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是午后不久,虽是冬日,但天气尚好。
蓝玉灵下车的地方,便是林志远府邸的不远处,绕过两条巷子,便到林志远的府上了。
自从上次因为林志远的事情,在府里的赏梅宴上惹得云莞和萧韫之半途离开之后,林志远也极少来府上了,便是来,她也未必知道。
蓝玉灵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林志远,趁着今日出府,便想偷偷溜出门去他的府上找他说话。
蓝玉灵很快走到了林府后面。
轻轻敲了几下门,就在她焦急等待的时候,后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小厮见到蓝玉灵,颇为惊讶:“蓝二小姐。”
蓝玉灵露出乖巧的笑:“我来找林哥哥。”
林志远如今虽是工部员外郎,但府中却非常简约,小厮家仆加起来,总共也只有四个人,而蓝玉灵跟着康伯侯府的小公子蓝齐平来过林志远府上两次,这里的小厮都认得她,也知晓她与林志远的关系,非同寻常,便也不通报林志远了,直接开门将蓝玉灵请了进来。
然而此时,林志远府上,却还有别的人。
两进的院子后,一间普通厢房里。
吴茂微头上还缠着纱布,胳膊上也缠了一圈。
上次他请求云莞,让他留在酒楼帮忙之后,便一直在跟着魏叔学习,酿酒的流程与步骤,是知晓了不少,酒坊修缮过后重新开业,他便也开始帮忙运酒到京中各府专门与酒坊订酒的人家里去。
今日,他也是去送酒的,因着只有十坛,便不需两人一起运,又因为店中忙碌,便独自揽下这个活儿,回来的时候,木车经过闹事,有人在横叉的路里骑马横冲而出,撞上他的木车,他躲闪不及,连人带车,被推翻在地,碰到了额头,也擦到了手臂,才这般伤痕累累。
而那骑马飞奔之人,他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便已经驾马跑远了。
还好路上碰到了工部员外郎林志远,林志远认出他是云莞酒坊的人,又因府邸便在附近,便将人带回府中简单地包扎伤口。
吴茂微感激不尽:“今日多谢林大人,大人的相助之恩,在下一定没齿难忘。”
林志远摆手道:“不必如此客气,我与你东家也算是同乡,你既然是她酒坊的伙计,我帮一帮你,也算不得什么。”
无论如何,吴茂微都是感激不尽的。
林志远打量了吴茂微好一会儿,才道:“我看你不是京城人士。”
吴茂微微微一笑:“我确实不是京城人士,原本是吴州人士,目前在京城谋生。”
“吴州啊……”林志远怅然地叹了一声。
“大人可也曾去过吴州?”
林志远道:“我在吴州出生,据长辈所言,四岁之前,一直在吴州生活,后来回乡,此后却未曾去过吴州了,只记忆中对吴州有一些微弱的印象,记得太河湖,湖中一座湖心岛,岛上一座石山似虎。”
听到林志远提及家乡的景物,吴茂微心中微微激动:“大人记忆真好,我家便在太河湖边上,湖中确实有一座湖心岛,岛上确实有卧虎形石山。”
林志远便笑了笑,亲切道:“如此说来,你我也算半个老乡了。”
吴茂微原本因事来京城,却难以顺利,本就心灰意冷,后得云莞所救,留在酒坊,是为报恩,对云莞,或者说对酒坊里的魏叔和伙计们,总带着感激的心情,在这样的感激情绪之下,便少了几分亲切之感。
但如今乍然在异乡听到一个人,说自己也算是半个吴州人士,提及家乡的风物,尽管这个人也曾帮助过自己,但与云莞所提供的帮助是不一样的。
吴茂微对待林志远的情绪,也是不一样的。
看着吴茂微略微激动的心情,林志远便笑了笑道:“我看吴公子谈吐不俗,若是不介意的话,你我两个京城的异乡人,不如一道交一个朋友,日后常常相聚,一道谈论文章,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林大人实在太抬举我了,我一介白身,何德何能,又如何与大人结交为友。”
“唉!”林志远阻止道:“我未曾入仕之前,也曾是白身一个,这样的话,吴公子便不必说了,若是叫个朋友还要因为身份的事情有所犹豫,这这世上又还能有几分交情是真的?你若是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便直说便是。”
“不敢,林大人这话可折煞我了!”
