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周这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依旧可以让大厅里的人听清楚了。
她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妙,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苍澈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嘎嘣”一声断了根弦,接着就有人吆喝了起来。
“哎哟喂,苍哥!”
“干啥来的?咋地了嘛?!”
苍澈的那点震惊和尴尬随着这几声打趣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在短时间内重新恢复了以前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为了缓解尴尬假意咳了咳。
“你们是不是太闲了?”苍澈话里带笑,半打趣道。
“哪有你闲啊。”有人回应他,“干活不忘耍流氓。”
“滚,”苍澈打断他,“嘴上把点门。”
他这一帮兄弟都是都粗的很,苍澈真怕他们冒出几句脏话来把姜周吓着。
“咋这么宝贝?”那人往苍澈身后探了探头,“给看看嫂子呗?”
“看个屁。”苍澈拉住姜周的手,转身护着她,“走了。”
姜周听话地“嗯”了一声,低着头跟苍澈离开了。
“还真跟我出来了,”苍澈拉着姜周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我真怕你把我一推,跑去让他们见了。”
“我不能让他们见嘛?”姜周脸上通红,低头一点一点数着地砖,“我给你丢人啦?”
两人颇为默契的没再提刚才的事,随着话题聊到哪是哪。
“那倒不会,”苍澈侧过脸去,俯视着姜周红透了的耳朵,“我怕他们骂我。”
“为什么要骂你?”姜周抬眸问道。
“你没看见刚才老余的眼神吗?”苍澈想想就觉得好笑,“我估计下午得被他在耳边上念一百遍老畜生。”
“你又没比我大多少,”姜周皱皱眉,“也就六岁。”
“六岁还不少?”苍澈把目光投向远方,“那时候你才上小学…”
“哪时候?”姜周问。
“没什么,”苍澈捏了捏掌心里的小手,“想吃什么?”
姜周没什么想吃的,又或者说苍澈秀色可餐,她看会儿就饱了。
苍澈带她去吃了家还算不错的烤肉店,姜周不是很饿,随便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了。
“不好吃?”苍澈用夹子往姜周的盘子里夹了块肉。
姜周四处看了看,然后俯身小声问他:“这里吃饭贵吗?”
苍澈嘴里的肉嚼了一半,嗤嗤笑了起来:“你还吃不穷我。”
姜周鼓鼓腮帮,重新坐回了座椅上:“这样不好,这次我请你吃。”
苍澈咬着铁筷,听姜周这么说笑得不行:“我工作了,你还是小孩。”
“我不是小孩,”姜周一听这话头都疼,“你跟小孩谈恋爱,你是变态吗?”
苍澈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是,我就是变态。”
姜周和他对视片刻,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满意了?”苍澈问。
姜周臭德行地坐直了身子:“还行。”
一顿饭吃完,姜周下午还有一节课要上。
苍澈把她送回了楼下,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姜周鬓边的发卡。
“换一个。”他把手掌展开,掌心躺着一个银白色的蝴蝶结发卡。
姜周顿了一顿,垂眸看了好一会儿才捡起那只发卡。
没等小姑娘开口问,苍澈就主动交代:“我去买的。”
姜周用拇指搓了搓那个蝴蝶结:“哦,不是不进那种店吗?”
苍澈把姜周散在肩膀上的发丝理好:“这么记仇?”
“我可会记仇了,”姜周把发上的珍珠发卡取下来,换上这只蝴蝶结发卡,“你以前干的那些坏事,我现在还记着呢。”
苍澈揉了揉姜周的后脑勺:“真可怕。”
“我走了,”姜周转身走开一步,“你晚上要准时来接苍小寒哦。”
苍澈“嗯”了一声:“去吧。”
姜周拧着身子,撅起嘴巴幽怨地看着苍澈:“那我走了。”
苍澈笑了起来,他偏了偏脸,像是非常无奈地张开手臂:“嗯?”
姜周像个弹簧似的瞬间弹了回来,蹦蹦跳跳把苍澈抱了个满怀。
“晚上见。”
“嗯。”
姜周今天早上上了两小时的班,按理来说下午四点上完前两节课就可以回去了。
但是她想起晚上和苍澈的约定,硬是在办公室活活等上了两个半小时。
等到六点半放学后又再小李老师震惊的目光中和苍澈牵着苍寒离开了。
“我怎么感觉李老师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苍澈说。
“哦,”姜周面无表情道,“我跟她说你是我男朋友。”
苍澈:“……她怎么说吗?”
