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长情唇瓣蠕动了一下,或许是因为类似的经历,都不得父母疼爱,她对陈瑜忽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来,觉得亲近了好多,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她自己到现在都不明白,同样是父母,为什么有的人把孩子当做掌中宝,她却只是打骂撒气的对象。
良久,封长情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发誓不下山?”
“一来,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下山能去哪,索性便也不想着下山,二来,宋三元想给我说亲……”她默了一下,“我不确定自己能做一个好妻子,也不想成亲,为了断他这个念头,就发下重誓,此生不下山。”
“……”
封长情沉默了一阵子,“其实大可不必,天下之大,你如果不喜欢宋家人,可以换个地方生活,并州不一定是唯一的选择。”
“你说的不错。”陈瑜点点头,“我那时也那么想的,只是宋凝香的身子,你现在也知道,她一直有旧疾,这病的治法,她曾经巨细无遗的教过我,这几年,宋凝香发了几次病,都是我看的……我想着她那么认真的教我,恐怕也是怕自己走了之后,宋凝香为这病痛所累吧,虽说她母亲不像母亲,从未关怀过我,可好歹给了我这条命,教了我一手上乘的医术,便当是回报,帮她照顾她女儿的病,其实也应该的。”
封长情听到这里,不得不感慨,陈瑜虽自小境遇不好,却真真有一颗平常心。
不远处院子里,彭天兆劈着柴,把陈瑜和封长情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只觉得心中闷闷的,没想到她这么多年如此不容易。
封长情忽然道:“宋三元是明知素馨去世了,却还拿着她的旧物来哄骗老爷子帮宋凝香看病——”
陈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宋三元是极聪明的人,我能看出你们的来历,他也查得到。”
“诸葛先生曾经明白的问过他,让他帮忙找人,他竟能装作若无其事一面应承诸葛先生,一面哄骗——”
封长情皱紧了眉头,只觉得这宋三元实在是……无奸不商,太懂得趋利避害。
“或许他觉得,你说的这人是能根除这个病的,毕竟,当初她就说过,如果真有人能根除,只有一个人,就是你说的老爷子……”
封长情长吸了一口气,她看着陈瑜:“还有一件事情……”她从袖袋之中拿出一小块赤铁石把玩着。
陈瑜看着:“这个东西山中有很多,我时常采药会看到。”
封长情思忖该不该问陈瑜,虽说陈瑜看着知无不言的样子,但炼铁毕竟关系重大,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沉吟了一下,慢慢道:“诸葛先生说过,这山中,曾有个素女湖,我找了许久,都没见到,倒是那素女湖的位置,现在有大片的参天大树……”
陈瑜笑了一下,带着淡淡的嘲讽,“那湖被宋三元填了。”
“什么?”封长情吃了一惊,她猜到是一回事,真的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样的年代,要填平一座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先找人修渠,从山道背面把水引进了淮海,又耗费巨资,移植了湘西眉山的巨树来,填平那湖,那一日,她还曾带我来看过,这草堂之中的有些家具,都是从湖边的木屋子里搬来的,有些不能用,后来我请来看病的百姓换掉了。”
所以宋三元竟然是没有开采这铁矿?
本身她来并州就是为了这炼铁,可看如今的情形,即便这里真的有炼铁,宋三元也是早就知道的,如今宋三元再和安定王联姻,自己想要开采炼铁,可行性变得极低。
还有诸葛临风……
他一心找师妹,如今却——
封长情深吸口气,这件事情,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和诸葛临风去说。
封长情又意外又震惊。
她又陪着坐了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客栈,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又进了空间,看到唐进说已经从安南拿回粮食,骑兵日讯一切正常。
她想了想,给唐进留了信,说明情况,询问他的建议,刚把纸张放好,就听到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竟然是来了一队官兵。
封长情快速从空间闪出靠在门边,听到外面传来官兵询问。
“这里可住了一男一女?女的很漂亮,男的又高又壮,满脸胡子,三十来岁,两个人都一副江湖人打扮。”
小二赶忙道:“有有有,我这就带官爷上去。”
封长情面色微变,这是来抓她和彭天兆的。
事情还不清楚,她绝不可能束手就擒,当即拿上要紧东西跳窗离开了。
彭天兆现在还在草堂,她得立刻去通知他这件事情。
她一路奔跑,飞速到达草堂的时候,陈瑜正在摆弄药材,彭天兆正要下山,见她满头是汗的奔来,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封长情来不及多说,“官兵不知为何来搜我们,快跟我走。”
彭天兆面色微变。
这淮海的官兵,说白了就是安定王的人,难道是他们身份败露了?
