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家常菜,真到了地方才发现酒菜之丰盛,堪比高阳楼大厨用心打造的盛宴,鱼肉鸡鸭,样样齐全。
吕知州热情好客,将自家的陈年美酒都拿出来招待谢珩他们。他亲自将谢珩和荀礼面前的酒杯斟满:“这是表亲从青州带来的好久,口感醇厚,两位大人,请。”
“请。”
喝前他们也没想过这酒如此之烈,一杯酒下去,荀礼肚中已经是火烧火燎。反观谢珩却面不改色,还拿来酒盅给吕知州倒上,端起酒杯敬道:“我与荀大人奉今上之命前来办事,人生地不熟,还请吕大人多多照顾。”
吕知州端起酒杯,满面堆笑:“大人这说哪里的话,不过,听说荀大人也是江安人?”
荀礼道:“下官家在襄城,只是从小便离了家去京城读书,如今再回来,也是有些近乡情怯。”
“襄城?这样说来,我们也算半个老乡了,来,荀大人,我再敬你一杯。”
酒过三巡,饶是荀礼百般推脱自己不胜酒力,也被灌了不少。吕知州敬酒词花样百出,叫人逃都逃不掉。喝到后来,荀礼都有些受不住了。胃里火烧火燎,一个没忍住,差点当众失态,荀礼急忙捂住嘴巴:“我……”
吕知州见他眉头紧皱,连忙叫来下人:“快,快扶大人去一旁歇歇!”
荀礼以袖掩面,不好意思道:“我,我先失陪一下……唔……”
他被两个人轻柔的扶起,带到隔壁的厢房之中,有人给他端上盆盂,他再也忍受不住,扶着边缘将脸埋了下去。
等再抬起头时,一个侍女贴心地端来一碗醒酒汤,荀礼道过谢,抬腕灌了下去。
另一边的屋子,吕知州还在与谢珩推杯换盏,谢珩都来者不拒。他表现的顺从恭敬,吕知州便也渐渐放松了心中戒备。
他与通判对视一眼,招手叫来自己的心腹手下。那人便恭恭敬敬地端来一盘炸的金黄的米糕放在谢珩面前。那一盘子公共十六块糕点,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塔型。
吕知州介绍道:“大人,江安人家里来了客人,都要上这么一道甜点,名字叫酥炸金糕。大人来尝一尝。”
“金糕?”似乎是觉得这个名字有趣,谢珩又重复了一遍。
通判解释道:“这个,以前江安人穷苦,便用了糯米做糕,炸至金黄,高高堆起,象征钱财。这也不是说希望家中金银高堆,起码能吃饱穿暖。到如今呢,就是图个好寓意了”
谢珩抖了两下袖子,满嘴道好,伸手拿起筷子夹起最上面一块,放入嘴中咬了一口,夸赞道:“外皮酥脆,内里软糯,果真好吃。”
吕知州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笑容:“大人,若是喜欢,便多吃几块。”
谢珩领情,伸了筷子又去夹,这一夹,便觉出不对。他将上面的酥皮用筷子扒开,里面便漏出一点金光。
他挑了挑眉,放下筷子,不解道:“这……”
吕知州压低声音:“京城与江安相隔甚远,谢大人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过来,这是本官一点点心意,以慰藉大人舟车劳顿之苦。”
谢珩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谢珩不过奉旨当差,哪里就辛苦了。这……我实在不能收。”
吕知州并不意外,京城来的清贵人家,总有些面上的矜持,他也不再劝,却也没让人将那一盘金糕收下去,只恭维道:“今上派谢大人来,实乃江安百姓之福!来来来,喝酒,喝酒。”
“好好好,来。”谢珩跟着举起杯子。
过了片刻,谢珩有些不好意思道:“两位大人稍等,我,我去方便一下。”
他说罢,起身离席。刚才,吕知州许是怕人在外旁听,门外叫了两个下人守着。谢珩装作头晕,摇摇晃晃地将其中一个用力撞开。那人不防,直接跌下了台阶,摔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谢珩怒道:“没长眼睛么?在这挡本官的道!”
吕知州听见动静,出门来看,却见谢珩指着其中一个骂个不停。另一个扶着那受伤的伙计不敢动弹。
谢珩见他过来,依旧是不依不挠道:“吕大人,恕我直言,你这两个伙计,实在有些不机灵。我要去隐房,没人引路不说,还跟块儿木头似的挡着门。”
他像是有些喝多了,变的骄横起来。吕知州仔细打量他一番,只是赔笑道:“是是是,”又对那两人喝道,“还不快滚下去,叫两个懂事儿的过来。你,带谢大人去隐房!”
