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声,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了。
常清静瞳孔竖成了个针尖大小,渐渐地又一点一点放大,涣散。
眼前铺开了大片大片的血红。
斜阳金蛇狂舞,他跪倒在地上,茫然地去看自己的掌心。
他抓不住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都没回过神来。
最后那一刻,他只伸手捞住了那一支桃花簪。
桃花簪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犹如隔岸烟水生长着的桃花,朦胧着人世间的炊烟。
追上来的众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震住了。
“桃桃……桃桃……”
张琼思浑身抖如筛糠,手脚发凉,一步一步走近,却不敢多看。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死而复生之法。
走到已经悄无声息的少女身前时,张琼思终于承受不住,呜咽了一声,跪倒在地,崩溃大哭。
等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这本该是一场惹人艳羡的昏礼,最后却以如此惨烈的结局出场。
出乎人意料的时候,常清静甚至都没有哭。
他身上还穿着嫁衣,目光涣散,眼里流露出了迷茫和不解。
就在不久前,他还可怜巴巴又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在众人的揶揄笑声中,手足无措,雪莲一样漂亮的颊侧染就了薄红。
一向冷淡的性子,像个慌张不安的孩子。
但眨眼间,他就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生气的行尸走肉,他走到了已经悄无声息地少女身前,抱紧了她,任由鲜血将两个人都浸透了。
心知常清静这偏执爱钻牛角尖的性子,玉真和玉琼本做好了他不愿让桃桃下葬的准备。
他却平静地换下了嫁衣,换上了雪白的丧服,解开发冠束了个马尾,一一帮桃桃打理后事。一如之前铺设新房一样细致耐心。
“她回家了。”常清静唇瓣动了动,脸上并无什么多余的神色,他低下眼,轻轻地说,“桃桃回家了。”
回家。
很好。
他垂着眼,帮她整理着仪容。
他舍不得她受折磨,不愿拘着她的肉身,要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回家。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谢迢之。
当初那柄剑洞穿他二人身躯之时,谢迢之的手指也轻轻戳在了她的眉心。
凤陵仙家最擅幻术,虽然不知道桃桃为何哭着要跳楼,但他大致猜出了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他,看到了从前那个薄情冷淡的他。
伤害既已造成,他的努力他的偿还或许可使这疤痕淡化。
但不论如何,曾经造成的伤害永远都不会因此弥平。
疤痕是永远留在那儿的。
他对她的伤害,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无法粉饰无法偿还。
他终于明白,也终于接受了这一切。
她第二天就要下葬。
常清静缄默不言地轻轻脱了外衣,躺在了她身边,拉过了冰冷的手,拉得紧紧的。
就像是少年时紧握着彼此的双手,一道儿披荆斩棘,闯过无数艰难险阻一样。
他依偎着她,蜷缩起身子。
在这夜深人静无人之时,终于缓缓睁大了眼,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用眼眶里滚了出来。
“桃桃,对不起。”
他将脸埋入她的颈间,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肌肤。
固执的矜傲在这一刻终于统统崩碎。
“对不起。”
……
王金印愣了半天,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喃喃地问:“后来呢,老林?后来常清静怎么样了?”
“后来,”老林道,“后来常清静倒是平静,别人问起宁桃。他便平静地说她回家去了。”
“人人都说他不相信宁桃死了,他是心如死灰了。”
王金印又问那宁桃真回家了吗?
