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重地,武安侯府,现今却被重兵重重包围把守,若是之前有人说出这样的话,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个疯子。
可这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随着太子话音落下,谢凌与瞳孔猛得收缩,一瞬间脑中是一片空白,怀疑和不敢置信纷至沓来,猛得转头看向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绯色的身影,这身影身材精炼,气势威武,几乎陪着他从小到大,以至于无比熟悉。
断续的思维缓慢重组,谢凌与近乎是呆愣地看着越发走近的人影,一瞬间竟感到了些许陌生。
他是……谁?
走进来的这人穿着绯色官袍,双手托着圣旨与肩齐平,目光平直,毫不躲闪,脚步平缓有力,就像是在做着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他最后立于台阶之上,众人之前,环顾庭院一圈,旋即缓缓抖开圣旨。
连太子也都收了令人发厌的笑,众人皆跪地借旨,谢凌与好似失了魂,谢夫人强行将他拉下去,跪到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宣威大将军许元武揭举,武安侯违逆君常,大逆不道,与北狄皇室暗中勾结,妄图谋反,以动摇我大乾根基,他为其权势所迫,经其利诱,不得不沆瀣一气,可历经数久,越发羞愧难挡,一朝顿悟,追悔莫及。
自开国以来,谢家几代尽为忠臣良将,朕不愿信其所言,但许将亦志虑忠纯,继言物证俱全,更是以命相抵。
朕忧思良久,叛国谋反,不容大意,故今寻其物证,特命太子陪同,大白之前,不容怠慢不敬,若实际有误,朕愿登门谢罪,还卿清白。
钦此。”
这圣旨却也实在荒唐。
假若真如其上所言“不愿相信,仅为查证”,这突如其来的,将整个武安侯府都包围得密不透风的兵士又是为的什么?
谢凌与当然知晓那圣旨之上尽是无稽之谈,恐怕放出去也不会有几个明眼人相信,可越发重的不详预感却直让他胆战心惊,勉强维持镇静:“圣上明察,我谢家忠心赤胆,万万不可能会有此事!”
“不知过后物证俱在之时,你的嘴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之硬,”太子站起身来,摇头叹气:“劝你不要再心存侥幸,武安侯早已在宫中认罪伏法,正在大理寺等着一家团聚呢,你若是现在承认,也能少吃点苦头,留点最后的体面。”
真是可笑至极。
谢夫人扶着儿子站起身来,单薄的身躯因为气极微微发抖,却是立得笔直:“清者自清,我谢家从未做出过这样的事,亦听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又何谈认罪伏法?我们不会认,侯爷更加不会认!”
太子冷笑一声,却是没有反驳,转身下令道:“那本宫倒是要看看,你们是如何的‘清者自清’了,来人,搜府!”
“是!”
众将士抽出剑来,齐声应是,旋即一队围向谢凌与众人,其余的四面八方往府中各处涌去。
谢凌与只觉胸口闷得发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牙关紧咬,强忍着伸手扶剑的冲动,双拳握得吱吱作响。
事到如今,他当然渐渐明悟,亦知哪怕掘地三尺,他们也绝不可能搜出什么东西。
可今天真正的“重头戏”,应还在后头。
最后的结果果真不出他所料。
却见太子脸上并未有丝毫的失望,只见他竟懒得再掩饰,转头看向许元武,简直像是在唱着一场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念出了下一句戏词:“看来谢家果真清白,只是许将军,欺君加上污蔑重臣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许元武偏过头,像是没有感受到谢凌与直直盯着他的目光:“若是能随意就被找出来,便不可能瞒天过海这般久了。”
太子挑眉:“哦?”
谢凌与看着面前的人嘴一张一合,头痛欲裂到简直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脱离了躯壳,像是一个旁观者,周围得一切都隔了一层膜,像是蒙在雾里。
许元武看过来面无表情的脸,声音淡然而又平缓凝实,不带丝毫犹豫,甚至有着几分劝诫悲悯,就好似面前的人是如何的罪深恶极和不知悔改,而他果真是“羞愧难当,不徇私情”的忠臣良将一般。
“……凝霜……”
凝霜?凝霜剑吗?
谢凌与一颗心缓缓下沉,旋即出现的,是近乎明悟一般的可怜可笑。
原来如此。
他再次抬头,将满院内外整整环顾一圈,面上一片漠然,再不带半点慌乱苦涩。
将士站了满院,尽皆披坚执锐,可之前却没有得到过半点儿消息,今日自己还恰巧轮休所以呆在家中,而父亲早朝,现在身处宫中不知处境如何……对了,还有摇清,他怎么就这么巧去了清泉寺?
