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惟刚要说什么,我打断他:“我不想参与你们的事,也没有在这里和你们叙旧的意思,不消费请离开。”
付惟曾经有很多机会和我解释,现在一切事过境迁,又有什么好说的?这是雁空山的店,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他带来麻烦。
“你又不是老板,凭什么赶我们走?”陈安娜挣开付惟桎梏,又来和我吵架。
付惟是很要面子的人,在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尴尬的绿逐渐赶超对我的那些个粉粉蓝蓝,占据主位。
“行了,在这里吵什么?你丢不丢人。”他压低声音斥道。
“我为什么要觉得丢人?”陈安娜用行动告诉他,她完全不觉得。
萧天这时候回过神,开始劝说:“小妹妹,我们要做生意的,你不要…”
他话没说完,陈安娜提高音量,致力于让书店角角落落的人都听清楚:“这个恶心的同性恋都不嫌丢人?哪里轮得到我丢人。”
我抿唇地望着她,以及她头顶变成深红的数值。
来青梅屿后,人人都很和善,我都快忘了普通人对同性恋的排斥了。
少数就代表着怪异,代表不被理解,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要被贴上“变态”的标签。
陌生人骂两句就算了,如果是亲人或朋友,你真心相待的人也这样认为,那可真的很要命。
也因此,在经历付惟后,雁空山的真挚与理解才会显得那样弥足珍贵。
我可能再也不会遇上第二个像他这般打从心底里平等看待我的人了。就算我父母和阿公,我也不敢说他们一定会接受我的性向。
而很早以前我就决定,有通感症在一天,我就一天不会向他们出柜。也可以说我胆小吧,我实在不想看到他们一边说着没事,一边又表露出对我的失望和愤怒。
然而今天陈安娜一闹,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瞒下去。
青梅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邻里街坊不好说家家熟悉,但每家每户只要发生点什么事,在岛上总是传得很快的。
我这点事传到人尽皆知,根本不用两天时间。
这让我觉得有点生气。
“你们应该没在交往吧。”我问陈安娜,“只是喜欢一个人就能管这么宽吗?”
“你说谁多管闲事!”
陈安娜被我戳到痛脚,脸色更不好看,眼里冒着火,抬手就要打我。
然而这手抬是抬起来了,却怎么也落不下。
雁空山出现在她身后,一把牢牢攥住了她手腕。
“小姑娘,没人告诉你打人是不对的吗?”
他应该是听到动静特地从仓库出来查看的。
陈安娜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视线从雁空山胸膛往上,最终仰头才看清他的面貌。
雁空山的身高体格太惊人,很容易让人看了心里发憷。陈安娜到底是个才十八的小女生,再开口语气就有些虚。
“你,你是谁啊?”
雁空山低头看她,又扫了眼一旁付惟,没什么表情道:“这家店的老板。”他没有放开手,“这里是书店,不是吵架的地方。我的店员刚刚说过了,不消费请离开。”
陈安娜大力抽回手,很不甘心就这样退场。
“你是老板是吧?我告诉你…”她一指我,“这个人是喜欢男人的变态,指不定会对店里顾客做出什么,不想惹麻烦就早点开除他。”
付惟扯下她胳膊,脸色更难看起来:“你胡说些什么?够了,你跟我走!”
陈安娜倔强地还想再说些什么,付惟已经大力将她拖到了门口。
她骂骂咧咧要我小心些,说同性恋是要遭报应的,并替我父母感到悲哀。
玻璃门再次关上,店里恢复安静,一时没人说话。
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错,但还是觉得无地自容。有种突然被人刨开身体,固定住四肢,袒露脆弱的内脏在烈日下供人欣赏、玩弄的错觉。
光是那些探究的、猎奇的目光,就让我手足无措。
“余棉,过来。”雁空山表情严肃,让我和他到休息室去。
我双唇嗫嚅着,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朝文应和萧天讪讪笑了笑,我紧跟雁空山步伐而去。
雁空山关上休息室的门,回身倚靠在上面,沉着脸道:“你没有告诉我那是你喜欢的人。”
他被陈安娜气到了,刚刚开始心情值就是红色的,这让我有点难以区分他现在到底是不是因我而生气。
我脑子还是乱的,也不是很能从他这句话里获得有效信息,只是愣愣看着他,发出“啊”的音,忘了反驳。
他眉心蹙起,与我对视半晌,数值急降,看起来更生气了。
我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有些害怕。
“我不是在怪你。”雁空山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像是和我说话,又像自言自语,“你应该跟我说的,不,没什么应不应该的,我在说什么傻话…”
我逐渐恢复过来,出言解释道:“不是的,他…付惟和我不是那种关系。我们之前是朋友,我以为他喜欢我,就、就提议要不要试一试,他觉得我很奇怪,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然后我就成了‘喜欢男人的变态’,大概就是这样…”
我摸着沙发坐下来,愤怒并不多,只是很委屈。
“对不起,是我给店里惹麻烦了。”我绞着双手,低下了头,“反正新店员也入职了,我…我明天就不来了吧。”
休息室一片寂静,雁空山许久没有回答。
我猜,这应该就是默许的意思。
混蛋付惟,他是不是和我八字相冲的?不然怎么我一遇到他就倒霉,想谈个恋爱都被他搅黄了?