她觉得心里堵堵的,谁能想到在这儿陪了他两三天,最后听了个悲剧啊,这多烧心啊。
老林道:“回去了。”
“常清静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宁桃死后,他没发疯,没抱怨,他只是修炼。”
修炼,修炼。
昼夜不辨,寒暑不分。
他最终成了这修真界破碎虚空的第一人。
三百年后某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天穹如洗,登天梯再现。
无数激动的修士拥挤着,睁大了眼看着这近乎不可能的神迹,既惊又艳羡,连声高呼不可能。
天际缓缓降下一束金光,鼓乐齐鸣,漫天花雨纷纷扬扬落下,祥云开道,接引着一道白衣身影凌然越上晴空。
登天梯弥合,很快,常清静便消失在了天际。
从此之后,再无人看到过他。
时至如今,人们谈论起他时还热情不减。
常清静这三个字,意味着修真界的传奇,他少年时是享誉在外的蜀山英才,后来误入歧途,好在临到头悔过,最后终于得以修成大道。
当年他与宁桃成亲时,宁桃受谢迢之曾经埋下的幻象影响,从楼上一跃而下。
人们都说,正是自那之后,常清静大彻大悟,看透了爱恨,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冷寂无声,只一心投身与修炼,得与天地同。
可没人知道,他花了三百年的时间,耗尽心血,终于破碎虚空,只是为了能在这三千世界中,找到她。
……
“桃桃……桃桃快醒醒!!”
“上课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耳朵边小声说着什么。
宁桃很快就被推醒了。
王怡文看她醒来了,低声又补充了一句:“上课了,还睡。”
上课了?
桃桃眨了眨眼,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穿着一身眼熟的校服,梳着个马尾辫,鹅蛋脸,样貌清秀。
“王怡文??”
王怡文觉得不对,好奇地问:“你睡迷糊了?”
桃桃刚睡醒,脸上还泛着红印子,镜片下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王怡文?”
王怡文奇怪道:“你傻了啊?”
桃桃喉咙口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好像在尖叫着要跳出嗓子眼。
是幻境吗?可是有这么逼真的幻境吗?
不远处,数学老师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
数学老师姓刘,老刘是个中年男人,微胖,也是他们老班。
下午头两节课,连着两堂都是数学,老刘疲倦,班里的同学们恹恹的,困得恨不得把脑袋砸在课桌上。
教室顶上悬挂的电风扇还在吱呀吱呀地转悠。
黑板上写满了上节课留下的公式,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画着“爱国”的主题。
这一节课,宁桃都是呆着的,不在状态。
她明明记得她和常清静成亲了……然后然后,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桃桃脑子里很乱,忙低下头,握着笔在纸上胡乱画着些什么,黑色的中性笔上还印着“孔庙祈福”这四个金色的小字。
笔尖在纸上“沙”地拉开了一道黑乎乎的线条。
然后她就记不清楚了,她好像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只想着拼命地往前跑,挣开这个梦境回家。
“宁桃?”老刘在讲台上喊她,问她这道题的答案。
“砰”一声桌椅拉动的巨响。
桃桃霍然站起身,顶着老刘的视线,看着黑板上的题目,瞬间懵圈。
这……写的是啥?
她怎么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这个幻境还带问数学题的?这么鬼畜吗?
……
下课铃声响了。
王怡文捅了她一胳膊肘:“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状态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呢?”
桃桃还没应声,老刘突然站在门口叫她。
“宁桃,你跟我出来一下。”
宁桃愣愣地跟着老刘走出了教室。
老刘语气挺温和的,看上去没生气:“怎么?昨天没睡好还是怎么地?我看你课上怎么一直走神呢?”
桃桃低着眼,不吭声。
就跟所有被老师叫出去谈话的学生一样。
“你看你连这么简单的题都没答上来——我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下次可不能再开小差了啊。”
“回去吧,以后可别熬夜了,不然下午上课都没精神。”
这一下午的课,上得宁桃好像在梦游。
下了课,她懵圈地收拾好了书包,懵圈地跟着王怡文一道儿飘出了教室,懵圈地听着王怡文和叶昊还有张明宇说话。
俩少年勾肩搭背,翻出偷偷带的手机,一边走一边打农药。
“诶我操这百里绝了。”
“打团了打团了!”
“叶昊你人呢!戳你妈的蜥蜴啊。”
到了奶茶店门口,王怡文问她:“喝奶茶吗?”
桃桃终于把思绪从混乱的脑子里拉了回来,果断道:“喝。”
等回到家里,看到宁爸爸和宁妈妈的时候,桃桃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幻境,没这么逼真的幻境,她回来了。
穿越回来了。
看到宁爸爸和宁妈妈,桃桃眼睛一酸,直接哭了出来。
宁志行和薛雯艳女士被吓了一大跳。
薛雯艳皱着眉扯着大嗓门儿:“咋哭了?”
