嗯,还要让江安所有城县都进入戒备,封闭江域,关闭城门......可光是我们这点人手还远远不够,该如何是好。”
谢珩疲惫的捏了捏鼻梁:“看来还是要让吕知州帮忙。”
荀礼点头:“安江堤坝再不济应该也还能坚持几日,不如这样,我留在这里移迁城民。明日你回江洲想办法,不管是哄是骗,先让吕知州增派援手过来。”
要让吕知州派人过来帮忙不算太难,可留荀礼在这里,万一他还没又说服吕知州就爆发洪灾了怎么办......
然而眼下是他装模作样收了吕知州的贿赂,相比荀礼,吕知州定然对他更为放心一些,交涉起来也更方便......尽管他明白这其中种种考量,但谢珩只要想到荀礼可能面临的危险,便无论如何也答应不下来。
荀礼见他脸色晦暗不明,好半天不发一言,如何能不明白谢珩的担心。他放柔了语气:“我一定会等到你过来接我,接江安的百姓回家。”
谢珩深吸一口气:“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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