“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同袍之交。”
吴茂微面上露出笑意,“能交到林大人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既已是朋友,何来大人不大人的,吴兄。”
吴茂微爽朗一笑,想着两人这般认识的经过,道:“林兄,看来今日,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可见,都是缘分。”林志远道。
两人这般寒暄的时候,小厮匆匆而来:“大人。”
他原本想告诉林志远,蓝二小姐过来了,但见在场还有别的男子,而蓝二小姐是偷偷从后门来的,不好说出来,便只好顿住了。
林志远倒是一派坦然:“何事?”
小厮犹豫了一下,只好隐含深意地说:“大人,康伯侯府来人了。”
林志远一听,便知晓是谁来了,脸色微变。
同时,吴茂微的脸色,也有微微的变化,看着林志远,似乎觉得非常惊讶。
林志远自然瞧见了,但他并不多问,吴茂微也反应过来,道:“今日多谢林兄相助,既然府上来了客人,我此时已经无碍,便先回去了。”
林志远点头道:“我送送吴兄。”
吴茂微自然阻止,林志远还是坚持将他送去了前门,并没有路过能看到蓝玉灵的侧厅,只是半路上,他状似无意地提醒道:“不过,今日吴公子若是回去,可否先暂时不与阿莞提及与我相识之事。”
他听林志远叫云莞叫得亲切熟稔,却又提出这样的要求,觉得奇怪:“林兄,可是有不妥之处?”
林志远苦笑道:“我与阿莞原本一道长大,只是后来发生了些误会,有了些争吵,再加上上次康伯侯府的赏梅宴上,因我的关系让她难堪,恐怕心中对我仍有怒气,便先不提了,待日后误会澄清,再说不迟。”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吴茂微自然应了下来。
只是,临行之前,吴茂微看着林志远,欲言又止最终仍是没有开口,便这样离开。
待林志远送走了吴茂微,再回到侧厅时,便见蓝玉灵已经在侧厅等了一会儿。
见到林志远,蓝玉灵面上笑意明显,高兴地走过来:“林哥哥!”
林志远走过去,无奈道:“灵儿怎么过来了?”
蓝玉灵便跟在林志远的身边,娇声娇气道:“林哥哥已经许久不曾去过康伯侯府,是不是将灵儿给忘记了?”
林志远停了脚步,“怎么会,只是这些日子,太忙了,所以去得少了一些,何况我也不是不曾去过,只是刚巧没有碰上灵儿罢了。”
蓝玉灵便鼓着脸颊道:“林哥哥便骗灵儿吧。”
林志远哑然。
蓝玉灵站在他的身前,低着头,轻声道:“我知道,是我上次胡闹了,爹爹便不让林哥哥常来府上,便是来了,也不给灵儿知道,都是灵儿的错。”
林志远低头看着少女眼圈发红的模样,轻叹一声道:“与灵儿无关,若是错,也是我的错,是我有失分寸,坏了你的名声。”
听到林志远这样说,蓝玉灵便更加不开心了,急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背过身去,一边掉眼泪一边生气,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林志远一愣,而后轻声唤了一声:“灵儿?”
闻声,蓝玉灵便哭得越加委屈:“林哥哥,你是不是也嫌弃灵儿不懂事,爹爹和姐姐总说,我娇气不懂事,还任性,将来没人能受得了我的脾气,你是不是也嫌弃灵儿了?”
林志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怎么会?”
他走到蓝玉灵的面前,用手帕给她轻轻擦眼泪,蓝玉灵不肯,挣扎着不让他擦眼泪,林志远无奈奈何,只好一手揽住蓝玉灵的肩头,一手为她擦眼泪,低声如情人间的呢喃:“灵儿是我见过的,最可爱活泼的姑娘。”
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蓝玉灵便是再娇气,面对心仪的男子这样夸赞的话,也不禁红了脸颊,她原本就哭过,鼻尖和脸颊都是红的,一双眼里,眼泪将滴未滴,看起来不胜娇羞。
林志远看着,不禁心神微动。
蓝玉灵还别扭,手指搅着手帕,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可是林哥哥这段时间,都不曾来看我,我…灵儿想见一见林哥哥都不行。”
林志远到底年长几岁,哪能看不出少女眼里心里的满腔爱意,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灵儿,我知你的心意,你这样好的姑娘,将来不知谁有福分能……”
林志远说到这里,语气微顿,越发失落道:“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员外郎,家中无父无母,银钱也没有几两,还曾有过一个未婚妻子,如何配得上你?”