“学校里有事儿?”
“我没事儿,”桃桃哭得停不下来,抽抽噎噎地打着哭嗝,“我回去写作业了。”
她这一哭弄得宁志行和薛雯艳都有点儿懵,好在等吃饭的时候她已经稳定了情绪,抽着鼻子小声地蒙混了过去。
宁志行和薛雯艳没起疑。
薛雯艳:“我炖了鱼汤你多喝点儿。”
桃桃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往嘴里送了一勺子,下一秒就被烫得直嘶气。
薛雯艳无语地骂了她两句,给她倒了杯冷水。
一家人一边说着新闻联播啊物价什么的,一边吃饭。
宁志行一路就从物价扯到了国家政治,又从国家政治扯到了国际政治,从国际政治,在饭桌上一顿高谈阔论。
吃完饭,桃桃眼睛还肿得像兔子,期期艾艾地蹭到了宁妈妈身边,小声说:“妈,我来帮你洗碗吧。”
薛女士低着个头,头发垂在颊侧,手上动作麻利:“走开,你回屋写作业去。”
桃桃一步没动:“我来吧。”
“那你帮我把头发捋一下。”
桃桃小心翼翼地帮薛女士把头发捋上去了,眼睛紧紧盯着薛雯艳不愿挪开。
“妈。”
“干嘛?”
“没事儿。”桃桃抱着薛女士臃肿的腰身,将脸轻轻贴在薛雯艳背上,轻轻地说,“妈。”
“干嘛?”
桃桃:“没事儿。”
薛女士烦了,没好气道:“回屋写你作业去。”
桃桃逮着薛雯艳使劲儿撒娇,像个小狗一样绕着她嗅着裤脚,蹭来蹭去。
“不嘛。”
薛雯艳脸上特不耐,但明显还是受用的。
蹭完薛女士,桃桃又去蹭宁爸了。
宁志行正捧着手机刷抖音和头条视频,偶尔抬起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她。
宁桃也不失落,就坐在沙发上嘿嘿嘿的傻笑。
过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道:“我去写作业啦。”
宁爸很敷衍地嗯嗯嗯。
桃桃一步三回头,走进了卧室。
绕着卧室里里外外又打量了几圈,好奇地拿起书桌上的手办之类的反复看。
又飞快拿起手机刷空间,刷朋友圈,刷微博。
她真的回来了。
一屁股坐在床上,桃桃心里乱乱的,眼睛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稍一不注意,又要涌出眼泪来。
微博热搜上的明星八卦此时都显得亲切起来。
她在另一个世界待了有好几年,算上埋地下的时间,足足得有几十年了。
微博上的时讯内容对宁桃而言几乎是陌生的。
她心里跳得厉害,也刷不下去手机,干脆搁下手机打开书包写作业。
卷子一摊开,桃桃又懵比了。
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来了思路。这主要得益于穿越后,她也依然没忘学习,教科书不离手,该写写该背背从来没停过。
桃桃抿了抿唇,伸手调整了一下台灯。
理科倒好写,主要是文科,她忘得都快差不多了,好在静下心看了一会儿之后,也记起了个**不离十。
晚上,洗过一个澡,桃桃披散着头发,穿着小黄鸭的夹脚拖鞋,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
碳酸饮料入肚,一股儿令人战栗的气好像从胃里蹿上了天灵感,桃桃打了个嗝,握着易拉罐,幸福地差点儿哭出来。
高一的课业还不算重,写完作业,桃桃就瘫在沙发上刷手机。
她心里很乱,特别想发个说说,又不知道该发些什么,就在这时,一条邀请弹了出来。
张明宇和叶昊拉她开黑。
进了队王怡文也在,还有张明宇和叶昊一哥们。
可乐就搁在茶几上,桃桃时不时端起来咕嘟嘟灌上两口。
五个人一路推上了高地。
桃桃感觉自己四肢渐渐舒展,久未流动的血液也在体内汩汩地重新流淌了起来。
这感觉就像是活了过来,各种意义上的获得了新生。
某种方面来看,她反倒要感谢谢迢之。
十点多的时候,薛女士催着她睡觉了。
桃桃麻溜地钻进了被子里,留了一盏床头灯。
睡着是不可能睡着的,她一晚上没敢睡觉,不敢合眼,害怕一闭眼,醒来后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
她现在经历的一切,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放得很轻,生怕一点儿响动,就惊醒了梦中的自己。
到了后半夜,宁桃忽然想到了常清静,她心里有点儿闷闷的。空调温度打得有点儿低了,她伸手把温度打高了点儿,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诚然她喜欢常清静,可比起常清静,她更愿意待在黏在她爸妈身边。
虽然自私,宁桃轻轻地吁出一口浊气,将脸埋在了枕头底下。
她已经死了,她希望常清静能忘了她。
他一定能做到的。
到了四五点的时候,宁桃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六点,薛雯艳喊她起床上学。
“不起来要迟到了。”薛雯艳推开门,看到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傻乐,顿时懵逼。
“乐什么呢你?”