我抠着指甲边缘,靠疼痛消减心中的郁闷。
脚步声响起,雁空山在我身前蹲下,按住了我的手。
“不是的余棉…你,你没有惹麻烦,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的手一颤,简直要被他掌心的热度烫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根根往外排着汗。
他好像误会了我的反应,轻声说着“抱歉”,又把手挪开了。
“你可以在家休息两天。”他站起身,“但我让你休息不是因为你惹了麻烦,只是怕那两个人再来骚扰你。”
我心间微动,抬起头去看他。
他的头顶数值不再有任何颜色,虽然情绪不高,也就65,但他真的没在生我的气。
“谢谢。”
他抄了把刚刚被自己挠乱的头发,插着腰无奈道:“等我真的做了值得你感谢的事再道谢吧。”
我牵起唇角,冲他笑了笑:“现在就是啊。”
对我来说,平常心的看待我,已经是非常值得感谢的事了。
雁空山看我半晌,忽地伸手揉了下我的脑袋。力气很大,也很用力。
自从他时不时对我变黄,已经很少和我有肢体接触了。这大概是“止雨祭”后,他第一次这样亲昵的待我。
我微微眯起眼,还来不及更多品味这份温暖的力量,他飞快撤回了手,转身往门外走去。
“你再自己休息一下,我先到外面去忙了。”
休息室的门开了又关,直到整个空间只剩我一个人。
我倒在沙发里,将脸埋进双臂间,有些绝望地一遍遍在心里呐喊:“怎么办?我好喜欢他…真的真的好喜欢他…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我以为我的事会传得很快,在家的两天,都已经做好被阿公追问的准备。
可没有,阿公和邻里街坊一如从前,对我不存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我虽然奇怪,但也只当文应和萧天人好,不是嚼舌根的人。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雁空山其实有偷偷找两人谈过话。
“有东西给我?”休息还没结束,我妈突然打来电话,说要我去她那里一趟。
青梅屿虽然有渡轮和公交到市里,但来回起码四个小时,还是挺不方便的。我想问她是什么,能不能邮寄,一想她或许不会高兴我这么问,又憋了回去。
“好吧,我明天过来。”
和她敲定了这件事,我就挂了电话,没多会儿雁晚秋在楼下叫我,要和我一起去看小猫。
小猫喝狗奶长得也很好,现在白白胖胖,比捡到它们时大了一圈,和它们的狗兄弟相处的十分融洽,经常滚成一团。
“明天要去市里?”送雁晚秋回家路上,她突然说明天不能看小猫了,要去市里。
“要去医院呢。”她踢着地上小石子道,“每个月都要去的,和医生聊天。”
虽然不知道她说“和医生聊天”什么意思,但我正好也要去找我妈,这样岂不是能搭个顺风车?
晚些时候,我向雁空山询问能否搭车的事,他了解了下我的目的地,告诉我可能要先送雁晚秋去医院,下午才能送我去我妈那儿。
有免费车坐已经很好了,我当然二话不说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挥别阿公,坐上雁空山的车前往虹市。
开过跨海大桥,两个小时车程后,我们到了市中心一座看上去年代颇为久远的医院建筑前。
也是到这会儿我才知道,雁晚秋口中的医院不是治疗身体疾病的医院,而是专门进行心理辅导的精神健康医院。
雁晚秋从一年前就开始在这里进行残障儿童的心理干预治疗,这让她能更好的调节内心,融入群体。
牵着雁晚秋的手,我与她两个走在前面,雁空山跟在后头。
小女孩嘴里哼着歌,让我猜歌名。
“你再哼一遍…”阳光有点晒,烤得人不停发汗。
她又开始哼起来,然后忽地停住脚步,有些吃惊地望着前方。
我也跟着停下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一道靓丽的身影立在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们,就那样直直看着这边,眼里含着笑。
准确的说,是看着雁空山。
我一怔。焦怅月?
前几天才在电视里看过她,我哪里会认错。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回头看向雁空山。
雁空山这时也看到了她,同样停下脚步不走了。
我和雁晚秋夹在他们当中,进退两难,感觉有些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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