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书生皱了皱眉,徐青峰的大手及时刹住车,嚯嚯尬起雷般震耳地大笑:“军师,你看,这么多粮,我的手下搞来的,这个冬天好过了。”
书生皱皱眉头,眼底的不耐很清晰,唇里吐出几个字:“莫不是搜刮了百姓的粮?”
徐青峰大手一挥:“那不能,那不能!”
虾皮有点生气,这书生对老大的态度很有问题!仰起脖,鼻子冲天,大叫一声:“书生,没有粮食,你吃啥?!”
远子也跟着抬起鼻子:“那粮我们要是不抢,直接运到桂大户家去,你道他们弄那粮食干嘛?喂鸟,喂大鲤鱼,都不给你吃!”
虾皮脖子依旧梗着:“况我们答应了那个丫头,打了粮,每家给他们留一袋哩!不是我们,他们那些贫民们连一粒米都崩想得到哩。”
什么玩意儿?
徐青峰眼珠转转,鼻子吸吸,像嗅到什么气味:“什么,什么?”
虾皮躬了虾身,一秒变成真虾皮,恭恭谨谨回道:“黄泥村有个丫头,让我们给每家留袋粮。”
徐青峰一听,身板好奇地晃晃,“有个丫头让你们给村里留粮?什么丫头?你俩每天猫坑,怎么在个丫头面前露脸的?”
“是这么回事老大,小的们趴在芦苇荡踩点子,遇上这丫头,当时她啊,正用镰刀割了桂麻子,小的们怪她搅了局,想抓她,又害怕……老大,您不是说了嘛,不能碰老弱妇孺……”
“什么玩意儿?!你秃噜个啥?再说一遍?!”徐青峰瞪着铜铃眼盯着虾皮,鼻子猛地吸一吸!
虾皮忙缩缩脖子,老大咋这么激动呢,回话的音儿里带了颤:“您不让碰老弱妇孺……”
“不是这句,倒回去,倒回去!”
“小的们下山踩点子……”
“直娘贼!往下说!”
“遇到个丫头用镰刀割了桂麻子……”
“对喽,对喽……,咦,不对,不对,一个丫头,割了桂麻子?她多大?她有几个帮手?!”
“没,没问她多大,就她一个人,俏脸皮,鹰眼睛,头顶两条辫……”
徐青峰脸色突地变得很难看,身板僵直,眼睛缩回眶,讪讪地扭头去看书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的手下会编故事了,让读书人笑话了。
山里好不容易收了个读书人,他想让他做军师呢。可书生老是背着手,昂着头看天,没正经看过他及他手下的兄弟们一眼。
要不是他落了难啊,书生怎么会进我连翠山呢?书生都去考功名,做大官多好啊。
可我连翠山不能没有军师啊,我连翠山也要有头有脸呀。
这回大大的丢脸了,那俩小子杀了桂麻子还推在一个丫头身上,书生定瞧不起我等了。
徐青峰眼睛再次瞪出来,船似的大脚朝虾皮和远子踢去:“瘪玩意儿,直娘贼,是不是汉子?!杀了人,不敢认!还赖到个丫头身上,我打死你们……”
虾皮和远子抱头鼠窜,边大喊:“老大哎,是真的咧,她还教我们赖到桂麻子身上哎,不是我们抢的粮,是桂麻子抢的哎……”
船似的大脚霎时停下,鼻子吸一吸,下巴颏摸了又摸,头皮挠挠:“不是我们抢的?”
虾皮抱着头鬼叫:“不是。”
远子抱着头胆怯道:“是桂麻子抢的,穗谷都洒到桂家寨了!