姜周:“问我为什么想不开。”
苍澈:“……行吧。”
苍寒被两个人一人一边牵着手,走在他们之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吃什么?”苍澈问。
“回家吃吧。”姜周说。
“替我省钱?”苍诧异地笑了笑,“我们回家可没得吃。”
“你不会做饭吗?”姜周问,“你也不能让苍小寒跟着你天天在外面吃啊。”
“我让他在学校吃啊,”苍澈一提苍寒胳膊,“我一个人在哪都能吃。”
他一个糙老爷们,有饭局就撸袖子跟人喝几杯,没有就自己在路边在摊子上吃点,就算再不济没时间,一桶泡面两颗蛋,蹲墙边上也能解决。
“我会做饭,”姜周低着头,正拉着苍寒走路,“不太好看,但是味道还行。”
苍澈勾了勾唇,看着路前慢慢走着:“那挺好啊…”
他呼出的热气在面前凝成白雾,很快又消散开来。
三人的影子逐渐被路灯拉长,又隐于黑暗。
苍澈走在最边上,他的个子高,总是最先消失的那个。
等到下一个路灯的影子出现,另一边的姜周还有上一个薄薄的阴影。
苍澈抬头去看昏黄的路灯,竟然在灯光下看见了飘飘点点的雪花。
“下雪啦?”姜周举高手掌,惊喜道,“新年初雪!”
“是吗?”苍澈也抬手去接。
突然,他的手上被放了一双黑色的羊毛绒手套。
“很久很久以前说要给你买的,”姜周卷卷自己搭在耳边的发梢,“今天才给。”
这是她一下午没事,跑去商城临时给苍澈选的。
苍澈握住那双手套,借着灯光垂眸去看。
“我要七年才能毕业,”姜周也低着头,按着地砖一步迈两格,低声道,“你…再继续等等我,行不行?”
“七年啊…”苍澈长舒了口气。
“嗯,”姜周抬头看向他,“七年…”
苍澈把手套装进口袋里,也对她笑了笑,“好。”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
雪花纷纷扬扬,轻轻落在姜周鬓角的蝴蝶结发卡上。
她觉得苍澈分明在笑,可是目光却似乎又那么悲观。
就像是说了什么临别的话,再也不能见一样。
苍澈把苍寒仰着的脸按下去,在姜周发红的眼角边抹了一道。
“别哭。”
“没哭。”
冬天真的来了。
姜周回了家,还没进门就开始低头戳手机。
周虞坐在客厅里,手拿鸡毛掸子对着茶几就敲了几敲。
“给我过来!”周虞表情严肃,像是有大事发生。
姜周把那条“平安到家”的信息发给苍澈,这才换了拖鞋走到茶几边上:“怎么了?”
“刚才,我从外面回来,”周虞说一个词就顿一下,把气氛拉到了最严肃,“看到你跟一个男的走一起,还牵了个小孩。”
姜周瞬间了然。
这段时间周虞每天都要跑好几家贫困户调查,又是哈都弄到很晚才回来。
这估计是刚才在路上正好遇到她和苍澈了。
还好还好她和苍澈分开时碍着苍小寒在场没干什么别的事,不然现在周虞的鸡毛掸子估计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先别急着骂我,”姜周把书包取下来,像是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你听我把事情给你说一遍,行吗?”