一听到这样的话,蓝玉灵便不肯了,急忙脱口而出道:“可灵儿认定了林哥哥!”
林志远稍稍诧异,眼里有激动之色,目光热切地看着蓝玉灵。
蓝玉灵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跺了跺脚转身便想跑。
林志远急忙拉住他:“灵儿!”
再转回来,少女面色嫣红,如三月的桃花。
林志远喉结微动:“灵儿,真的么?”
蓝玉灵羞得只想快点离开,不肯否认,但也不愿意承认,只满脸通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林志远面上露出明显的笑容,抓着蓝玉灵的手,无声地暗示。
蓝玉灵渐渐平静下来,才敢含羞带怯地看着他,“林哥哥。”
林志远承诺道:“灵儿,有你这句话,我日后一定越发勤奋,争取早日高升,让蓝伯父放心将你交给我来照顾。”
再明显不过的话了,蓝玉灵羞则羞矣,却忍不住心中高兴。
如此说来,今日算是与林志远互通情意了。
“林哥哥,你要记得今日说的话。”
林志远面上深情:“愿许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蓝玉灵抬眸看着他,心脏剧烈的跳动,面上的红晕,越发明显了,良久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相拥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提到了林志远明日要跟着惠帝去大悲寺祭天,依依不舍地告别之后,林志远才找了一辆马车来将蓝玉灵送回去。
再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微微暗下来,他面上是明显高兴的神色。
路过方才吴茂微暂时停留过的厢房,他停了脚步,走进去一看,在桌角下,捡起了一块被踩过的,成色良好的玉佩。
林志远拿在手中端详了好一会儿,洁白的玉佩上,举起来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又拿到旁边的烛灯下去,反反复复地看了好一会儿。
林志远记得,赏梅宴那日,他离开康伯侯府时,在后巷也曾见过吴茂微的身影。
他与康伯侯府的蓝齐平相交甚笃,而蓝齐平却是个没有多少心眼的少年公子,醉酒的时候,与他说过些康伯侯府的陈年旧事,抑或府中密辛。
虽然他醉后便神志不清,自己说过什么话也不记得了,但林志远却也因此知晓了不少康伯侯的事情。
若是没记错的话,吴茂微跟早已过世的康伯侯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有些关系,可惜那位嬷嬷上一年已经过世了。
林志远无声凝思了一会儿,最后将玉佩收了起来。
*
第二日,惠帝带着皇后和姚贵妃,以及太子和铭王,携领百官,一道前往大悲寺祭天。
这般长长的队伍,人数如此之多,前往大悲寺,便需大半日的时间,惠帝与百官,需在大悲寺停留休整一夜,第二日开始祭天,到了第三日,还需学习一日,听大悲寺的方丈讲经与祈福,直到第四日,方打道回府。
天子出行,大驾卤薄,作为诸卫军的长官,萧韫之自然要跟随,不仅跟随,还需在诸卫军之前,御林军之后开道而行,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
云莞确然来不及与萧韫之告别,只在城墙上看着他一身盔甲,高坐马头,带着一众人出发。
她不禁想着,她家的上将军,真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尤其是那一身银色盔甲在身,当真是器宇轩昂,若是九天大将下凡,也不若如此吧。
因着惠帝出行,作为专门为惠帝调理身体的太医,莫听雪自然也要跟从。
但她昨日刚来给云玉娘施针过,云莞不放心,远远地送走了萧韫之之后,便立刻回府了。
不过,她还没有回府上,便从顾庭这儿,听到了一个消息——有人在调查云承德。
顾庭道:“事关十几年前,你父亲入京赶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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