宁桃眨了眨眼,飞快地摇了摇头,讨好地笑起来:“就——开心!!!”
她真的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头两节课又是数学,看到她眼皮下面那俩黑眼圈的时候,老刘神情不可不谓复杂,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刚回家这两天,生活步调有点儿难调整。
就比如说,这边下课呢,王怡文开了以待薯片嘎吱嘎吱地吃着,
张明宇和叶昊追着要,王怡文直接抓了一把塞到她手里。
桃桃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必。”
三人齐刷刷地呆住。
桃桃懵圈:“怎么了?发生何事?”
随即就从张明宇和叶昊俩人嘴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
“不必哈哈哈哈哈。”
“发生何事哈哈哈哈哈。”
张明宇和叶昊嘎嘎嘎笑得前仰后合:“我靠桃子你穿来的啊!”
桃桃囧了。
王怡文呆滞地叼着薯片:“桃子你说话怎么……怎么怪怪的?文绉绉的?”
“你穿越网剧看多了?”
又比如说,薛雯艳给她盛了一碗汤,她下意识就是一句“多谢”。差点儿没酸掉宁志行和薛雯艳夫妻俩的大牙。
王怡文十分肯定地告诉她,她变了。
具体哪儿变了,她说不上来,就感觉没之前活泼了。
周末的时候,桃桃盘腿坐在沙发上,严肃地要求薛雯艳女士带自己去医院挂号,精神科的。
薛雯艳被她吓住了,狐疑地带着她去了趟医院。
挂了号,做了测试,查了脑ct,一套做下来,看着手里的单子,宁桃心里微微一沉。
果然不出她所料,抑郁。
中度。
薛雯艳快疯了,没明白好端端一个女儿怎么忽然就抑郁了。
桃桃收起单子,嗓音很轻快:“没事儿,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吃点儿药就好了。”
能穿回来这事儿堪比无数灵丹妙药,宁桃认真地遵照医嘱,每天按时吃药,晚上夜跑运动。
心理医生问她,最近还有没有解离。
桃桃摇摇头,她最近感觉特别好,精神充沛。
和医生对话后,她才知道她有些行为有些状态,在心理学上时有专有名词的,比如说“解离”就是其中之一。
有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心理医生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老头儿,去说她杀了人,去说她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
估计这么一说,她就真成了妄想精神病了。
“没事儿多出去走走,别一个人闷在家里老瞎想。”
还是那老生常谈的一句话,桃桃记了下来。
刚好最近快放暑假了,她约上了王怡文他们一起出去旅游。
薛雯艳一开始不放心,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了。
这一路上,攻略都是她做的,路线啊酒店啊饭点啊都是她来找。
王怡文惊讶得不得了,这看上去得出过门好几次了才得这么熟练吧?有好几个鲜为人知的地方,宁桃都能带她找到。
桃桃当然不能说,这是因为她之前跟一个姐姐,一个蜘蛛精,一个小和尚一起去过。
两个时空,人文景观可能不一样了,但自然景观总没有多少变化。
旅途漫长,几个人坐在大巴里颠簸,啃着饼干聊天,身边的塑料袋里装着点儿真空包装的香肠、卤蛋,还有两瓶康师傅绿茶。
话题不免绕到了高考。
他们心里各自都有心仪的学校,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好意思讲出来。
正当大家各自吁着气忧心忡忡的时候,桃桃却忽然道:“我想考北大。”
王怡文几人傻了。
桃桃坚定地说:“我要考北大。”
