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皇宫御书房之内。
景仁帝微眯着眼,看向正跪在下面的谢侯爷,声音听不出喜怒:“谢爱卿,你可知你现在到底是在说什么?”
谢侯爷抬头看着他,虽然是跪着,背却是挺得笔直,面容庄重肃穆,又带着悲悯,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
“臣自知年事已高,恐不可再胜任主将一职,可北狄大军横驱直入,已经快要进入内地,故臣斗胆请命,率兵前往镇压,若不能收回领土,臣甘愿以死谢罪。”
谢侯爷顿了顿,声音低沉暗哑,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若臣侥幸,得以凯旋而归,可行军劳累,战场上刀剑无眼,就算能勉强留下一条性命,届时身体状况也定是积贫积弱,恐怕再难胜任任何职位,更难再担任京城禁军统领一职,犬子年少无知,也不敢堪当大任,还望圣上尽快再寻良臣,京中十万禁军,不可不一日无帅。”
——谢侯爷此刻将京城兵权拱手相让,为了却只是能请上战场的机会,而这份兵权一旦上交,景仁帝往后对于谢家,将再不忌惮。
谢侯爷说着深深地弯下腰去,连额头都几乎触及到了地面,是卑弱而又匍匐的模样。
景仁帝坐于龙椅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莫测。
这世道也真是奇怪,为国为民的忠臣满腔尽是碧血丹心,反倒要匍匐在地,以身家性命作为交换,才能勉强换得个马革裹尸的机会。
过了良久,景仁帝才终于有了反应,而他好像是现在才明白过来,面上竟是带着惊讶不解,直接从高台之上走了下来,亲自伸手将谢侯爷虚虚扶起,声音带着慨叹。
“谢爱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朕之前只是念你年事已高,恐出不测,才会下那般的命令,但你若是像现在这样,早早的就将意愿说出来,朕也不会强行逆了你不是?”
谢侯爷直起身,微微低着头,满是恭敬之色,回道:“是臣之前想岔了。”
“若你为主将,朕便放心了,”景仁帝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却是又开口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京中禁军不可一日无帅,可朕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谁能当的了这份大任,爱卿心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谢侯爷怎么可能敢会有合适的人选?也只能回道没有。
“爱卿放心,”景仁帝满面皆是恩重之色,说出的话却是有着天壤之别,“就算你离了京,也不必惦念家里,朕会替爱卿好好照看的。”
好好照看?却真的是可笑至极,这话背后真正的意思,却分明是在威胁。
直到现在,景仁帝竟还是心存疑虑,以至于要拿着谢家众人做要挟,生怕谢侯爷之后会生出异动。
这可真的能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也真真是教人心寒。
谢侯爷眼神一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很哑,却只能“谢恩”道:“微臣何德何能,真的是劳烦圣上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景仁帝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而说道,“战况紧急,事不宜迟,朕这就下令……”
这一君一臣对立着说话的样子,远远望去,真可称的上是“君臣相得”的一幅画面。
直到天色渐暗,谢侯爷才终于回了府,而谢家众人,一直都在正厅中等着他。
见他回来,谢夫人连忙迎了上去,在她身后,谢凌与和贺摇清也站起了身。
谢侯爷颇有着几分疲惫之色,看了他们良久,最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圣上已经下令,等到后日卯正之时,就让我带兵离京。”
谢凌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怔怔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谢侯爷心中满是忧虑,却还是安慰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能领兵前往战场,这是件好事。”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谢侯爷摆了摆手,只说让他们先回去,“我后日便要出发,时间紧迫,还要赶快去做些准备,你们就先回去,凌与明日找个时间来我书房一趟,我要给你交代一些事。”
谢凌与应了是,谢侯爷没有时间再多做逗留,就先离开了正厅。
而后直到天色漆黑,已经过了夜半的时候,谢侯爷才终于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便回到了卧房。
而直到现在,这卧房之内,竟还点了一盏烛光。
谢夫人一直坐着等他回来,可时间真的是太晚了,此刻她左手撑着额头,双眼微闭,眉头却颦地很紧。
谢侯爷恍了一下神,然后轻轻掩上了房门。
只是轻微的一点响动,却让谢夫人猛地惊醒,她坐在这里直到夜深,便只是为了等他回来,此时却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可双目却终究是越来越红,直到怔怔地落下泪来。
谢侯爷叹了一口气,走到夫人身边,声音轻柔:“这是怎么了?你难道还不信我吗?等到击退北狄,收回领土的那一天,我定是还会回来。”
“我不明白,”谢夫人声音颤抖,泪水夺眶而出,“你骗不了我,皇上为何突然同意你上战场,就算你现在不说,我也能猜到。”
“那又能怎么办呢?”谢侯爷说着,又重复了一遍,“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北狄在我大乾领土之上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水深火热吗?总有人要站出来的,那为什么不能是谢家?若能我这条命能换得一分安稳,也算得上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谢夫人喉头哽咽,几乎是说不出一句完整地话。
谢侯爷叹了一口气,安慰地抚上了她的手,轻声说道:“我走之后,家里就交给你了。”
“我会照顾好家里,”谢夫人已经是泪如雨下,最后哽咽道:“我们在家里等着你凯旋而归。”
“好,”谢侯爷笑了一声,双眼却也红了,“秋柔啊,你跟了我一辈子,却是半分也不得安稳,真是苦了你了。”
宋秋柔,便是谢夫人曾经的名字,而自从嫁到谢家之后,所有人便只称她为谢夫人。
谢侯爷说着伸手轻轻擦去她颊上的泪,带上了几分调笑:“等到下辈子,你再见了我,可定要先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嫁给我了。”
谢夫人已经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摇头。
她知道,他这般舍命守着的,不是景仁帝的江山,便只是为了大乾百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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