周虞一挑眉,把鸡毛掸子往沙发上一拍:“行,你说,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给我吹出一个什么长恨歌来。”
姜周神吸了一口气,大致把她所知道的苍澈说给了周虞听。
她向来心直口快,小时候有什么事情总是在心里藏不过三秒,兴奋地全告诉姜月城。
之后她长大了些,姜月城也离开家里。
姜周也还会在中午晚上吃饭时和周虞说一说班里发生的事情。
苍澈可以说是她藏得最深的一个秘密,可是现在她也没什么继续藏着的必要了。
既然他答应了自己,那姜周就要一直赖着他。
周虞和姜月城是她最亲的人,她不想隐瞒苍澈的存在。
姜周挑了些她觉得能说的说,没把苍澈的病说出来。
周虞听了之后,沉默良久。
“倒也是个苦孩子。”她感叹了一声。
看自己老妈火气见消,姜周松了口气:“所以我一直觉得他很厉害。”
“可是这关你什么事?”周虞语气又变得强硬起来,“赶紧给我断了。”
姜周被这突然的转折给打的措手不及:“不是,你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不行,”周虞用鸡毛掸子在姜周肩上敲了敲:“我不同意这人,给我断了。”
“什么啊!”姜周气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我谈恋爱,我管你同不同意。”
周虞也来了脾气:“你妈不同意,我看你敢谈?!”
“你莫名其妙!”姜周转身就回房间,“我已经跟他谈了,不分手!”
“姜周你敢!”周虞在她身后道,“你不说,我帮你说。”
姜周脚步猛地一停,转过身来:“你干嘛啊!你说什么说!”
“我跟你说白了吧,”周虞双臂抱胸往沙发上一坐,“这人我看不上,就算他多可怜,那也不行。”
“我谈恋爱,我看得上就行。”姜周眼眶红了一圈,“你别去找他。”
“你要继续我肯定会找,”周虞说,“你不断了我就帮你断。”
“妈!”姜周死死咬着下唇,这一声喊得带着浓浓哭腔,“你别去找他!”
她不明白一项刀子嘴豆腐心的周虞为什么这次会和自己这样较真。
更想不出周虞找到苍澈时,苍澈要怎么面对这让人心如刀割的一幕。
“你别去找他。”姜周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站在门口哽咽道,“求你了。”
周虞噤声片刻,稍作妥协:“那你自己说。”
“我好不容易才让他同意的,”姜周边哭边说,“你别去找他。”
“我不去找他!”周虞不耐烦道,“你哭什么哭?”
“你干嘛那么不喜欢他?”姜周哭得厉害,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又,他又没做错什么。”
“他是没做错什么,但是你一定要,要那样吗?”周虞抽了几张纸巾,走过去给姜周擦擦眼泪,“你就不能找个同班同学,同校同学?找个小朝那样的,你一定要找这样的吗?”
“可我就喜欢那样的,”姜周接过纸巾擤了鼻涕,说话也更有底气了点,“我就要那样的。”
“我看你就是疯了!”周虞用食指戳着姜周的太阳穴,“他家里你了解多少?你小孩什么都不懂,以后有你后悔的!”
“他也说我是小孩,你也说我是小孩。”姜周大声道。
“他说我什么都不懂,让我出去长见识,好我出去了,涨见识了,但是还是喜欢他。”
“你说我什么都不懂,说我以后会后悔,那是不是要我多去谈几次恋爱结几次婚,然后再发现我还是想跟他结婚,这样才不后悔?!”
周虞被姜周气得没话说,把门一摔回了房间:“你跟你爸说去吧,反正我不认。”
姜周站在原地,又是默默掉了好一会儿眼泪。
她虽然嘴上和周虞吵得凶,似乎压根不管对方什么态度。
可周虞到底是她的妈妈,那一句“反正我不认”就已经足够让姜周难受许久。
客厅里的电视关着,周虞气得连电视剧都不追了。
姜周把眼泪擦干,整理好情绪,走到周虞的房前,敲了敲她的门。
“妈,你别去找他。”
屋里没有动静,姜周又敲了敲。
“妈,求你了。”
还是没动静。
姜周不厌其烦,一直敲一直喊,非要周虞应她一声,给个准话。
最后她敲烦了,周虞也烦了:“不找!”
姜周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她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几条信息。
有姜月城发来的,还有苍澈发来的。
她先点开自己老爸的那条。
-和你妈妈吵架了?发生了什么?