看少女神情之坚韧,眼神之清亮,一点儿没开玩笑的意思在里面。
很快,王怡文和张明宇他们就知道了,桃桃没开玩笑,暑假她还卯足了劲儿学习,那势头看上去还真有要考清北的意思。
三中是重点高中,桃桃成绩在班里也算名列前茅,想考北大并不是痴人做梦。
更何况,为了不遗忘自己所学的知识,桃桃穿越后,在修真界,硬是对着五三研究了好几年,书本吃得透到几乎不能再透。
人高中生涯只有三年,她高中生涯足足有好几年,简直就是作弊。
开学前,三中有一次月考。
晚上,老刘捧着个泡了茶叶的水杯,晃晃悠悠地进了办公室。
老师们这时候正聚在一块儿批改试卷,桌子上雪白的卷子堆得高高的。
老刘一边喝茶,一边伸手去翻自己桌上的卷子,翻到“宁桃”这卷子的时候心里不由一惊。
只当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
数学……146?这是真的吗?这……这这没批错吧?他没参与这次出卷,但卷子他提前拿到手看过,很难。
146……
老刘愣愣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扭头去问身边的老师:“这回数学年段最高分多少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数学年段最高吧?
不对啊。
他带的九班总体成绩不算出挑,属于年段下游水准了。宁桃成绩一向在班里不错,但三中人才辈出,她这成绩在年段一般也就排个三十来名的样子。
这是超常发挥了?
老刘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放下茶杯,溜达去问她其他科的成绩。
与此同时,语文组这边儿的惊讶也不比数学组这边儿少。
几个老师说说笑笑,正一块儿改试卷。学校里月考,没那么多讲究。
语文组长正好负责作文这块儿,翻到手里这张试卷的时候不由愣了一下。
“诶这学生作文用文言文写的?”
其他几个老师都好奇地抬起了头:“谁啊?”
语文组长翻了一下:“宁桃,九班的。”
“九班……是小王带的吧?”
王老师惊讶地笑了起来。
语文组长:“这宁桃同学文言文挺好的?”
王老师面露犹豫之色,含蓄地说:“还行。”
还行。
语文组长立刻秒懂,闻言有点儿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每回考试总有那么几个不走寻常路,用文言文写作文的。
文言文写作文行是行,写得好了,那是一大加分优势,但在他看来,真的没必要。
大多数学生都写不好文言文,另辟蹊径反倒是容易漏短。
对于宁桃这篇作文,他自然也没抱什么希望,先是去饮水机前面接了一杯水,再坐下来继续看。
结果这通篇看下来,语文组长惊了,一失手差点儿打翻了水杯。
匆忙拿了块抹布擦了擦,语文组长失声指着卷子道:“小王,你管这叫还行?!!”
这个作文……这个作文……实在是……太漂亮了!!
语文组长不可置信地倒吸了口冷气,翻来覆去地拿着又看了一遍。
本来还以为是个喜欢拽文掉书袋的小屁孩,结果这古文功底,简直不像一个高中生能写出来的文章,论述井井有条,字里行间一股子浑朴高古的气象,引经据典也都恰到好处,正合适,全然没小孩子喜欢掉书袋的那股子显摆劲儿。
说来脸红的是,这里面好几个地方他都没看懂,还得在电脑上查。
其他老师文言俱都惊讶地凑了过来。
语文组长顺手又翻到了文言文阅读这儿。
没有一处扣分点,翻译得几乎和标准答案几乎一字不差。
她怎么不知道宁桃还有这一手?之前也没看出来啊。
小王和语文组长默默对视了一眼,相顾懵逼。
正好在这个时候,老刘溜达了进来。
语文组长激情招手:“诶老刘你过来!你看看你们班这个学生,这个叫宁桃的。这文言文写得漂亮的……啧啧。”
小王:“这次文言文特别难,宁桃这文言文竟然翻译得一点儿错处都没有。”
察觉到老刘没动静,语文组长奇怪地看了老刘一眼:“?”
