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计掌柜和崔启把崔燮送回了家。
崔家人都知道崔源父子跟着少爷去了迁安一趟,回来就被放了良,自己还挣出了个店面。从前只听着还不觉什么,如今看着捧砚这小厮穿着新做的长衫,戴着软巾,打扮得体体面面地,跟个客似的上门,上上下下的家人心里都是一阵艳羡——
他们在崔家奔了半辈子,也没挣出几片瓦、几块土,那对父子在家也不怎么得意,跟了大少爷这才几天,赫然也是有家有业的良人了!将来这捧砚小哥再娶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过不几年岂不就成一家财主了?
他们又嫉妒,心里又有像揣着火块儿似的发热,盼着大公子管上几年家,自己也能跟着得些好处,挣下份家业。
小计掌柜倒没那么多人关注。他这辈子也就跟他爹来了一趟崔家,还没拿着钱就被轰走了,家里剩下这些人连认都不认得他,只当他是崔启带来的一般掌柜。崔燮也不提他的身份,只说他是通州的计掌柜,来家里商量买卖的,叫人安排送到他卧房里,再打扫一座客院留那两人住。
如今他是这家里顶门立户的人,哪怕不像从前的徐夫人那么令行禁止,也是有仆人抢着巴结的。几个小厮争着去收拾院子,也有机灵的替他去厨房要茶点,崔燮叫人把车里的东西搬进自己房里,吩咐众人都守在院子外面,领着那两个心腹进了小书房。
如今正是两位老人午睡的时候,倒不急着请安,帐也可以拖拖再对。最要紧的得先让他们俩看看分版上色图,问问他们匠人能不能领会。
崔燮把新画的两张图从画筒里拿出来,展开叫两人一同参详。
计都看着那张用极细墨线分隔成小块,每一块都指定了用色、印刷先后的图稿,连连点头:“这个画得太详细了。其实他们匠人都印熟了的,看着公子的画儿就应该能揣摩出怎么印。就是一次不成,叫他们多雕几版反复上色也能上好了。公子你贵人事忙,少做些儿也好。”
崔燮晃了晃脑袋说:“我少弄些,匠人们就得多琢磨些,一来费工夫,二来弄出来的未必合我意。如今我在京里,来回得五六天的工夫,他们弄不对也没处寻我问去,印出来的颜色不对,还得两下着急。倒不如我自己画时就分开色版,指定好颜色,省得将来费事。”
崔启忙忙地说:“我帮大哥画!我跟那些匠人学画时描的就是你的图。别的不敢说,要是拿薄纸蒙着勾线,总能描个七八分,上色也上得,不就能省你一道工夫?”
崔燮捏了捏他的鼻尖儿说:“好捧砚,大哥以后就靠你了。”
捏得崔启小脸微红,嗡声嗡气地说:“大哥吃醉了,我叫人给你做醒酒汤去。”
他把那只手拉开,转身就往跑去厨房,动作之利落,比崔燮对这家熟悉多了。崔燮倚在圈儿椅里看着他出去,摇头笑道:“这小子跑得倒快,也不知又煮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汤子了。”
刚才在谢家就喝了碗又苦又咸的药汤,解酒的效果也不好,还不及数银子呢。
计都看他神情还有点儿迟钝,便劝道:“公子要么先歇个晌,有什么事醒了再说?”
崔燮摆了摆手。
他还堆着一堆图没画,哪儿来的工夫睡觉呢?