姜周吸吸鼻子,回复过去。
-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她不同意。
姜月城没有立刻回复,姜周关掉对话框,又去看苍澈的信息。
-好好吃饭。
姜周眼睛一酸,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呢。
这时,姜月城的信息又来了。
姜周用手揉揉眼睛,先把苍澈的信息回复过去。
-正吃着呢,等会说。
姜月城要和她打视频,姜周坐在桌边把台灯打开。
她在这边难过着,视频接通后姜月城倒是笑了起来。
“眼睛哭得这么红。”
姜周一抽鼻子,又想哭了。
“都是我妈,”姜周赶紧告状,“她太过分了。”
“你妈妈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姜月城安慰她,“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感觉她今天真的在生气…”姜周放低了声音,一点一点和姜月城说着,“我都没想到她会这样…”
父女俩聊了快有一个小时,姜周把对周虞说的那些也对姜月城说了。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从小到大一直站在她这边的姜月城,竟然没有明确表态。
“爸爸,”姜周心里有些害怕,但是还是试探着问道,“你不会也和妈妈想的一样吧?”
姜月城摇了摇头:“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姜周心里吊起石头:“那‘一点’是多少啊?”
“闹闹,你自从上了高中,爸爸就没再这么叫过你,”姜月城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虽然爸爸妈妈不应该干涉你的恋爱自由,但是在爸爸妈妈这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你没有步入社会,一直被爸爸妈妈保护着,见到的坏人太少,你妈妈是怕你受到伤害。”
姜周没有说话,也不敢看姜月城,只好低头看着桌边不说话。
“你觉得那个人好,是你认为的,也可以是他想让你认为的。”
“你是成年了,但是没有形成一套成熟的判断体系,年龄只是其中一个衡量成熟与否的标准,而成年也只是法律上承认的意义,并不代表你满18岁就可以独当一面,一个人面对一切。”
“爸爸妈妈永远都会以你的利益为先,你喜欢的人在我们看来,是有几率伤害到你的人。”
“爸爸妈妈绝不会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和姜月城挂了电话,姜周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
她听见客厅又电视的声音响起,于是起身打开房门。
周虞正坐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盖了条毯子,手里抱了杯热茶。
姜周红着眼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周虞睨了她一眼:“跟你爸说完了?”
姜周点点头:“嗯。”
“怎么说?”周虞问。
“妈妈,”姜周认真道,“我保证,会保护好自己。”
周虞翻了个白眼,像是懒得理她。
“我最开始在见到他的时候,也以为他是坏人,但是后来发现他不是的,他一直让着我,也很照顾我。”
“高中的时候我说漏了嘴,说喜欢他还老缠着他。他说我年纪小不懂事,让我好好学习。”
“后来我考上宁大,又去找他。他说让我去见识外面的世界,让我认识更优秀的人。”
“我参加各种活动,认识了很多人,但是我还是喜欢他,我又回来找他。”
姜周说到这又想哭,周虞一伸手,拿过茶几上的抽纸扔她怀里。
姜周抽了几张纸擦擦鼻涕,继续说。
“然后我看见他和一个女的走一起,气死我了。”
周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你生日那天?就为这个突然回来?”
姜周点点头:“然后我就把他拉黑了。”
“后来你让我去兼职,我能同意是因为苍小寒和杨亦朝弟弟一个班,他们都在那儿托管补习。”
周虞:“……”
敢情造成这个结果自己还推了一把。
“苍小寒问我怎么不要他爸爸了,我说是你爸爸不要我的。”
“然后啊…他对我说,他们这样的人,不会不要别人,都是别人不要他们。”
“我既然都已经出现了,就不想再做他们生命中放弃了的人了。”
“我还有七年的大学要读,如果我和他能坚持这七年,你就同意好不好?”
周虞看着电视,像是没有听到姜周的话。
姜周拉了拉周虞身上的毯子,周虞把她的手打到一边。
“我说不好你听吗?”周虞看向她,“你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在一起就一定要门当户对吗?”姜周问她。
“那也不能是云泥之别。”周虞厉声回答。
差距可以弥补,但是需要耗费精力。
巨大的差距只会让精力一点点的消耗殆尽,最终竹篮打水,终成泡影。
“那不是他可以选择的。”姜周哽咽道。
周虞提高了音量:“那就要让我的女儿承担吗?”
