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平西王府。
后花园中,有一年芳二八年华的少女,生得是落落大方,标致端庄。娇美中多了些许可爱,华贵中更是平添三分灵动。此刻,她正捧着一封书信阅览,心情丝毫不受满园的风雪影响,嘴角微微上扬。身旁有一名丫鬟贴身伺候着,丫鬟将桌上那杯早没了热气茶汤倒掉,重新添上一盏热茶,递到少女面前笑着问:“郡主,心中有何趣事,令您如此开心?”
少女将书信往回收了收,随后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袅袅白烟中,只是稍稍抿了一口,随即便放下了茶盏。手不离信,眼睛一直盯着书信中的内容,许是察觉到那丫鬟的目光不曾已开,于是放下书信,笑了笑说:“晴儿,你总盯着我,有事先忙去吧。”
“奴婢除了伺候您,哪还有其他的事。”晴儿说。
少女蹙了蹙眉头,放下书信说:“晴儿,我不是与你说了嘛,你我虽未主仆,但实为姐妹。日后啊,不必太过拘束,奴婢奴婢的,总是教人听得不舒服。”
“郡主,规矩总是不能废的,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该有的礼数一分也不能少。”晴儿笑了笑,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她打小就陪伴在郡主身边,伺候起居饮食等一切事物。名义上是主仆,实为一起长大的玩伴。郡主待她如姐妹,从来不摆架子,这使得晴儿更加注意自己的身份。她时常提醒自己,主仆有别,不忘规矩,不废礼数。即便有些小心谨慎了,她也觉得很幸福。想想那些官宦家的小姐们,多是些刁蛮任性之人,下人们服侍稍有不周,非打即骂,生活何其悲苦,而她现在是郡主身边的红人,王府内也无人敢欺负她,想着就觉得这辈子能够伺候着郡主,便已足够了。
“你啊,跟他一样顽固,真是拿你没辙。”少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又捧起了书信,然而目光有些迷离。她的脸上依旧是一副笑容,但难掩眸中的丝丝牵挂。
“郡主,这封书信有那么好看吗?您可是盯了有半晌了!”晴儿暗道,郡主说的他,莫不是那位叫忘川的家伙吧?这忘川到底是何许人,有何来头,竟然能够让郡主如此挂怀。哎,自从郡主从漠烟镇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很多,希望那家伙不要辜负了郡主。
“有这么久吗?!”少女有些意外。
“奴婢怎会欺骗郡主,您看看这天儿。”晴儿说。
少女抬头看看天空,西山红日,这才意识到晴儿所说无假,“都这么晚了!”
“郡主,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冻出个好歹来,到时王爷和王妃免不了要苛责奴婢一番。不如早些回屋子里歇息歇息,晴儿伙房里炖了些汤水,给您盛一碗暖暖身子?”
“转眼又是一年冬至,想必伯言叔叔应该回城了。晴儿,你盛些暖汤给父王和母亲大人送去,顺便啊,去库房里挑两坛好酒,差人给伯言叔叔送去,他最好这一口酒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晴儿止住脚步,又问道:“郡主,那你……”
“我一会儿便回去。”
少女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又捧着书信一遍书信一遍接着一遍读着,不愿释手。只是看得时间越久,这满脸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甚至是有些气愤,独自数落道,“忘川,你真是好生无情!你可知我求了父王多少次,父王才同意派人寻找你的下落?若不是宫羽姐姐传来书信,我都不知道你的修为如此高了,害得我整日替你担心,真是气死我啦!”
“这么多年了,你难道就不能来看看我吗?我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一个喜新厌旧之人!现在身边有了红颜知己,就将我们抛诸于脑后了是不是!”少女是一边读着书信中的内容,一边气得直跺脚,起身在亭子里来回躲着步子,“哼!真是没良心!我倒要看看,你何时才能想起我来。”
“不对,不对,这不能怪他!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即便是想来见我,又不知去何处寻我。对,此事怨不得他。”少女的脸像是多变的四季,时而雷鸣暴雨,时而骄阳似火,时而霁风朗月,时而阳春白雪。
“哎呀,宫羽姐姐到底有没有让她来平西王府寻我呀!”
“哼,即便宫羽姐姐不说,他又不是没嘴,就不知道问吗?真是笨死了!”
“你这个没心肝的,身边有了红颜知己,定然是把我忘了!”
“哼,别让我见到你,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少女心乱如麻,抱着头趴在石桌上,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抱着书信却再也没有心思去看了,她喃喃地说:“忘川,你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可曾有想我?”
忽然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翻开书信寻找,随后一脸枯木逢春的喜色,“我真是笨呀!他不是要去看景妍姐姐嘛,我直接去百花谷等他不就行了?”少女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我若是主动去见他,是不是太不矜持了?哎呦,宫羽姐姐能主动见他,我为何不可以呢?!”
少女正盘算着如何偷偷溜出王府时,耳边却是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招惹本王的宝贝女儿?哈哈!”