由不得他深想,他立即跟上封长情。
陈瑜忽然道:“你们要去哪?如果官兵搜寻,现在城里肯定到处是人,你们既然出来,就不要再回去。”
封长情皱眉,“可不回去……诸葛先生还在城中。”
陈瑜道:“如果说藏匿,没有地方比这素女山更好藏匿,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不要回城,就在这里,先打探下情况再说。”
见封长情迟疑,陈瑜又道:“我这里平素本就没什么人来,这次我病了之后,看病的百姓也许久不来,没有人知道你们在这里的。”
封长情眉头紧锁:“可是我让小二给这边送过饭菜,如果查问了那小二,他说出这里,岂不是连累了你——”
“宋三元不会不管我。”陈瑜淡淡说着,“在这淮海,没有宋三元保不住的人,只要不被他们抓到现行,没人会把我怎么样的。”
封长情考虑再三:“好。”
她让小二给这边送过饭,如果官兵查问到,也会牵连陈瑜,她和彭天兆留在暗处,说不定还能保护她。
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能等着,入夜之后再做打算。
庆幸的是,一直到晚上,官兵都没有找到这草堂之中来。
晚上吃了饭,封长情把彭天兆叫到了无人处,把从客栈带出来的兵器给他,又给了他一个防身的匕首,一把小弓弩,还有几个烟幕弹,交代:“这些东西你以前都是用过的,你收好了。”
“你要做什么?!”彭天兆面色微变。
封长情道:“我要进城去,诸葛先生还在城中。”
彭天兆忙道:“不行!现在城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不能让你进城去,万一我们的身份败露,进城岂不是找死?”
唐进劫了安定王的军需,他们如果落在安定王的手上,那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如果我们真的身份败露,搜查的人一定会查到草堂来。”封长情镇定的道:“而且,这并州城,知道我们身份的人,无外乎兰成许忠和诸葛先生,他们若要出卖我们,早就出卖了。不会等到现在。”
彭天兆眉头紧皱:“还是不行,城中情况不明,贸然进城太危险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现在直接回常州吗?别说诸葛先生还在城内,只怕一处关卡都过不去,我们动与不动,都是笼中之鸟,倒不如去探一探虚实……你放心,我必能全身而退。”
空间在手,凭空消失,只要她想走,何时何地都走得了。
彭天兆瞪她:“上次在常州,你行刺京畿都尉营首领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你出了事,全营的人找了一天一夜,差点急死。”
“……”封长情无语,“那是个意外。”
如果不在空间放东西,影响灵气继而影响她的身体,那个意外也不会出现。
彭天兆坚决摇头:“不行,你哪也别去,我们从长计议。”
封长情见苦劝不过,索性转身就走。
彭天兆以为她是生气了,追上去:“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性子。
然而,他话没出口,封长情忽然转身,一记手刀敲在他脖子上。
砰的一声,彭天兆倒地不起。
听到他们争执不下,撑着拐杖过来的陈瑜:……
封长情讪讪道:“没吓到你吧?他就是昏了,我下手轻,他睡一两个时辰就醒,我要进城一趟,劳烦你照顾他。”
陈瑜道:“我虽不知道你们的身份,但我觉得他说的不错。”
“我是个急性子,凡事想查个明白,等闲的人,也奈何不了我,你放心吧。”
陈瑜点点头,看着倒地不起的彭天兆,“看出来了。”
……
封长情换了衣服,就连夜进了城。
城中却似一切如常,连巡夜的人都只有那几队,仿佛白天官兵的搜查只是她疑心病太重。
她一点不敢放松,照理摸到了宋家,直接朝着诸葛临风休息的玉林院去,却发觉玉林院空空如也,黑灯瞎火。
她暗暗思忖,难不成诸葛临风已经治好了宋凝香离开了吗?如果他离开,必定第一时间去草堂,他们在草堂一整日也没见诸葛临风去……
无法确定,封长情便进到了玉林院之中。
院中冷清,连个看守的下人都没有,屋内的茶水早就凉透,但诸葛临风的药箱和针囊,还放在桌子上。
是他走的太着急?