谢凌与猛得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强行让自己不再想下去。
今日之事,毫无征兆,可却来势汹汹,这若不是预谋良久,恐怕傻子都能笑掉大牙。
只是不知,这场阴谋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筹备,又是什么时候着手布局的呢?肯定是很久之前了吧,早到自己拿到凝霜剑,手捧阴谋,就像是捧着致命的鸩酒,却千恩万重地对始作俑者道谢的时候。
这个人当初看着自己的样子,一定是觉得愚蠢至极吧?
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笨可笑的人,谢凌与直直地看向许元武,就像是要把他现在的一分一毫都刻在心里,再也不能忘却。
只是有一点他还是想不通,凝霜剑他早已仔细验查过了,确定没有丝毫蹊跷,到底是怎么做了手脚?
凌安苑里一片杂乱,早就不复之前的悠然清寂,卧房大门敞开,谢凌与能看见角落里,安神香与药瓶被随意仍掉了地上,和花瓶的碎片混在一起。
凝霜剑被放在剑匣里,外面包裹着白色的布巾,谢凌与将它拿出来,转过身去,身后白色布巾便掉在了地上,荡起了一片细微灰尘,剑匣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太子迫不及待地把剑抢过去,眼底是阴厉到兴奋的笑,他将剑拔出来,银光乍现,刃若秋霜。
“真是好剑,”他拿着剑上下仔细摸索,摩挲过所有的横纹突起,又将剑鞘看了又看,确定也没有什么暗格,旋即笑道:“果真是天衣无缝,没有丝毫蹊跷之处,怪不得能瞒天过海这般久。”
“真相”还未出来,他好像就已经定了罪了——或者是早就清楚,不会有别的结果。
谢凌与身旁围着七八个兵士,个个手握着剑,严正以待,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可谢凌与却好似丝毫也没有感受到似的,神色平静,嗤笑一声,开口嘲讽道:“真是好笑,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这剑的问题到底在哪,许将军难不成知道吗?”
“事到如今你还是这般嘴硬,你们父子俩通过许将与敌勾结,都已暴露无疑了,还有什么狡辩的话好说,”太子摇了摇头,转而说道,“不过本宫也是好奇得紧,许将军?”
若是只听他的话,可能会以为他是真的对此完全不知,可要是有人仔细看去,便会恍然发觉这人眼神中却丝毫没有好奇之色。
——就好似是早就明悟一般。
许元武伸手缓缓抚过剑身:“当然没有什么暗鞘,问题,还是出在这剑身上。”
可这剑身光滑如水,别说是怪异之处,就连暗纹都未能找见一个。
“北狄秘法,将密文以特殊方法藏于剑身之上,炼制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便能与剑身融为一体,遇火沾水,都不会有丝毫破绽,谢家……命我与北狄传递消息之时,便是用的这个办法。”
谢凌与冷笑一声:“这可还是第一次听说。”
许元武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丝毫也不停顿,继续说道:“查看之时,以九冬草熏制三日,再放至寒水之中六个时辰,便可显现。”
谢凌与袖中的拳握得更加紧了,竟缓慢渗出血来。
他本以为就算再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吃惊,却没想到连那日你口口声声专门留下来的的,千金难求的养剑草药,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吗?
可不是吗,可不是专门留给我的。
谢凌与轻轻笑了起来,只是这嗓音沙哑,不像是笑,反倒像在泣血。
他记性一向不错,闭上双眼,就好像是能回到太后寿宴的那个晚上,许耀灵身上弥漫的烟火灰烬的味道,“许叔”将香囊交给自己,天色很暗,而他的声音含笑:“你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有什么好东西能缺了你。”
我也从小就看你到大,可直到今天,才好像是真正看见你。
许耀灵……他也参与其中吗?
谢凌与此刻简直是有些疯魔了,只觉得每人都形色可疑,丝毫也不可相信。
直到太子出声才让他回过神来:“三日?皇上说了,只能给你一天时间,明日零时,你若是拿不出切切实实的证据,可就要——”
“殿下不必担心,”许将军开口道,“臣从边疆回来已经这般久,怎么可能还没有查看过消息?剑早已熏过了,只需再放入寒水便可。”
太子这才“松了口气”:“这便好。”
谢凌与看着他们,只觉得恶心。
“如此,便只能先放你们呆在府里了,”太子看着很有些失望,接着笑着下令,“还不快给少将军请进房里?对了,还有仍在堂前的谢夫人,可万万不能怠慢了。我们少将军武艺高绝,可要给我看好了,若是人跑了,你们便拿命来换。”
谢凌与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躲开准备制住自己的兵士的手,转身走进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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