且不说要给谢千户做的新衣裳,他们的《六才子版三国》还急等着要稿子呢。这书一册能印五章,每章要配两幅横版跨页的大图,重要人物出场时也要画一张正面或半侧面的全身图,将来好印成换装画笺。卧龙吊孝画完了,总得正经画张带孝的小乔,下一章马超出场也得画个锦马超的大图,然后就是马超兴兵父报仇和曹孟德割发代首两张名场面……
他心里默算着要画哪些图,叫小计掌柜先在家里住几天,等他画出来一并带走。
计都惦记着通州的买卖,笑着说:“那有崔启留在京里就行。小的就在通州,进城花不了几个时辰,这趟对完帐就先回去,公子什么时候画好了小的再来拿。”
“险些忘了你在通州,还当你来一趟像从家来那么远呢。”
崔燮也笑了笑,目光直勾勾地盯在空中某处,看得计都忍不住又想劝他睡会儿。然而他开口说的却全然不是醉话:“那你住一夜,等我对了帐回去,回头再送几个伶俐伙计进京来做件事。”
计都听见东家有事吩咐,顿时打起精神,也不劝他睡觉了——要劝也得先听听他说什么,若真是醉话再劝不迟。
崔燮看着侧面那扇白墙,看似呆滞实则深思熟虑地说:“咱们家里有三家店铺,我看经营状况都不大好,帐都是胡做的,掌柜的在我面前也不说实话。你叫人进店看看这三家店铺的货品、实价,哪个产品卖得最好。再雇几个花子数数店铺门面外的大街上每个时辰大约有多少人来往,有多少人进店,客流的高峰、低谷时间……”
计都开始时只是听着,后来听他说的尽是些从没听人干过,也不知有什么用的事,怕记不住,忙从腰间解下随身带的炭笔和本子飞速记录。好容易崔燮暂歇下来喝茶,他连忙涂了几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字符,抓紧时间记下后面几条,抬头问道:“公子让记这些有什么用?我实在是看不懂。”
这是现代企业市场调查时要做的项目,别说明朝的掌柜的,工业革命时的企业家还不懂呢。
崔燮当初给人打工时做调研时就盯着数过这些。如今风水轮流转,当了让别人盯着数的老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舒畅,神秘地笑了笑:“现在不懂,等拿到数据就懂了。到时候我教你……”
老板我还有好多种统计、分析表格,折线图、直方图、饼状图、柱状图等着教你做呢。将来等你调进京,还可以跟小捧砚一起写手工PPT……
计都看着崔燮发亮的眼,竟觉着颈后微微生凉,不禁揉了揉脖子,暗骂自己:多这句嘴做什么!东家是国子监的监生老爷,天子接见的神童,知道的难道还不比你个小掌柜多!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就得了,你不懂的东家还能不懂么!
他握紧了本子,起身说:“东家想来还有正事要做,那我就先回下处等着了。”只等崔燮答应一声,转身就跑出了院子,走到门外时差点儿撞上捧着解酒汤回来的崔启,也没停步,被狗撵着一样跑走了。
崔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摇了摇头,端着汤进去了。
厨下给他背的不是药汤,而是鲫鱼汤,点了香醋,洒了葱末,闻着就香浓。可惜崔燮刚从谢家吃了一顿硬菜回来,此时就是上鱼翅汤也吃不出味道了,只当是药一样灌下去,拿手帕按着嘴角说:“味道还可以,你中午若没吃饱,就去盛点儿泡饭吃吧。我先画张画儿,你不急着来看我。”
崔启道:“那我帮你研墨、调色?”
不行……虽然他计划好了要画三国,可是还有一个更急的图排在前面,画那种需要参考的图时他得关小黑屋里自己画,不然会不好意思的。
他老脸微红,摇着头说:“我得构思呢,你先出去吧。我到晚上估计就能画完了,到时候带你去拜见祖父祖母,跟他们说一下留你住下的事。”
崔启不敢打搅他的正事,端着汤碗离开,帮他关上了房门。
崔燮从里面上了门闩,先铺纸研墨,调好胶矾,然后坐在桌前,闭上眼打开硬盘,在历史-中国历史-明史-明代建筑文件夹里搜出了《新龙门客栈》。
太好了,有这个他就不用去翻“明代瓷器”文件夹里那堆《金瓶XX》了。
新龙门客栈里的飞鱼服做得相当还原,但袖口比明代的紧,腰部也贴身。下摆两侧没有向外撑起的那一片,而是顺滑地从腰间散开,衬得腰细腿长,格外突显身材。
谢千户还不到穿飞鱼服的品级,这件衣裳就不做云肩通袖膝襕了,只用妆花罗搭妆花纱做出来也挺好看。织金花纹衬着大红衣料做成曳撒,颈间搭一条雪白的护领,腰里再系一条贴皮金的黑色宽革带,曳撒下头穿玉色提花绫裤,底下一双黑色小羊皮靴……
其实白曳撒也好看,白衣裳配黑披风似乎比红的更合衬,要不再多做一套?
他心里想着“要不”,笔下早就照着曹厂公那套白飞鱼服画起来了。他也不懂明代的服装设计图怎么画,就画了个无脸人身穿里衣、外衣,正、侧、背面的三张全身立图。因为料子上自有织金团花,这图只要勾个线稿,色都不用铺,画起来也不甚费工夫。
他对着电影赶了一下午,到傍晚时总算将衣裳、配饰分别画出来,只觉得头疼眼困,恨不能爬上床睡一觉。门外却有人一下下敲着门,低声问他:“大哥可要用些晚饭?你都在里头关了一下午了,也没用点心,我担心你饿得早。”
崔燮听出是崔启的声音,便打开门闩拉他进来,掩着呵欠说:“不用了,这一下午忙忙的也不觉着饿。既然还没到晚餐的时候,你跟我去见祖父祖母,告知他们以后你要留下来的事。”
他拽着小崔启,飘飘摇摇就往外走。实则是崔启一路上扶着他,就怕他大少爷哪一脚迈得低了,就把自己绊地上去了。
幸好这一路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地走到了上房,给二老请了安。宋老夫人许久没见捧砚,见他回来倒有几分欣喜,笑问:“你这是从迁安来的?家里过得还好吗?你老子不是说开了个铺子,买卖过得去吧?”