两下无话,周虞把头转过去。
向来要强的女人,眼眶竟然也红了起来。
姜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曾经那么肯定地要和苍澈在一起,可是现在竟然想不出怎么来劝自己的父母。
她开始反思自己,甚至开始觉得父母的担心不无道理。
“可是妈妈,”姜周握着自己的手指,再反复思考后还是说道,“我喜欢他。”
姜周当晚没有回复苍澈发过来的晚安。
她大概是受到了自己父母的影响,所以看到苍澈就心里泛酸。
隔天她照常去教育机构上班,苍澈似乎比她早到,已经把苍寒送去了教室坐着。
早上两小时到十点下班,姜周临走前给了苍寒一包小熊软糖。
下午两点上班到四点,姜周整理好书本,背上书包回家。
快过年了,街上人来人往。
路口处的人行道上挤满了等红绿灯的人,姜周站在最末,抬眸看了一眼倒计时的秒数。
她想着昨天自己对周虞说的话,总觉得是不是昨晚哭多了导致今天精神有点恍惚。
她和苍澈真的能坚持七年吗?
七年后苍澈都三十一了。
为什么学医要这么久?
她为什么要学医啊?
红灯结束绿灯亮起,路人纷纷抬脚走上斑马线。
姜周慢了半拍,跟在最后准备加快步子。
然而没想到,平白无故冲出来一辆小轿车,就这么直直地从姜周面前轧了过去。
尖叫声骤起,姜周呆愣在原地。
她看着那辆小轿车撞入公路中的绿化带,翻了几翻,这才彻底停下来。
所有人都大叫着跑开,周围的交警全都跑了过来,吹响口哨维持秩序。
路中间躺着三四个人,鲜血从他们的身下蔓延开来。
有的人还能勉强坐起身哀嚎,而有的人却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
姜周第一反应拿出手机拨打120,把相应的地址告诉了急救人员。
仿佛是回到了高二那年,她和杨亦朝第一次去苍澈家里,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陈叔。
她拿着杨亦朝的手机,打完120后也这样手足无措。
混乱中有人推了她一把,交警拦在姜周面前,让她往后退。
不,现在不一样了。
姜周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意识来。
“我,我学过急救,”她摘下自己的书包,哆哆嗦嗦往前走了一步,“我是宁大医学系的,我参加过学校的红十字,有学急救,您,您让我看看他们。”
交警忙着疏散群众,也没时间去管姜周,他匆忙地叮嘱了一句“小心车辆”,就绕过她去别的地方。
姜周赶紧跑到最近的一个伤者面前蹲下,她顾不得地上鲜血染红裙摆,用手拍打着伤者肩膀。
“醒醒,”姜周大声喊道,“有意识吗?!”
轻拍重唤轻拍重唤。
姜周在心里暗暗重复。
那人被姜周这么一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嗓子就嚎了出来:“我的腿啊——!”
姜周赶紧又忙着按住了他的大腿。
她看着路上的鲜血,照这个出血量和迸溅距离来看,估计是伤到腿部大动脉了。
得快点包扎止血。
可是绷带,绷带呢…
姜周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又想起想起了什么似的原路折回去翻自己的书包。
她上学期期末刚上完社团的急救课,课后帮着学长们搬道具时落下了几卷绷带,学长懒得再送回去,就直接送给了姜周。
她一直装在书包里,久而久之就忘了。
绷带果然还在书包里。
姜周又跑回去,跪在地上给伤员包扎。
她用尽了吃奶的劲,用力把伤口包扎严实,哆嗦着唇道:“没,没事,你不要乱用,血止住了。”
接着她又跑去下一个伤者那里跪了下来。
这是一个和周虞年纪差不多大的女性,拍肩呼喊她已经没有意识,颈动脉波动消失也有六秒。
姜周顾不得检查她身上的伤口,直接跪在她的右侧进行心肺复苏。
小姑娘的力气小,没按一下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姜周一下一下的数着,数到三十后俯身清除伤者口腔异物,抬高下巴往口中吹两口气。
接着又是无止境的重复。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哭,她只知道自己手臂按的酸疼,每下压一下就要猛吸一口气。
有人掰过她的肩膀,姜周回头一看,是匆忙赶来的杨亦朝。
“杨大朝,”姜周直接哭着喊了出来,“我没力气了,你过来按!”