话音刚落,平西王裕达走进亭中,自顾倒了一杯热茶,牛饮后说道:“灵儿,方才为父听你说什么喜新厌旧,没心肝的,说的是何许人呐?”
若灵乖巧地给裕达添了一盏茶,狡黠地说:“父王,你不在殿前处理军机要事,怎来关心起女儿来了?”
“嗯,听你这意思是不欢迎父王过来了?”裕达故作不快,端起茶盏又是一饮而尽。
“父王,哪有的事,欢迎,欢迎。只是父王贵为王爷,自然应是以社稷为重啦。”若灵吐了吐舌头。
“这军机大事确为重要,不可一日懈怠,但是关心女儿,在为父这里那也是大事。”裕达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若灵的头,满是慈爱,“灵儿啊,最近军务繁忙,一直无暇顾及你,你不会怪为父吧。”
“父王,灵儿已经是大人了,你别总是摸灵儿的头,若是让其他人看见,定会取笑灵儿的。”若灵耸了耸琼鼻,对裕达努了努嘴,以示不满。
“嗨呦,你看,为父差点忘了,咱家的闺女已经是大姑娘了。”裕达像是多年未成见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在若灵身上多打量了几眼,若有深意,他笑着说:“嗯,不错,成了大姑娘了,这满墙宫苑怕是也拴不住你那颗心了吧?是不是想要出城寻找那个叫忘川的野小子呀?!”
“父王,你终日为国事操劳,一定非常辛苦,灵儿给您耸耸肩。”若灵见心中所想被裕达识破,于是谄笑着替裕达捏肩捶背。
“算你还有点孝心,知道心疼为父。”裕达很是受用,微微晃着脑袋,吃着清茶,说道:“说说吧,你打算用什么办法从父王手里骗走出城令牌,又打算如何悄没声地溜出城去啊。”
“父王,您怎会作此想呢?女儿这一辈子只想伴随在您和母亲左右,好好孝敬二老,又怎会想着出城呢?嗯……定是国事繁重,父王心累身乏,这才胡思乱想。父王,您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劳逸要结合嘛。”若灵说。
“鬼丫头,跟父王这抖机灵呢?父王还不知道你,你一撅屁股就要拉……咳咳……”粗鄙之语差点当着自己的女儿面前说出口,裕达是老脸一红,平日里在将士们身边说习惯了,一时间却是恶习难改,他轻咳了两声说:“休要欺瞒为父,你的那点小心思,父王还是知道的。”
“父王,您可冤死灵儿了,凡事都要讲证据,您可不要冤枉好人。再者,不说灵儿没那心思,纵使是有那心思,但灵儿也没有行动呀,难道想想也不行嘛?”若灵又说。
裕达严肃地说:“哼,想想也不行,趁早打消你心中的念头。你要是敢为了那个叫忘川的小子欺骗父王出城,就别怪父王狠心了。”
“呜呜……父王,您不疼爱灵儿了。”若灵满脸委屈,眼瞧着便是要一阵梨花带雨,“我现在就去跟母亲大人说,说您不疼爱灵儿了,想要将女儿关起来,不给饭吃,让灵儿饿死了囚牢里,呜呜……”
“你是要跟为父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么?还敢把你娘的招牌给请出来了,莫不是以为为父怕了你母亲吧!”裕达瞪了若灵一眼,神色严肃,“为父在家里是一家之主,在朝廷上那是一方王侯。除了当今圣上,谁敢不听从本王的命令。你的那套把戏,在为父这里不管用。即便是你母亲来了,为父也还是这么说!”
“父王,灵儿这不是见您整日绷着脸,想要逗您开心了嘛。看您,贵为堂堂的平西王,怎么说急眼就急眼呢?!”若灵哪还有半分哭泣的模样,搂着裕达的脖子,撒着娇,却是偷偷坏笑,“父王~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嘛,女儿最是与您亲近,怎会向母亲大人说您的不是呢!您看那朱家女子,乔家大院的,没少传出闲言碎语,女儿可曾向母亲大人禀报过。您那,大可放宽心,照常去便是。”
“灵儿,这些事你……你都是从何处听来的?”裕达老脸一红,随即正声说:“父王终日为国事操劳,那有那闲心四处闲逛,整个盛京城何处能比得了本王的王府。本王到是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恶意编派造谣,抹黑中伤本王的声誉。伯言何在?伯言……”
“父王,伯言叔叔不是外出执行公干呢么,兴许还未回城呢,您不会不知道吧?!”若灵一旁咯咯偷笑,瞧着裕达一副尴尬地模样,就觉得有趣。
“哦,为父想起来了,你伯言叔叔确是外出了。灵儿,以后不得听信那些谣言,家和万事兴,知不知道?”
“谣言止于智者,父王不必心慌,女儿又怎会信那些坊间传言!”