有意思,有意思,徐青峰得意地扬起脑袋,大船脚移到书生身旁,晒笑:“瞧见没,我的手下想的主意,厉害吧。军师,某让你看看,某们可不纯是一帮大老粗,某们也是板正人儿。只要你肯做我们的军师,每日再教他们识几个字,我连翠山必如虎添翼,将来就算称霸江湖……”
徐青峰得意的唾沫星子,得意的喷出来,潇洒地溅落到书生灰布长袍上。
书生拧着眉头抖开几步,适时的避开这股得意溅出的唾沫,背着手,昂着头,看看天,口中幽幽说道:“既能杀得了人,又有心智,徐当家,你该寻的军师不是我,是那个丫头。”
“什么什么?!”徐当家耳朵又听不见了。
他的耳朵始终遵从他的心。一个丫头片子能干点什么?蹲在家里梳辫子还差不多,因此一听到丫头这两个字,他的耳朵就自动关闭。
书生也听不见徐当家的什么,他青面白邦的皂靴动了,向着这帮绿林们完全不同的方向动了。离开徐青峰走了。
虾皮见徐老大被晾,徐老大一直捧着的臭书生竟敢晾了徐老大,“呔!没四两力气的书生哎,不是我们老大收留你,你早饿死了!如今你背着个手,昂起了头,倒来看不起我们?!”
徐老大忙忙呵斥:“别胡说!”
书生的灰布长衫停下,他的后脑勺也停下来,后脑勺冷冷说话了:“我,必不与朝廷的反叛者为伍!”
“好你个!”虾皮气的急了,话赶不出话来,噎在喉头里。
平日里同兄弟们插科打诨,一箩筐都是骂人的话,如今那些话都丢了呀。
徐青峰浓浓的眉头拧起来,船大的脚哐哐走到书生面前,绕过他的后脑勺,盯着他的面。
书生的眼睛好亮呀,那亮里有如刀的光,如虹的势呀。
徐当家觉得自己一看到那抹光,就矮一寸,可这心里啊,滴着血啊!
“若不是被逼无奈,某也不甘做这个落草英雄,某跟着姬大将军,征战南北,何等风流!
金銮殿上的皇帝呀,一点血没流,一点苦没吃,耳朵根子软啊,信了桂壮实的话,说那太子扎小人诅咒他啊。
他砍了太子,又砍了太子的舅姬大将军,罪名就是反叛。书生啊,某不欲反抗皇帝,奈何皇帝陷我等不义!某与兄弟们都没有家了啊!”
徐当家如雷般的声音,铿铿锵锵的出来,砸到地上,砸到青布白邦的皂靴上。
皂靴突然踉跄了,它似乎承载不住书生颀长的身躯,踉跄几步后退。
徐当家再去看,书生白净的面皮越发白如纸,没有丁点血色!灰布长衫不可控制地抖啊抖,眉头拧得紧紧,似要昏晕过去。
“书生啊,你没事吧……”徐当家愣住了。
长衫下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分明地凸出来,青筋根根隆起。书生垂着的目露出骇人的悲伤,喉头几个起落,身子摇摇晃晃几乎不能站立!
徐当家吃惊了……,怎么突然这样了?哪句话惹到他了?
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遍山岗,沉思往事立斜阳,心生伤……
书生青紫的唇里喃喃几句出来,飘散出来,和着秋凉……
徐当家抓耳挠头,他在说什么啊,又是黄叶又是风的,秋天叶子都发黄啊!
颀长的身躯终是站稳当,死寂的眸张开,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记得按那丫头说的话,每户留袋粮……”,说罢,摇摇晃晃地回了营寨。
“知道,知道了军师。”徐当家一晒。
书生没事就好呀。
那丫头,那丫头……
“过来,过来,详细给老子说说……”,徐青峰招手。
虾皮和远子哈着腰,恭恭敬敬,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又说了遍二丫的“丰功伟绩”。
徐当家摸着下巴颌,这么说,是真的了,真有那么个厉害丫头。
她杀了桂麻子,不但没有破局,还催动了整个局,使虾皮他们立刻行动,既得了粮,又摘清了自己。不错,不错。
“虾皮啊,赶快把黍米打晒出来,给那丫头家留两袋粮!”徐当家嘱咐一句。
“记得啊,你俩亲自去送!”徐当家再嘱咐。
“是!”虾皮响亮答应,一面用耙篱把堆在地上的穗谷扒拉开晾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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