封长情没有动任何东西,退出玉林院,正要去别处再看看,就见宋家开了中门,一路亮起了灯火,在迎接什么要紧的人物一样。
封长情眼眸微微一眯,快速藏身在了屋檐之后。
远远的,一个紫衣人影被人护卫着从中门进来,昂首阔步,直接朝着玲珑阁走去,宋三元就在边上陪着,两人浅浅的交谈。
宋三元道:“没想到这么晚了,您还会专门过来。”
“听说她病了?”
“是旧疾,已经快调理好了。”
“嗯,本来中午就要看她,却被事情打了岔,拖到了现在,她可休息了吗?”
“正要休息,就接到了您的消息。”
两人说这话,从回廊上过,进了玲珑阁。
封长情也动作极轻的上了玲珑阁,准确无误的落到了宋凝香那间屋顶上,朝下看去。
只听吱呀一声,紫衣人进了房间。
那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人,二十多岁,龙眉凤目,举手之间威仪天成。
宋三元道:“王爷,小女凝香就在里面。”
紫衣人点头,朝前走了两步。
屏风后,宋凝香坐在床榻上,便是隔得这么远,都被这份气势压迫的僵直了身子。
“你是安定王?”宋凝香强迫自己冷静,鼓足勇气。
紫衣人淡淡应了一声,“我便是李云廷。”
宋凝香冷冷道:“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做梦都别想!”
宋三元面色微变,忙道:“这丫头被在下宠惯的无法无天,这脾气这是任性……她不是要对王爷不敬,还请王爷——”
安定王抬了抬手,“无妨。”
正在这时,一个管事到了门口招呼宋三元,宋三元过去询问了一下,脸色迟疑的看了安定王和屏风后的宋凝香一眼。
那管事催促,“老爷,事情紧急,非得您亲自处理。”
宋三元思量再三,回头对安定王拱手,“在下去处理些琐事,这里……”
安定王淡淡道:“你去便是。”
宋三元心道,反正他已准备好一切,将宋凝香嫁与安定王,早晚都是要见面,便不再迟疑,很快离去。
宋凝香惊叫一声:“爹——”
可宋三元走得急,哪会停留,顷刻下了楼不见踪影。
安定王转向屏风边,语气淡漠:“瞧着你这样的中气十足,看来病情无碍,也不会耽误婚期了。”
宋凝香面色大变,“我还病着,我没好,我告诉你我这病会传染的,靠近我的人都被我传染了,你要娶了我,不但传染给了你,还把你周围的人都传染了,说不定能害死一窝人——”
“哦?”安定王语气平平,“这么厉害的病我倒真没见过,想见识见识。”
宋凝香没想到吓不住他,切齿道:“你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做什么非要娶我不成?我样子难看,性格又不好,你娶了我回去,必定家宅不宁,而且我命也不好,算命的说我克夫克家人,你就不怕我克死你?”
“我命硬。”
他如此淡定自若,倒显得宋凝香无理取闹,像个小孩子一样,宋凝香意识到了这点,知道自己这点小把戏吓不住他,眼珠一转,当即道:“旁人都说你是看上我家的钱了,真的吗?可是……你没看过我,我也没看过你,我们年龄还相差那么大,就是勉强成了亲也不会快乐,何必大家都难受?”
屏风外,安定王眸中冷光一闪。
宋凝香听不到他回话,觉得自己必定一语中的,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心中有几分得意,便下了床,“你如果只是看上钱,大可不必娶我,我让我爹支持你就是,我爹很疼我,什么都听我的,一定会答应……”
安定王依旧不语。
宋凝香看着露在屏风外的半截紫色袍子,暗忖他是被自己气着了吧?这样正好,最好气的他直接打消了娶她的念头。
她心里雀跃,越说越得意,“你这样的王爷,也会向财势屈服我倒是真的意外,看来人家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真的是至理名言啊——”
门外,兰成面色微变。
安定王为人冷酷,极有威严,宋凝香如此挑衅,只怕是要惹怒了王爷……这桩婚事,如今是板上钉钉了,她惹怒了王爷,以后的日子怎会好过。
可自己如今的身份却又插手不得……
宋凝香久等不到他回答,心里想着他必定是被自己气的脸红脖子粗了,心里越发高兴得意,就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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