老刘:……
实不相瞒,他正是为了宁桃来的。
三个人将成绩一对,其他老师是彻底好奇了,纷纷催促着老刘去看看她其他各科的成绩。
拿着计算器,将总分加起来一看。
带过宁桃的小王和老刘面面相觑……
这总分成绩得年段前三吧?
晚自习前,正巧张明宇他们那组值日。
少年举着扫帚嗷嗷地和叶昊“击剑”,一路打到了走廊外面,看到办公室里没人,又悄咪咪地溜了进去。
没一会儿,张明宇和叶昊又激动地大叫着我操我操,从后门冲了了回来。
“我刚在办公室看到成绩了!!!成绩出来了!”
九班各同学纷纷好奇地涌了过去问。
“成绩出来了?”
“你看到我考多少没。”
张明宇高高举着手,胡乱摆了摆,凭着记忆随口报了几个和自己关系好的同学的成绩。
一路挥舞着扫把,张明宇往桃桃前桌上一蹦,一屁股坐了上去。
“桃桃你猜你第几?”
自己考的怎么样,心里没数那是不可能的。宁桃心里砰砰直跳,带着点儿做作地问:“多少。”
“全班第一!年段第三啊我操!”张明宇手指着她鼻子,用力拍打着桌子,“我信!我信得不能再信了!桃子你绝壁能考上北大!”
“宁同学,”王怡文神情严肃地转过脸来,采访道,“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绑定了啥学霸系统?”
这进步也太他妈吓人了。
宁桃的成绩从前也就是全段前三十,这回竟然一鸣惊人,直接冲上了年段前三。
“你是没看到,”叶昊摇头晃脑地叹息,“老刘嘴都笑歪了。”
果不其然,这回老刘在班上大力地表扬了一番宁桃,号召大家都要和宁桃同学学习。
于是,宁桃前段时间的黑眼圈,就成了每天熬夜刻苦学习的象征。
老刘欣慰的同时,又语重心长地劝道:“不要熬这么狠,要劳逸结合嘛。”
“高考是个艰苦卓绝的持久战,我们时间还多,养好精神是很重要的。”
一次两次超常发挥算不了什么,老刘虽然高兴,到底不敢给她太大压力,怕她崩不住。
老刘表扬完了,语文老师小王又在语文课上热情地表扬了宁桃一番,将宁桃的作文作为标准作文,在全班同学面前念了一遍。
这漂亮的文言文,果不其然也震住了一众九班同学。
“我擦!6啊。”
“这文言文功底,桃子你还有这一手?”
众人目瞪口呆:“……我能说我听都听不懂吗?”
“你不是一个人。”
“带我一个。”
“楼上+1。”
“+10086。”
“awsl”
小王没好气地用力拍了拍桌子,叫大家安静。
桃桃坐在下面,缩了缩脖子,脸上发烧,有点儿自豪,又有点儿心虚。
她曾经在太初学会待过,又在白鹭洲书院念了好几个月,宋淏是当世大儒,经由宋先生亲自调教,她的古文功底自然是一路突飞猛进。
至于数学方面,梅先生是当世闻名的数学家,耳濡目染之下,她这数学成绩也就提了上来。
她这就相当于数学院士和古典文献界学泰斗亲自带了几年,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头猪都该有所长进了。
她的月考成绩拿回去的时候,薛雯艳女士几乎笑开了花,待人接物都多了几分造作。
宁桃考上了年段前三,整个九班都颇与有荣焉。
这主要还是因为九班的总体成绩算不上多出挑,每回大考完学校里开会的时候,老刘基本都是站到会议结束的那一号。
明明大家进校前成绩都差不多啊,怎么他们就这么不争气呢?九班同学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
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
就一个字儿,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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