那两人凭空受了谢珩一顿骂,却也不敢反驳,只能得令下去。
谢珩这才满意,等到了地方,他进去转了一圈,出来道:“去拿些手纸过来。”
下人虽觉得他不好伺候,但碍于他是京城来的大官,也只能又转身离去。谢珩等他走远,才悄然回去。他放轻脚步,在窗边站定,便听得吕知州和通判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通判道:“大人,若是谢珩不收可怎么办。”
“哼,你可知那个荀礼是什么人。”此时无人,吕知州再提起荀礼便带上了几分轻蔑之意,言语间全无方才的礼貌尊敬。
“不就是一个商户之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得了圣上指派来巡查水利。”
“是啊,商户之子。那你又知不知道,前些时候京中升迁的那个温熠景,也是商户之子?”
“这么巧?”通判惊讶道。
“巧?”吕知州笑他天真,“温熠景与荀礼是密友,数月前荀礼突然开始与谢珩频繁走动,没过几日,温熠景就为了谢家女与宁王世子起了冲动,接着便被今上升了官职,比你我的品级都高。”
“这……”
“再说荀礼,今上派给他这么一个差事,朝中那帮老骨头还不吵翻了天。那些权贵有哪个不反对的,单单只有谢珩,不光不阻止,在殿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为他说尽了好话。”
“不是说他们两个原来是同窗么,也许是因为这样……”
吕知州讥讽道:“呵,若真有这么好的交情,那个姓荀的六年前不就发达了,哪至于等到现在?定是那个姓荀的开窍了,不知道和温家那小子一块塞了多少好处给谢家。”
通判抚掌道:“既然谢珩爱财,那就好办了。等一会儿他们要走时把这些塞给他。实在不行,再想办法就是。”
“那个谢珩也是,早就听人说他没什么文人骨气,是个见钱眼开的货,如今金子堆在他面前,还装什么清高,早早收了,大家都欢喜……”
谢珩听到这里,眸子骤然转冷。他还没什么动作,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握住他胳膊。他心中一惊,扭过头去,看到却是面色惨淡的荀礼。
“别听这些污糟之语。”谢珩回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至一边,轻声安慰道。
但其实这些话对荀礼来说实在不痛不痒,早在六年前就有人对他说过,他只是实在无法容忍这些人这样歪曲谢珩。
荀礼强颜欢笑道:“怀瑾,你不是问我六年前为什么没有去么?这便是原因,当初……周文东也是这样,在我面前满口胡言,我,我实在无法接受因为我的存在而让别人这样污蔑你……”
谢珩却是怔在原处,他一直想知道的六年前荀礼没有来的理由,竟是这样……
那一瞬间,他心头涌上千万疼惜和爱怜。他想说荀礼傻,可他这傻却全然是为了自己......原来荀礼这样爱他......
这样想着,他眼底溢满了柔情,低喃着安抚他,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我听他们说这些,还不如你不理我来的痛。少敬,我不在乎这些,若你真的担心,这件事情了结我便辞官隐退,每日就在家中等你回来……”
“别说胡话!”再多的担忧都在心上人的坚定中化解不见。荀礼怕他来真的,赶紧用手指堵住他的嘴,哑然失笑,“我们出来的太久了,还是先回去吧……”
荀礼整了心情,与谢珩前后错开,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席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酒杯推让。
等一切结束,浑身浓郁酒气的两人被吕知州的人送回了官驿。
次日醒来,荀礼还有些头疼不已。起身来到谢珩房中,却见那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个金条。
荀礼瞪大了眼睛:“这……”
“便是我这种见钱眼开之人,也没见过这等架势。”谢珩将盒子盖上,摇头失笑,“我知道江安一带富庶,可出手这么大方,也真是叫人吃惊。”
“那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回去。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叫我这种爱财之人再多看两眼。”
“你可小心说话,别叫人听去了,断章取义,再去今上面前告你一状。”
“刚刚吕知州派人来请,说要带着我们逛一逛江州,你说,他打算何时带我们去水文台?”
荀礼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是瓢泼大雨,他起身道:“别跟他拖了,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先去水文台再说。”
吕知州听了他们的要求,本还想再挽留一番,看他们态度坚决,这才无奈道:“水文台在江州旁边的石城,现在出发也要到晚上了,不如大人再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
谢珩眯起眼睛:“昨日怎么不曾听大人提起?”
“两位快马赶来,我想着让大人休息休息再说也不迟。”
谢珩有些不愉,荀礼忙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按吕知州所说,明日一早再去。吕大人,这几日暴雨不断,想必安江的河水也在不停上涨,不知这些天的水报可有传下来?”
“自然,自然。”吕知州连忙道,“不仅水报,我早已吩咐水文台派人多加注意水则碑,一旦水位高了,立刻开闸引流。对了,我那里还有自今年雨季开始,水文台送来的记录。”
若是夜里才能到,看不见安江的具体情况也是无用,谢珩只能妥协:“好,还有安江堤坝近年来的修缮记录,也都劳烦知州一一拿来。”
听说他要安江堤坝的修缮详记,吕知州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良久才道:“好,请二位大人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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