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楚谣听了段小江的建议,躲在议事厅右侧的廊柱后面,瞧见寇凛走出议事厅,她犹豫着跟了上去,刚走到衙门口,又与折返的寇凛撞个正着。
躲之不急,她侧身让道:“大人。”
“你不是说楚箫走了?”寇凛停住脚步,微微偏头,递给段小江一个凉凉的眼神。
陆千机抱拳:“事不宜迟,属下先去找徐镇抚。”
段小江也抱拳:“属下去牵马。”
两人一副军情紧急的模样,溜之大吉。
段小江经过楚谣身边时,以寇凛看不见的角度用口型说道:“成了。”
楚谣悬在湖面上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沉了底,紧绷的神经猛然松懈下来那一刻,竟生出一阵晕眩感。
寇凛心里还憋着一股怒气,准备再骂楚谣两句,却见她向后趔趄两步,靠门站稳的同时,左手下意识摸了摸左腿膝盖。
他的眸色不由深了深。
他不说话,楚谣也沉默着。她依然不知道寇凛为何会因“大好人”三个字生气,也不敢道歉,以免再刺激到他。
不一会儿,段小江牵着大宛名驹从侧门走出来。
寇凛背着手慢慢走下台阶,翻身上马,从马鞍一侧抽出一根卷曲的马鞭,挥动手臂“啪”的甩开,却迟迟没有催马。
须臾,他一扯缰绳朝着楚谣的方向走了几步,马蹄哒哒停在门前的台阶处:“楚箫,本官这就去救人。”
楚谣连忙垂首抱拳:“多谢大人。”
“不过,本官并不是被你说服的。”寇凛淡淡地道,“是段总旗来求本官,本官才勉强答应,谁让段总旗也是福建人,家中世代以打渔为生,对虞家水师颇为推崇。”
“多谢段总旗。”楚谣心道怪不得段小江会出手帮忙。
段小江刚骑上锦衣卫牵来的马,忙拱手,用流利的方言与楚谣客气两句,以表示自己真的是福建人。
楚谣茫然,虽然听不懂意思,可这是四川话吧?
寇凛恶狠狠瞪了段小江一眼。
段小江恍然大悟,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对不住了大人,属下会的方言太多,记错了。”随后又用福建话重新说了一遍,紧张兮兮地看向寇凛,“这次对了吧大人?”
寇凛气的直想挥鞭子抽他。
楚谣默默看懂了一些,忍俊不禁,偷眼瞄了寇凛一眼。
寇凛恰好捕捉到了,静了一瞬,他催马侧身,手里的马鞭朝着楚谣的方向一甩,鹿皮制成的长鞭,前端缠上楚谣的手腕。
猝不及防的一惊,楚谣只感觉鞭子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拉扯下台阶,拽到那匹大宛名驹跟前。
坐在马背上的寇凛慢慢俯身,英挺的五官在她清澈的眼瞳里逐渐放大。她心头慌乱,错开视线后退,奈何鞭子又缠住了腰,再将她往前带了几步。
楚谣不敢再动。
“楚箫。”寇凛距离极近的直视她的眼睛,徐徐道,“你知道本官一贯是无利不起早,虽是为了段总旗,可你也应许了本官好处。”
“是。”除了自家哥哥,楚谣从未试过和其他男子这么近距离说话,垂下眼睛,“不知大人想要什么?虞少帅说……”
“本官不要虞家的好处。”寇凛打断了她,在她耳边低语,“本官也不瞒你,先前送礼物给令妹,原本是为了引蛇出洞,但见过令妹之后,是真有些思之不忘。所以,本官今日若将虞少帅从谢丛琰手中抢过来的话,今夜戌时,可否约令妹往落霞湖游湖,以解本官的相思之苦呢?”
楚谣面露难色,寇凛也不催促,看着她额头上被自己拿公文薄砸出来的红印子,没等多久,听见她道:“属下会回去转告妹妹的,去不去,得由妹妹做主。”
“她会赴约的。”
寇凛直起身之前,在她额头红印子上轻轻吹了吹,勾唇一笑,催马离去。
楚谣心尖一颤,捂住额头向后退去,抬起眼,凝视他远去的背影。她知道精明如寇凛,一定又看出了些什么,猜不出真相,但至少感觉出了他此刻面前的人是“楚谣”。
约她去游湖,应是想要确定他的推测。
楚谣本该担心,但她并不担心,甚至不想隐藏,决定顺其自然。
……
寇凛策马行在官道上,还在问段小江:“你为何要帮着楚箫?”
段小江知道自己再不说实话,就要被自家大人踹墙上去了:“属下是怕大人后悔。”
“后悔?”