“此事咱且不提。”裕达见若灵还是一副嬉笑脸皮,于是牛眼一瞪,但见若灵立马换作努嘴苦样,于是面色舒缓,“灵儿,父王也是为了你好。这天下初定却也危机四伏,你涉世未深,若是有个好歹,你让父王和你母亲大人该怎么活?”
“父王,灵儿都已经是太虚境的修为了,能有何危险!”
“太虚境又算得了什么,为父那军营中一棒子扫下去,倒下的一大片不都是太虚境修为的将士。灵儿啊,为父军帐中尚且如此,更何况天下呢?”
“父王,您这话说得好像灵儿倒成了一无是处,连个军营中的普通兵士都不如。”若灵一双粉拳在裕达肩上用力捶了两下,不满地说:“旁人不知道,可是灵儿知晓,您那军营中的将士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有资质的、有根骨的都全部编到内营,修习术法神通;那外营的将士们,虽然根骨天资差了些,但也习得些许军中炼体之术。吃穿修行一切用度那都是最好的,灵丹仙石、灵宝法器,不计量的供着,背靠着我大陈王朝,出手之阔绰,放眼这天下,能有几个门派与您相比!”
“在父王面前卖弄机巧,不过话说得呢,也没什么不对。但是有一点,父王还需提醒你,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大陈。古语有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士们终有一日要为大陈拼死尽忠,平日里当然要予他们最好的用度,多提升一分实力,就多一分保障,若是连身外之物都不能满足,岂不教将士们寒心了。”
“是是是,父王您说得,灵儿都记下了。”
“记下就好。灵儿,不可再胡闹,好生待在王府内。若是你偷奸耍滑,溜出王府,本王就派人拿了忘川那臭小子,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原来您知道他的下落,那为何一直欺骗女儿?父王,您没信用,太教女儿失望了。人家有没有招惹你,你凭什么抓人!你真是好不讲理。哼!灵儿不理你了!”若灵见裕达语气不对,心知裕达是真的恼了,也不敢多作放肆,只是一扭身倚着亭子,看着一池绿水。
若灵的小女儿心思,裕达看在眼里,却也不点破。暗自说,看来灵儿是铁了心思要出城去寻那叫忘川的小子。灵儿啊,你终日为他牵肠挂肚,不惜违抗为父的命令,但你可知那小子左拥右抱,身边多得是红颜知己,哪里还将你放在心上。哎,本王也真是纳了闷了,灵儿怎么会看上那臭小子。敢招惹本王的女儿,小子,甭管你有什么来头,若是灵儿有个闪失,本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灵儿,你还当真不再理为父了?为父之所以一再阻拦,那是担心你飞蛾扑火啊!”
“飞蛾尚且为了丁点光明,不吝以身焚之,更何况是灵儿呢?”若灵说得随时柔惜而平淡,却透出一股子坚定,她忽然扑哧一笑,“父王,事情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灵儿只是想见忘川一面罢了,又不是要寻死觅活。”
“灵儿,为父也并非不通人情之人,你若是真想出去见见世面,也不无不可。我朝规定,凡三品以上官宦子女,需进稷下学宫修学。你作为郡主,六年前本就该去天启城拜学,只是你母亲,不忍你小小年纪,便忍受分离之苦,这才拜学一事递延至今。眼下你的心思恐怕早已不在王府之内,正好开春后,稷下学宫便开学授业了。你准备准备,开春后便去天启城吧。你也别动中途逃学寻忘川那小子的心思,为父会派人跟着你的,等你进了天启城的稷下学宫,到时候即便是想出去,那也是出不去滴!”
裕达明白,拦是拦不住了,姑且让若灵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不经历些挫折,日后也很难有成长。他自顾添了杯茶汤,一饮而尽,动身离开,说道:为父还有要事要处理,就不再多留了。对了,下次再有温汤就别让晴儿送了,多陪陪你母亲吧。”
“父王,父王……”
若灵瞧着裕达的背影,眼睛滴溜转了转,心中盘算道,早听闻稷下学宫号称天下第一学府,管制颇为严苛,即便是皇子皇孙也不敢肆意妄为,看来还是要早些出去,否则真去了天启城,不知何时才能与忘川相见。但是,若没有父王的出城令牌,城门那也是出不去呀,这可如何是好呢?有了,母亲那不是有一块令牌嘛,只要我编个理由相求,母亲大人必然会应允的。待我偷偷溜出城去,天高海阔,父王即便是想要拿人,他也未必能拿得了我。即便是拿了我,无非是等开春了去天启城,到时候再想办法脱身便是。
“忘川,你给本郡主等着,等到了百花谷,非得要好好揍你一顿!”
此刻,远在云州太虚观玉虚洞的忘川,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嘀咕道:“不会是芷雪那丫头又在咒我吧。也是,灵儿和飞羽本应回百花谷,去为了我一路相随,在太虚观耽搁数月,只怕心中早已急了。等通灵真诀修炼至第五层后,便下山前往百花谷吧。”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忘川面色一变,起身出了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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