崔启笑道:“托老夫人的福,一切都好。我爹那买卖也是少爷帮衬我们开的,不然我们一家子奴才,在迁安人生地不熟的,哪儿来的本事就做起买卖了呢。”
老夫人以为他说的帮衬是借了崔榷当官和崔燮国子监生的光,慈爱地笑道:“那也是你爹肯吃苦、脑子活。”
崔燮也跟着夸赞他们父子:“还是他们父子帮我的多。没有他们在外头挣钱,我哪儿能安心读书,考中小三元,叫皇上点进国子监呢?所以如今我想着,崔启年纪不大,跟我在家里念念书,在咱们家店里学学,将来有了本事再回去接手他爹的铺子,也算他没白跟我一场。”
老夫人本就不拿捧砚当外人,听见崔燮说自己中“小三元”也是他们供出来的,更觉得这对父子劳苦功高,便笑道:“你怎么安排都行,拨一间院子给小启哥住,往后就拿他当亲戚走动着。”
又跟崔启说:“你们也是,自己的买卖也还待投银子呢,怎么还替燮哥做起衣裳了?家里还请得起裁缝,用不着你们的。唉,这衣裳料子看着可真好,我们燮哥穿着怎么这么合身……”
她身边伺候的一个养娘凑趣儿地说:“可不是,大哥一进门,我还以为是天上的金童进咱家了。这衣裳衬得人好,料子好,通身的纹绣也好……做这么件衣裳,怕不要十两银子吧?崔掌柜真是知恩。”
崔启连忙说:“这不是我们做的,是一位锦……”
“是孙儿从前的一位恩人朋友的。”崔燮拍了拍他的手背,凑到老夫人身边说:“那位谢大人曾因缘巧合救过我一回,后来也常送东西帮衬我。原先他在京里,我在迁安,不方便见面,今日我就带了些礼物去拜见他,却不想反又受了他几件衣裳。”
老夫人听见那个“救”字,就顾不上问衣裳了,急忙问他是在哪儿遇过险。崔燮不敢跟他说自己被人拿刀挟持过,便说:“是去老家时得了病,蒙谢兄帮我请了大夫,才得平安回乡。”
他一提回老家,老夫人就知道他那病是哪儿来的,不由叹了一声:“你老子……”
崔燮握着她的手说:“孙儿已经好了,从前的事就不提了。不过谢兄对我有几度相救之恩,今日又有赠礼,我也打算叫人给他做几套衣裳当回礼。”
老夫人明理地说:“这是自然。人家真心待你,你不必吝惜银子,尽着咱们家有的给他就是,家里的银子不够,我手里总还有些私房钱。”
崔燮笑道:“怎么好叫祖母替我还人情,必定是我亲自还的才见诚心。咱们家里的银子还够过一两个月,只是恐怕不够再往店铺投的了,那紧着要钱的店,孙儿看只好先关了它,换些活银把别的做起来。”
老夫人听着店铺、银子就头疼,揉着太阳穴说:“快别跟我说这个,我老太婆不懂你们那经济的事。你是长子嫡孙,往后这家都是你的,哪个店开不开的就自己拿主意,不用问别人。”
崔燮坐到脚踏上,偎在她身侧叹道:“我只怕父亲回来,看见我丢了祖业,不欢喜。而且父亲是清流官员,谢兄却是锦衣卫的千户,我怕与谢兄来往叫他知道了,他又怪我有伤咱们家的体面……”
他眉头轻蹙,两眼因画图熬得微红,看起来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太太心疼的不知怎么办,搂着他的脖子说:“什么祖业!还不是进京前拿你爷挣下的银子置的铺子,你爷让卖就能卖!再说锦衣卫怎么了,锦衣卫那千户进咱们家宣旨时,不也是又威风又体面的,还是宣了皇上的圣旨呢!”
老太太选择性地忘了当时锦衣卫怎么把她前儿媳拷走、把她二孙子吓瘫的,撇着嘴说:“锦衣卫不也是皇上用的官儿,还是皇上爱用的官儿,我看也没跟那些清流差什么。他又救过你,你要是为了名声就不理人家,那咱们崔家还算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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