杨亦朝立刻把姜周扶到一边,接替她的工作。
救护车的笛声由远至近,姜周坐在地上环顾四周,才发现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在努力救援。
他们身处闹市,满身血污。
和死神争夺生命,救死扶伤。
伤者被紧急送往医院,姜周一身的血,差点被急救人员也当做是伤员带回去。
等到一切暂时安定下来,周围的人纷纷对姜周等急救的路人比起了大拇指。
“呜呜呜我吓死了。”姜周哭得泣不成声。
杨亦朝用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血渍:“没事了,别怕。”
“我第一次来真的,我,我吓死了…”姜周用手摸了擦眼泪,把杨亦朝刚擦好的脸蛋又糊上了血泥。
“行了你别擦了,”杨亦朝弯腰拎过姜周的书包,拉着她的衣服往教育机构走,“赶紧回去。”
姜周哭哭啼啼跟着杨亦朝回去,用水把皮肤清理干净。
小李老师把姜周一通猛夸,找来教育机构的冬季工作服先让她换上。
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姜周先是给自己的父母报了平安,然后在给苍澈打了回去。
两人没说几句,苍澈说没事就好。
在办公室里坐了片刻,周虞从家里带了件羽绒服过来接姜周。
姜周一看到自己妈妈,都已经恢复好的情绪又崩了盘。
她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心疼得周虞也红了眼。
“怎么越大还越矫情了,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爱哭。”
周虞给姜周擦干眼泪,又搂到怀里抱抱。
母女俩昨晚的争吵在这一刻仿佛全都化为乌有。
路上堵着车,周虞骑的她的小电瓶。
姜周披着大袄子坐在身后,打开手机又被未读信息淹没。
这是这次淹没她的人有很多,每个人不是给她发截图就是给她发视频。
“呜呜呜我吓死了。”
“没事了,别怕。”
她和杨亦朝在事后的那场对话被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
姜周白皙的小脸上还沾着血,一脸哭相看上去十分喜感。
而视频下面的评论也异常精彩。
【救人的时候好想哭,她还是个小女孩!】
【听说才十八,宁大的医学系高材生。】
【男生是我们学校的院草!听说两人高中是同学!】
【他俩青梅竹马,高中何止同学!】
【包扎伤口时是女汉子,男朋友面前就是小哭包,磕到了,谢谢。】
姜周翻着这些评论,忍不住皱了眉:“都乱说什么。”
“你看,关键时候还是小朝在身边,”周虞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如果是小朝,我一点都不反对。”
“杨亦朝离得这么近,当然能赶来,”姜周一个一个点掉未读信息,烦躁道,“苍澈有他的工作要做,他又不能整天黏在我身上。”
未读信息还没点完,转眼又有新的发来。
甚至有人跳过视频,直接问她和杨亦朝什么时候公开。
姜周烦得要死,正准备关掉手机,却在最后一刻收到了安晴的信息。
她和别人截的图都不一样。甚至还在图上标了一个红圈。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苍澈。
姜周心头一颤,立刻放大图片。
图上的男人身材高挑,即便被人挡住大半边身体,却依旧可以凭借着优秀的身高让姜周认出那就是苍澈。
苍澈来过?!
姜周立刻翻出视频,找到了写一帧截图。
那时候她正和杨亦朝哭得伤心,完全没有在意身边是谁。
“妈,停车!”姜周猛拍周虞肩膀。
周虞立刻把车靠边停下:“怎么了?”
“我有点事,”姜周来不及解释,下了车就跑,“你先回去!”
她打了车,报出了上次苍澈带自己去的酒店字。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哎?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路口救人的小姑娘?”
姜周尴尬的笑了笑:“我没怎么救。”
“哎呀,网上视频都传开啦,就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救了好几个人!”
姜周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应付着笑。
她播下苍澈的电话,很快那边就接通。
“喂?”姜周呼了口气,尽量使自己心态平和,“你在哪?”
“在酒吧,”苍澈语气平淡的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怎么了?”
“你现在出来,”姜周看着出租车停靠路边,“我已经到了。”
说罢她挂了电话,用手机支付了路费。
“你是找你男朋友吗?”司机乐呵呵的打趣,“那个小伙子?”
