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的失败,让綦业的雄心壮志彻底磨灭,大燕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依然让敌对势力瑟瑟发抖,可他很清楚,如今的大燕国,看似更加强大,实际上比以前弱了。
他南下统一之前,大燕国的本土相对狭小,北方从燕云而下,有山东、淮北,然后是大宋疆土,直到岭南的两广又是大燕国土。
之前东藩府下辖的大燕国土,主要都是沿海、延边地区,人口三千多万,经济非常不错,从本土向海外延伸,北方山东直接通往大东洲,跟十二都连为一体,南方广东向南扩展,一直跟印度、大食国连在一起。当时的大燕国,拥有广布世界的港口基地,整座星球,没有大燕国商船抵达不了的地方。
当时的大燕国,面对任何一个敌人,都可以用全世界的力量去对抗这个敌人,那是一个世界大帝国。可如今,吞并了长江以北的土地,人口也终于跟南宋相当,达到了一亿,但财政盈余的不多,大量国土上,并没有盈余产出,反而需要中央补贴。
如今江北地方,连扬州这样当年跟上海并列的大城市都在萎缩,整个沿江城市都是如此,国家经济命脉转向大海的迹象明显。
以前长江之所以能支撑那么多大城市,主要是因为这条大河,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帝国的贸易命脉,可如今宋燕对峙,长江上的贸易迅速萎缩了八成,扬州的衰落,就是海洋经济压倒内河经济的象征。
海洋经济倒是没有萎缩,燕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生产国、贸易国,海贸恢复之后,无数大燕国商船开始活跃在大海上。但更多开始跟本国的海外国土贸易,跟东洲十二都贸易,跟大食国、印度贸易。跟西洲的黑人贸易。
规模还在,但利润却大大下降。一方面是一些竞争对手出现了,波罗的海联盟、威尼斯等国,都通过不同航道进入印度地区,向这里的国家提供欧洲商品。北欧的钢铁,米兰的铠甲,已经开始蚕食东亚产品的市场。燕国商人要夺回市场,就必须压价销售。另一方面,则是成本大大增加了。宋燕对峙,两国依然在向海外出口商品,但是两国之间的沿海贸易变得萧条,大量沿海中小海船无法驶入对方的港口。燕国商人要想装载宋国货物,只能经过中间商采购,利润被削了一道,成本大幅度增加。
大宋海商也是如此,从过去经营万国货物卖给万国的模式,转向了主要跟自己的海外领地贸易。虽然失去了东洲东岸地区,但宋国开发的大南洲(澳洲)却有了规模。这里的人口在持续不断流放罪犯之后,已经达到了五百多万人,当超过一百万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规模可观的跟宋国之间的贸易需求。
如今大南洲的人口规模,已经支撑起了一个相对复杂的社会体系,并且开发出了大量优势产业。这里的黄金也被发现,每年为大宋提供超过十万两黄金。宋人在这块天赐之地上,没有发展成澳大利亚式的矿山和羊毛上的国家,而是以农业为主,跟燕国一样,大规模采用牛耕马耕,每年生产的粮食,大量返销大宋,能养活五千万宋人。
至于牧业,主要是民间自发的养牛业,以及官府兴建的规模巨大的群牧司,主要为宋军饲养战马。
大南洲土地十分广大,光是沿海地区,就让五百多万农民都能拥有自己的中型农场。官府不允许土地买卖,一户农民可以分到五百亩土地。户以男丁为单位,一个男丁就算一户。所以这里流行分家,男孩往往十一二岁就开始分户,领取土地经营,壮年的父亲会提供一定的帮助。还流行取大年龄的妻子,因为可以帮助小丈夫提前照顾农场。
宋国这种单纯的农业开发模式,非常有利于人口增长,加上本国持续不断的输送刑徒,这里的人口增长速度,比燕国开发的任何海外国土都更快。燕国认定,不出十年,大南洲人口肯定超过千万。
由于农业吸引了绝大多数人口,这里的手工业非常薄弱,进口需求旺盛。大到铁锅,小到针线,都从宋国进口。本地人就是耕种为主,兼营副业,就能生活的不错。每家每户,不但可以无节制的生育,而且官府还有余力兴建大量的学校,这里的读书风气甚至比宋国国内还浓厚,被宋朝朝堂时常拿来跟燕国对比,认为他们这才是耕读传家。燕国那种强制学习数学、几何,完全是有辱斯文。