段小江跟在寇凛身边七年,对他的性格再了解不过,第三个理由虽然激怒了他,但第二理由应是有些打动他的。
不过段小江不敢提:“虞少帅若是死了,虽怪不到您头上去,可大人您在楚百户心中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好感,怕是会大打折扣。”
寇凛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随后一愣,抽了一鞭子马屁股:“本官要他的好感做什么?”
段小江啧啧嘴:“那属下就不知道了。”
宫门口处,下马步行进入禁城,周遭无人,寇凛低声又问:“小江,你是不是也看出来,楚箫有时是个女人?”
“有时?”段小江眨眨眼,“属下的确觉着她是女扮男装。”
“不是女扮男装,是忽男忽女。”寇凛也不知怎样解释,“女子那一面和楚小姐像极了,或许是楚小姐假扮的,两兄妹换来换去,不清楚如何办到的。”
段小江诧异:“大人,那明明是楚箫,再说楚小姐的腿……”
“或许楚箫本身无大才,而楚尚书为了楚党的声望,需要一个‘诗画双绝’的儿子,就让女儿代替哥哥。”寇凛揣测道,“楚小姐断腿,是障眼法也说不定。”
“可从外貌外形来看……”
“江湖能人异士众多,你可踏水渡江,千机能缩骨易容,楚家门客三千,使用些特殊的手段并非不可能。”寇凛想起楚箫藏在床底下的那坛子鸡血,以及他每晚闻鸡血的怪异举动,“待我今晚与楚小姐游一趟湖,必定水落石出。”
*
兵分两路,寇凛进宫请旨,徐功名和陆千机各带两队人马,主力前往京城的西门和南门,其余去往东门。
因为神机营位于城外西南方,若想进城,走西门和南门是最近的。
谢从琰在楚谣身边守了大半个时辰,见她气息均匀,仿若睡着了一般,才放下心来。派遣一队人将营帐围起来,动身押送虞清入宫面圣。
尚未定罪,本不该上刑具,但虞清武艺高强,且因擅长水战,身手极为敏捷,谢从琰没把握制住她,便给她带了精铁手镣。
又防着虞家军路上劫人,出动两支火|枪队随行押送。
谢从琰端身坐在马车里,沉着脸看虞清双手环胸,两脚/交叠架在侧窗上,嘴里时不时哼起小曲儿,实在想不通楚谣从前为何会喜欢这种浪荡人。
他见楚谣爱写字画画,处处模仿楚箫,私以为她该喜欢才子才对。
是以谢从琰身在军营,拿的动刀,也提的起笔。
虞清见谢从琰一直看着她,冲他一笑:“谢将军,别那么紧张嘛,我们虞家军除了我以外没傻子,不会来自投罗网的。”
扫一眼横在自己面前的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谢从琰冷笑一声:“我且看你得意到几时。”
虞清摇着脚叹气:“哎,也是我自找的,当年我一心奔着建功立业,抛下了我的小心肝儿,若不然今日谢将军便是我的亲舅舅了,我又岂会沦为阶下囚呢。”
谢从琰薄唇紧紧一抿,移开视线,不再理会她。
“小心!”马车外传来一声呼喝。
谢从琰和虞清同时肃容,只见一枚六角暗器从侧窗飞了进来,虞清早已收脚弯腰,谢从琰刀柄一抬,将暗器反打了个方向,钉在车壁上。
马车急急停下,随行兵士在外问道:“将军?”
“无妨。”谢从琰将暗器上绑着的纸条取下来,展开一看,眉头慢慢拢起,尔后望向虞清,“你给了寇凛什么好处?”
虞清知道楚谣成功了,半真半假笑开了花:“当然是给钱啊。”
谢从琰慢慢撕碎了那张纸条,目光透出疑惑。
寇凛进宫面圣,从他手里带走虞清是一定的。可寇凛为何要派人阻他进城?若是拿钱办事,用不着如此麻烦,在宫里将虞清要走也是一样的。”
谢从琰猜不透,不准备就范,撩开帘子沉声吩咐:“你们走西城门,持我的令硬闯,锦衣卫若是动手,不必客气,只注意着别伤到百姓。”
“遵命!”
谢从琰回身,做出“请”的手势:“虞少帅,走吧,随我前往南城门。”
虞清暗暗皱了皱眉,随他下了马车。
谢从琰在入城路上站了一会儿,逼停一辆看上去颇有身份的商户,孤身一人带着虞清钻进马车,混在商人的家眷中。
即将抵达南城门时,他出手扼住虞清的脖子,令她发不出声音,避过徐功名的人马,顺利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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