“视频里的那个人不是我男朋友,”本来都打算狂奔离开的姜周突然转身道,“我男朋友另有其人。”
姜周拢着衣服到达酒店后门时,苍澈刚好从里面出来。
这时候是晚上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了。
苍澈皱着眉头,开口就没好语气:“这么晚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姜周几步迎上去,也没说什么话,一把抱住了他。
苍澈满嘴的责备瞬间被噎了回去。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帮姜周整理了一下身后的帽子,再把小姑娘抱着转了个面前,替她挡风。
“你下午去路口了对么?”姜周把脸闷在苍澈怀里问道。
苍澈沉默片刻,“嗯”了一声。他的手覆在姜周的后脑勺上,轻轻揉了揉:“小朋友长大了。”
那个曾经在医院里什么也不会做的小姑娘,现在竟然能跪在血泊里救人了。
“那你什么又走了!”姜周大声问道。
“看你没什么事,”苍澈说,“这边我还要忙。”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姜周把眼泪擦在苍澈衣服上,“要不是晴晴发现了,我还以为你没去过。”
苍澈手指抹掉姜周眼角的泪,想把人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一些,却遭到了姜周的拒绝。
“你是不是看杨亦朝在那里?”姜周问,“我跟他没什么的!”
“你不要让我总觉得,全世界只有——”
姜周说到这里,被哽咽声打断,没说下去。
只有我一个人认为我们应该在一起。
“我就是喜欢你…”
姜周昨天的委屈和今天的心疼叠在一起,情绪像是突然爆炸了一样,铺天盖地收都收不住。
“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是七年十七年还是七十年。”
“我不管门当户对还是云泥之别,我只是喜欢你,你怎么样都喜欢!”
苍澈被姜周一通剖心告白给听的一懵。
他把怀里的姑娘抱紧,拍着她的背,轻轻哄她。
“七年可以的,”姜周在苍澈怀里抬起头,“是不是?”
苍澈垂下目光,眸中闪烁着一丝莫名的伤感。
她想起昨天他们路灯下牵着苍寒,苍澈也是用这个眼神看着她。
姜周一把抓住苍澈的衣裳前襟,大声质问道:“如果不可以你干嘛答应我!你不是不会结婚吗?为什么七年都不行?”
她的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也混沌一片。
姜月城的话在她脑海中浮现,姜周像是没有意识地重复着问道。
“你没有认真吗?你会伤害我吗?”
她的声音越问越小,到最后几乎是哀求着抓着苍澈的衣服。
“你是好人吗?”
苍澈看着姜周眸中光彩一点点的褪去。
她像是绝望到了极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从苍澈的心底生起。
我有这么重要吗?
他看着姜周站在人群之间,被众人簇拥。
看到同样优秀的男生站在姜周身侧,眼神温柔。
姜周身边有太多太多的人。
她的父母、同学、朋友,无一不给予她太多爱与包容。
苍澈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压根没地方立足。
为什么就偏偏是我呢?
苍澈自己都想不通。
“为什么是我?”他捏住姜周的下巴,低头问道。
姜周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一颗眼泪顺着她的眼尾流去了鬓角。
那里还卡着他送的发卡,上面粘上了一点暗红。
小姑娘呼出的温热打在苍澈的唇上,像带着甜味的湿润,和昨天黑暗中触碰的感觉融在了一起。
我也想站在她身边。
我想抓住她。
苍澈手掌托住姜周的后脑,闭上眼睛狠狠吻了上去。
他粗糙、混乱、没有经验。
牙齿磕着嘴唇,又磕着舌头。
交缠中他得到微弱的回应。
于是更加用力的欺负回去。
分明深陷淤泥,却想触碰云端。
他太怕自己把洁白污染,可是那云朵却奔他而来。
苍澈从未想过姜周的喜欢会这么重。
重到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放置才算妥帖。
他们吻了很久,久到把满腔的疼惜发泄干净。
他们呼吸急促,在微凉的空气中呼出朵朵绵柔。
事后,苍澈用额头贴着姜周的。
两人睁开眼睛,四目相对。
“我嘴破了,”姜周舔了舔发麻的唇瓣,哑着声音道,“你欺负我,还说自己是好人。”
苍澈看着姑娘家唇上的鲜红,眯了眯眼睛,以同样低沉的声音回应:“小朋友,我不是好人,”
“我特——别、特别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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