有大南洲这样一座基地支撑,宋国开发周边地区十分轻松,几乎没有可以费力,就收获了不少肥沃的殖民地。主要都是长期前往大南洲贸易的商船,在航道上自行开发的。从泉州出发,前往大南洲的航道,必经南洋,因此一些宋商建立了一连串补给基地,南洋地区的大量热带岛屿,都被宋国控制。东爪哇等地的封建主,向宋国纳贡,借宋人的力量,从三佛齐脱离出来。
吞并大量南洋岛屿后,宋国拥有了一项让人眼红的商品,对欧洲人来说,十分昂贵的香料。
欧洲人因香料而来,跟宋人关系日益紧密,宋国朝廷也有意识的拉拢欧洲人,向他们开放港口,甚至提供优惠欢迎他们贸易,这是宋人长期的政策,倒也不算改革。
宋人跟欧洲人的关系,让燕国的形势越发被动。
以前是燕国调动全世界的力量压制宋国,如今反了过来,反倒是宋国跟世界其他国家合作,对抗大燕。这些合作,虽然在中原一统问题上,可能帮助不大,但在海外扩张上,作用明显。
宋人轻易开发南洋岛屿的动力,就来源于欧洲对于香料的需求。欧洲的一些特别需求,对东亚人来说难以想象。比如毛皮,欧洲贵妇的狂热,让她们愿意用一个普通工人六千年的公子去购买一件奢华的动物裘皮。小小的花椒,在欧洲可以跟黄金等价。
中国人将毛皮最多视作昂贵的服饰,可欧洲人将其当做时尚,毛皮一旦涨价,中国人更愿意选择替代品,欧洲人却更加狂热,认为那是身份的象征,这样的场景,亦如后世日本和中国人对欧洲奢侈品的推崇一样,建立在非理性的文化消费上。
由于欧洲人有刚性需求,宋人就有动力持续在酷热的南洋岛屿开发,朝廷流放死囚,商人开办种植园,每年带来数百万两白银的收入。
海外开发,让宋人在大多数领域中,跟燕国的差距都在拉大,比如纺织工业,皮革工业,冶金工业,可唯独在造船产业上,双方并驾齐驱。宋人的造船技术和规模,都不输给燕国。应用于军事上,两国水师不管是装备水平还是战斗力都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旦开战,綦业确信在陆地上燕国还是能占据优势,但在大海上,很难占便宜。几年前的战争就是例子,两国水师展开了世界范围内的鏖战,损失相当,而且都很惨重。如果这种情况不改变,下一场战争,綦业一定不会选择在海上开打。因为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最大的可能是惨败,因为宋人能得到欧洲人,南印度人的支持,有能力威胁大燕的海外基地。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綦业很清楚。那就是宋人更开放,宋人的港口愿意向夷人开放,而燕国的基地,排挤夷人。这样的政策,是李慢侯时代定下的,施行了一个甲子。老燕王这么做的道理,綦业也非常清楚,那就是独占海贸之利,结果是催生了一群富裕的燕国海商。
綦业并不仇富,他家就是最大的名门望族之一。战争中,富人的财富更容易为国所用。几年战争,让燕国积欠了十亿贯债务,债主都是富人。
最主要的是,来自海上的财富,不但催生了一个富裕的航海集团,朝廷也大受其利,没有海外的财富,燕国当年是不可能打造出全民教育的。
因为独占,就将大量海上势力逼到了宋国那一边。要改变也很容易,那就是开放,让这些海外势力可以利用燕国的海外基地贸易,那样很容易拉拢他们,毕竟如今占据着最好的海外基地的,依然是燕国,而不是宋国。
只是在改革上,綦业越来越慎重。他越来越认识到当年老燕王克制的原因,如果他没有贸然南下灭宋,如今燕国的局面会比现在好很多。财政一定是盈余的,老百姓也没有那么困苦。
他不敢肯定,一旦开放海外基地,是不是会拉拢到夷人势力,是不是会损耗本国利益。
结束了漫长的战争后,綦业的政策一项比一项保守。财政上尽可能紧缩,降低了官员俸禄,缩减了军事开支,将军队规模压缩在了三十万。其中十万都用来在长江对峙,十万驻防关隘,十万防御边疆。停建了大量丰亨豫大的工程,黄河治理的资金无法压缩,但是新的运河停建了,各地官署修缮的资金也缩减了。新开征了不少税收,在狮子口向通过马六甲海峡的各国商船征税,在长江上向进出船只征税,在澎湖向往来商船征税。还加征十二都等海外领地的商税。
綦业的目标是,利用剩余的四年任期,将积欠的债务还清,他不想给继任者留下亏空,以免史书上将后来的问题记在他的账上。收缩带来的经济萎缩,各种生产都比较疲弱,民生更加艰苦。燕国开始经历长久的紧缩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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